懸鈴木的葉子在歌唱

周衛紅

現在是深冬，該落的葉子都快落完了。

那些急性子的柳樹、白楊、泡桐等，早在初秋就開始打起了小算盤，好像誰先落光葉誰就撿到了大便宜一般。一陣秋風來，它們搖晃一下，第一梯隊的葉片落下去；第二陣秋風吹來，它們搖晃兩下，第二梯隊的葉片落下去……它們本來葉子就不多，用不了幾陣秋風，葉子就落光了。之后的日子里，它們頂著光禿禿的枝條在一陣比一陣寒冷的風中搖晃，一次比一次難受。它們此刻的心情應該是懊悔吧，想當初，它們集體嘲笑過路旁的那棵懸鈴木呢。

懸鈴木是移民來的“外來妹”，廣闊的荒山野嶺沒有它的份，溫馨的庭前院后沒有它的份，它只能躋身逼仄的路邊花壇。每當道路拓寬抑或改道，它就得被斬斷手腳連根挖起，再一路顛簸到別的地方安家落戶。雖然命運坎坷，但是在落葉的問題上，在與秋風的抗衡上，懸鈴木絕對是英雄。

懸鈴木的樹冠是由碩大的主干撐起來的。經過仔細觀察，我發現幾乎所有的樹木都是傘狀樹冠，別的樹冠都是尖尖的，支撐樹冠的枝條有氣無力，只有懸鈴木的樹冠像是把用堅硬有力的傘骨撐開的巨傘，婆娑的樣子讓人不得不為之擔憂，生怕那些傘骨有朝一日支撐不住。

懸鈴木的葉特別多，每一頂懸鈴木的樹冠都像是暴風雨來之前天空黑壓壓的烏云。葉片太多太密集，葉與葉之間幾乎沒有縫隙。懸鈴木的枝是分層次的，一層接一層，層與層之間沒有規律，完全由枝條說了算，自由的任性的枝條，想在哪里分層就在哪里分層，于是葉數不清，枝也數不清。夏天的陽光根本穿透不了那些層次不清的枝葉。懸鈴木下，夏天也如春天般涼爽，空氣中仿佛密布沁涼微甜的水珠。一呼一吸間，五臟六腑都像是洗了個澡一樣。

懸鈴木的葉像楓葉，手掌一樣闊大的葉面，以最中間那根葉脈為主，然后依次發散出去各種級次的葉脈，最終形成網狀。相比于楓葉，懸鈴木的葉肉密實肥厚，葉脈沒有那么清晰可辨。

懸鈴木的葉也是分期分批落下的，但是總有那么幾批葉片蜷縮著，懸垂在枝頭 。寒風中，那些懸垂在枝頭的枯葉與枯葉碰撞，發出沙沙聲響，分貝不亞于夏夜里荷塘中的蛙鳴，也不亞于夏天的正午那一樹的蟬唱。

此刻的地面，被懸鈴木的葉鋪滿，厚如地毯。那些蜷縮著的葉遠看像一朵花，近看也像一朵花，風吹它們歌唱，腳踩它們也歌唱。此時的你寧愿繞道走，也不會忍心踏上去。

懸鈴木的葉好像一開春就長出來了，好像一長出來就那么大了，就那么翠綠了。在懸鈴木身上，好像可以忽略春天這個季節的存在。

懸鈴木頂著那一樹濃密的葉，在炎炎夏日也是個奇跡。有那么多葉子拼了命地吸收陽光雨露，干旱只不過是在它的頭上撓了幾把癢癢，而暴雨卻像是用十萬條血管把血液輸進了它的體內。

長的時候急著長，落的時候卻不急著落，都已經凋零了，還不忘借助風來獻唱一曲。懸鈴木啊懸鈴木，在這個喧囂紛擾的塵世，唯有你愛得那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