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北極村童話》的英譯過程及其思考

陳爽

內容摘要：譯者選取了遲子建的中篇小說《北極村童話》的前八部分進行英譯，并記錄了翻譯過程，總結了翻譯思考和經驗。論文包括四個部分：第一部分介紹了翻譯初衷；第二部分敘述了譯前準備，即文本內外因素分析；第三部分結合翻譯思考，把翻譯難點分類并采用適用的翻譯理論和方法提出解決方案；第四部分總結了譯者在該小說翻譯中的發現和認識。

關鍵詞：遲子建 《北極村童話》 英譯 翻譯過程 翻譯思考

在當代翻譯領域，盡管不少文學作品有其英譯本，但很多譯本為迎合目標語讀者而過度歸化，以至于摒棄了原有的語言風格和文化意象，只保留了主要情節。如此，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外文讀者了解中國文學作品特點及風土人情等，也不利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外宣。

翻譯家葛浩文曾談到中國文化走出去，他說，“走出去”并不意味著僅某一類小說被翻譯成外文，只要讀者喜歡，所有的作品都有機會走出國門。譯者一方面對該小說充滿興趣和喜愛，另一方面希望有更多文學讀者能了解中國小說的多元化，更希望該小說作為中國優秀文化的代表被更多譯者推向國外。

鑒于以上因素，譯者著手翻譯了遲子建的小說《北極村童話》。

一.譯前文本分析

“在開始任何翻譯之前，譯者應全面分析文本，因為這似乎是譯者全面和正確理解原文本的唯一途徑?！盵1]基于諾德的翻譯導向的文本分析模式，譯者進行了文本內外分析。譯前準備分為三步：整體感知、內部因素分析和外部因素分析。

（一）整體感知

任何文本，不管其何種功能，譯者都應該先整體感知，之后再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對該文本而言，譯者采取了典型的自上而下的分析方法，這種分析方法也是彼得.紐馬克所倡導的，他提到：“閱讀文本兩到三遍，找出寫作意圖、語體風格、感情基調，標記出困難單詞和段落，待胸有成竹時方可開始翻譯?！盵2]

（二）文本內因素分析

關于文本內因素分析，譯者主要從以下三方面考慮：文本內容、文本功能和小說的風格。

文本內容：《北極村童話》是中國當代女作家遲子建的第一部成名代表作。通過追憶童年，作者生動地展現了中國東北部黑龍江省漠河市的當地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也塑造了一些角色，如姥姥、姥爺、小舅、小姨、老蘇聯、猴姥以及她的玩伴——一只名為“傻子”的狗。小說從兒童視角出發，通過一個七八歲小女孩的眼睛，傳達了人性的溫暖和愛，以及生活中的悲傷和惋惜。評論家謝有順曾提到，遲子建的寫作風格是“悲傷但不絕望”[3]，這正是一種傷懷之美。

文本功能：根據賴斯的文本類型理論及小說自身的特點，該文本整體屬于表達型文本。表達型文本應更多地注重作者的思想，其譯文應在保證文本內容和語言被讀者接受和理解的前提下，盡量準確譯出原有的上下文意思。[4]此外，文學文本的翻譯應最大程度再生小說的情感和風格。

語體特點：首先，作者以第一人稱講述故事，從而讓故事真實、生動、給人以深刻印象并且與讀者產生共鳴。其次，小說語言通俗，充滿文化負載詞、方言、綽號以及順口溜。再次，也是眾多文學文本的共性，該小說中有不少含蓄的暗涵式描寫。作者用平淡的文字敘述故事，但讀者可以從字里行間感受到傷懷之美。比如，文章開頭寫道：“假如沒有真純，就沒有童年。假如沒有童年，就不會有成熟豐滿的今天?！?；談到猴姥的悲慘經歷，她說：“花骨朵沒開，就被風劫落了。它埋在爛泥里，沒有人再辨出它的顏色了?！北M管這些句子在小說中寥寥數行，但它們奠定了整體感情基調。

（三）文本外因素分析

進行文本外因素分析時，譯者側重分析社會背景和文本受眾。

社會背景：《北極村童話》描述的故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也正值中蘇關系交惡，小說中的人物生活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了解了這些，讀者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姥爺被批斗，大舅被發配遠方，為什么村民都冷落老蘇聯等。然而，當著手翻譯時，原文本就變成了以翻譯為導向的文本，對于這類文本，譯者須考慮到目標讀者。顯然，英語國家的讀者，至少他們中的大部分，會對這樣的社會背景感到迷惑。因此，在翻譯這些政治因素時，譯者本著非必要不提及的原則，只翻譯了關鍵的一些。有些地方采用了增譯以讓讀者更好地理解故事情節。

受眾：“全面而清晰地了解目標受眾對社會文化背景、對文本的期望及他們可能受到這些影響的程度等[4]”，這樣可以幫助譯者減輕工作，使其在翻譯過程中更好地做決定。該小說描述了孩子眼中的世界，同時表達了成人的憂傷，事實上很難界定具體的目標讀者。小說可以讓孩子們讀到難忘的童年，也可以觸動和凈化成年人的心靈。因此，為不違背作者的原意，譯者把兒童以及各行各業的成人看作目標受眾。

二.翻譯階段

在進行譯前文本分析時，譯者把翻譯難點分為四大類，即文化負載詞、方言、綽號、順口溜。結合歸化和異化，譯者采取了不同的翻譯方法來處理以上翻譯要素。

（一）文化負載詞的翻譯

作為一部農村題材的小說，又創作于特殊時期，《北極村童話》不可避免地包含了中國特色的詞句。譯者考慮到具體的語境和文化環境，結合歸化和異化，采用了直譯、直譯加注、意譯和增譯等翻譯方法。

1.鬼知道，我為什么要哭。

“鬼知道”是中國人常用的說法。而在西方國家，人們信仰上帝，經常說 “God knows” 或 “only God knows”。為使目標文本適應目標環境，譯者選擇歸化翻譯，采取了意譯法。

2.“快起來，要不天兵天將該來了。收拾了你，姥可不管?！?/p>

“天兵天將”是中國特色詞匯，經常出現在中國古代神話中。隨著《西游記》英譯版風靡西方國家，“天宮”、“玉皇大帝”、“天兵天將”這類詞匯的英譯逐漸被西方國家接受并熟知。譯者參考了亞瑟.威利（Arthur Waley）的《西游記》英譯版——Monkey：A Folk-Tale of China[5]中“天兵天將”的翻譯，即Heavenly soldiers and generals。翻譯“收拾”時，考慮到說話者的文化水平和生活環境，譯者采用了較通俗及口語化的詞“punish”。

3.炕

“炕”是一個特殊的中國文化負載詞。像“胡同”、“四合院”、“包子”、“餃子”以及其它此類的文化意象一樣，其拼音形式已被英語國家廣泛接受。因此，翻譯“炕”時，異化不失為好的選擇，即采用漢語拼音形式。另一方面，異化可以讓中國傳統文化得以傳播。然而，單純的拼音形式對西方讀者來說沒有實際意義，因此，譯者在此處加入了英文注釋，譯為Kang （a heatable brick bed in Northern China），幫助目標受眾更好地理解。

4.“‘柱兒也是你能叫的嗎？沒大沒??！”

在中國，“沒大沒小”經常被長者用來責備年輕人沒禮貌，對長輩不尊重。在英語國家，人們也經常會用 “Act your age” 來提醒淘氣的孩子。所以，二者意義對等。

5.姥爺挨斗時，大舅抱不平，惹怒了公社書記。

事情發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從維基百科的解釋得知，西方國家對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并不陌生，但外文讀者是否了解“挨斗”的含義以及發生的背景，譯者不得而知。因此，此處適當增譯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來交代時代背景。這樣，譯語讀者便可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相互關聯。

（二）方言的翻譯

小說取材于中國的東北，因此出現了很多當地方言，如“嘮嗑”、“胰子”、“貓尿”、“趕趟”、“孽障”、“埋汰”、“觀景”等。對于這些方言，譯者不遺余力地找到對等詞或實現意義和功能對等。為此，采取了直譯、直譯加注、意譯和反譯等翻譯方法。

1.記得有一次，媽媽邊刷洗毛主席石膏像，邊跟鄰居王姨嘮嗑。我只不過說一句：“媽媽，給毛主席洗澡，怎么不打香胰子？”

原文中，“嘮嗑”是中國東北部的方言，意思基本對應 “chat with sb.”?！耙茸印奔础跋阍怼猻oap”，這類方言意義清晰、明了，不難找到英文對等詞。然而，翻譯從來都是兩種文化的妥協，雖然兩處方言都找到了對等的英文表達，但由方言變為書面表達，也是一種文化的缺失。

2.“老喪門星！灌夠了貓尿，”姥姥咬牙切齒地罵著，“高音喇叭似的，嚇死人！”

“喪門星”：方言，指“帶來災禍或晦氣的人”。查閱資料，發現英文中有“jinx”來對應“掃把星、烏鴉嘴”，且與“喪門星”同義?！柏埬颉贝颂幹钢袊陌拙?，分析上下文“灌夠了貓尿，”、“高音喇叭似的，嚇死人！”等，此處譯為“get drunk”較為妥帖。但源語和譯語一個是充滿鄉土生活氣息的方言，一個是中規中矩的書面表達，該譯文在兩種文化之間尋求平衡，最終源語文化做出讓步。

3.“還趕趟嗎？”我問他。

這里“趕趟”的意思是“來得及”。為使譯文更地道，且結合語境，此處采取反譯法，譯為“Is it too late？”，較口語化，且通俗、生動。

4.趕明兒告訴柱兒，再回來，可別給那老孽障買東西。

“孽障”最初為佛教用語，意為“罪惡”。后用來指不肖子孫或者惹是生非的人。分析語境，譯者用“troublemaker—惹麻煩的人” 來表達姥姥對姥爺的嗔怪。

5.“姥姥，猴姥真埋汰。耳窩全是泥，大黃門牙也惡心人?！?/p>

“埋汰”：漢語方言，表示諷刺、挖苦或表示不干凈的東西，此處取第二種意思，英文對應 “dirty， grimy， slovenly”等?？紤]到說話者是尚未入學的孩子，譯者采用了更簡單、更口語化的詞 “dirty”。

（三）綽號的翻譯

對于綽號的翻譯，考慮到源語和目標語之間的不同文化情境，譯者結合異化和歸化，采用了意譯、直譯和直譯加注的翻譯方法，目的是把這些具有中國特色的人名融入目標讀者的語言情境。

1.母娘娘（有一次，我們好幾個人去偷母娘娘家的黃瓜。這個臭婆娘，壞著呢?！逯_，叉著腰，唾沫星子四濺。）

中文人名在英譯時經常以拼音的形式呈現，但“母娘娘”不是標準的姓名形式，而是一個綽號，故翻譯成拼音的形式沒有意義。鑒于此，譯者采取了歸化法。勞倫斯.韋努蒂[6]提出，歸化是要把源語本土化，以目標語或譯文讀者為歸宿，采取目標語讀者所習慣的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的內容。根據文中對“母娘娘”的描寫，譯者找到同義詞“母夜叉”，其英文對等詞是“vixen”。通過查閱資料，譯者發現“vixen”與“母夜叉”的使用語境基本對等，如Oriental Vixen（電影《東方悍婦》）等，因此可用來做綽號。

2.老蘇聯

“老蘇聯”是村民對一位蘇聯老奶奶的稱呼。由于西方國家稱呼中有些帶有情感類的形容詞無法譯出，如“老李”、“小李”中的“老”和“小”，故如果把“老蘇聯”譯為“old Soviet”，則容易被誤認為“前蘇聯”。所以此處譯者采取異化法，即“譯者盡可能不去打擾作者，讓讀者向作者靠攏?！盵7]在翻譯“老蘇聯”時，按照中國人名的翻譯規則，即用拼音形式。但漢語“老蘇聯”直接給出關鍵信息，即名字擁有者是“蘇聯人”，而 “Lao Sulian” 卻難以實現，目標讀者無法獲取名字背后豐富的涵義。加上當時中蘇交惡的時代背景，小說中沒有明確交代（在翻譯該部分時，譯者加了注釋，交代時代背景。），也就難以理解為什么村民都對“老蘇聯”避之唯恐不及。綜上，譯者采用直譯加注的方法，譯為“Lao Sulian （an old Soviet woman）”。

3.傻子（狗）

“傻子”對應“silly”，“idiot”， “fool”等，但這些英文對等詞首先從發音上不適合做名字，其次西方國家也鮮少用這樣的詞匯來做人名。故此處依然采取異化法，用拼音加注的方法，保留漢語特色，譯為“Shazi（Literally“silly guy”）”。

4.迎燈

“迎燈”是作者的乳名，翻譯時應采用漢語名字的規則寫法即漢語拼音。然而，在那個陰沉暗淡的時代，“迎燈”有著特別的涵義，暗含著作者的祈愿——北極村的人們迎來光明，過上美好的生活。作者也通過“迎燈”這個名字告訴讀者他們正在盼望美好的未來。故翻譯時譯者采用了直譯加注的翻譯方法，譯為“Yingdeng （“Ying” literally “usher in” and “Deng” “light”）”。

（四）順口溜的翻譯

鑒于小說以兒童視角敘述，保留兒童的敘事和語言風格尤為重要。小說中出現了不少充滿童真童趣的順口溜，如何生動再現這種語言特色和風格是對譯者的巨大挑戰。

例：她笑著，抱起我，用手撫著我的腦門，邊走邊唱道：“黃蜂好，黃蜂好，黃蜂不蜇我的小寶寶。給你花粉吃，給你好花粉，只要你不來，嚇我的小寶寶?！?/p>

這是鄰居老奶奶為童年的作者唱的童謠，充滿了童趣。翻譯詩歌時，鑒于文化差異，為追求充分和對等，通常需要一首相同韻律和內容的“新詩”來作為原詩的替代。雖然上述順口溜并非規范詩歌，但該規則同樣適用。譯者“再創”了一首新詩，而非逐字翻譯。為跟原詩的形式和風格接近，翻譯時，譯者采用縮寫形式如 “hornets good”和用“come scare”來代替“come to scare” 來減少音節，以平衡每一行的長短和音節。同時，口語化的表達也一定程度上再現了原文充滿童趣的語言風格。

通過翻譯《北極村童話》及總結在翻譯過程中的思考，譯者得以以全新的視角審視文學翻譯，對自身的翻譯和語言能力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翻譯文學文本，譯者首先要對原文本的特點進行全面了解，如背景、主要角色、情感、語調、風格、語言特色等。之后，基于這些因素，確定譯語讀者群，盡量原汁原味再現原文本。由于“想要保留原文本中的所有原始元素是不可能的”[8]，譯者所要做的是追求最佳對等和充分性。

此外，通過翻譯該小說，譯者意識到除了精通中英雙語，熟知原語和譯語文化也至關重要。一名合格的譯者應跨越兩種文化，能在字里行間領會作品和情感，再把他們還原給目標語讀者。

參考文獻

[1]克里斯蒂安.諾德.翻譯的文本分析模式：理論方法及教學應用[M].北京： 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01.

[2]彼得.紐馬克.翻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21.

[3]謝友順.憂傷而不絕望的寫作—我讀遲子建的小說[J].當代作家評論，1996：01.

[4]凱瑟琳娜.賴斯，漢斯.弗米爾.普通翻譯理論基礎[M].曼徹斯特：圣杰羅姆出版公司，2013：101.

[5]亞瑟.威利.西游記（英譯版）[M].倫敦： 艾倫昂溫出版公司，1942：126.

[6]勞倫斯.韋努蒂.翻譯研究讀本[M].倫敦：勞特里奇出版社，2000：102.

[7]勞倫斯.韋努蒂.譯者的隱身—— 一部翻譯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74.

[8]凱瑟琳娜.賴斯.翻譯批評：潛力與制約[M].紐約：美國圣經協會，2000：126.

基金項目：鄭州澍青醫學高等?？茖W校教師創新團隊培養計劃（項目編號：2021jxcxtd06）;2022年度河南省社科聯調研課題”紅色文化融入大學英語課程的實施路徑研究”（項目編號SKL-2022-1565）

（作者單位：鄭州澍青醫學高等?？茖W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