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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血色子午線》中的景觀描寫與倫理選擇

2022-05-30 19:31呂雪婷王鋼
名作欣賞·評論版 2022年11期
關鍵詞:麥卡錫

呂雪婷 王鋼

摘要:《血色子午線》是科馬克·麥卡錫的一部重要小說,麥卡錫試圖通過景觀描寫的變化來論述少年倫理選擇的變化,對比少年在與格蘭頓黑幫的旅程中所途經的自然景觀、人文景觀和社會景觀,以闡述三種景觀下少年獸性與人性的對抗。自然景觀激發了少年的獸性因子,使其放縱內心的暴力欲望;人文景觀喚醒了他的人性因子,使其保持善意和道德;最后他在社會景觀中實現了倫理意識的徹底成熟。

關鍵詞:科馬克·麥卡錫《血色子午線》景觀描寫倫理選擇

《血色子午線》作為一部景觀描寫與倫理選擇相交織的小說,成功塑造了在旅程中肉體與精神雙重成長的一個少年。小說的背景設定在19世紀中期美國德克薩斯州與墨西哥邊界處,故事由一個14歲的少年離家出走之后與格蘭頓黑幫走上暴力屠殺之路展開。仔細研讀文本可以發現,麥卡錫在這部小說中沿襲了具有其特色的景觀描寫傳統,少年的旅程經過了以荒原、沙漠為代表的自然景觀,以酒館、教堂為代表的人文景觀,以及以受難、死亡為代表的社會景觀。景觀是包含人的感知和互動的,具有一定的歷史意義,它有其特定的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因此對于作品中景觀的理解必須“回歸屬于它的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a 。本文擬從少年旅程途中所經過的三種不同景觀分析不同景觀之下的倫理意識變化及倫理選擇成熟過程。

一、自然景觀下獸性欲望的放縱

《血色子午線》是一首充斥著血腥與謀殺的末世悲歌,主要揭示的是那段發生在美國西部和墨西哥北部的血腥歷史。人類在自然景觀中屢次犯下暴行,他們不僅毫無顧忌地破壞自然,而且對待自己的同類也殘酷不仁。小說中美國人以正義的名義在邊疆獵殺印第安人,少年身處其中,在格蘭頓黑幫的帶領下也變得越來越殘暴、越來越瘋狂。在這種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生存法則下,少年的獸性因素肆意生長,表現出兇殘的暴力與殺戮行為。

麥卡錫作品中的荒原是一個尚未被文明所接納的世界,人們獸性的原始欲望充分暴露出來,暴力的欲望碾碎了人們的倫理道德?!盎脑痹诿绹膶W中有著重要的意義,它常被視為追求自由的地方。以西進運動時期為例,由于現代工業文明的入侵,一些不愿融入現代化社會的美國西部牛仔選擇向西進入蠻荒地區以求重新尋回原始自然的“伊甸園”。然而在原始自然與現代社會的矛盾之下人們深深地陷入倫理選擇的困境,因此暴力與殺戮無處不在。麥卡錫在小說中描寫了大量的暴力場景:灌木叢上懸吊的嬰兒尸體、布滿骨頭和頭顱的白骨地、燒焦的尸體和顱骨……少年與格蘭頓黑幫一起進行屠殺行動,老人、女人、孩子,沒有人能在屠刀下存活,格蘭頓一行人殘忍地拽起尸體,用刀割下尸體的頭發。人與人之間只有屠殺與暴力,完全沒有關愛與同情,暴力被人們當作理所當然?;脑亲杂傻南笳?,因此在這里人們掙脫了自然的束縛,盡情釋放自己的野心。當獸性與人性的平衡被打破,獸性以絕對性的優勢壓倒人性,就會導致野蠻與暴力的發生。

沙漠是最能體現《血色子午線》中“荒原”特色的景觀。在基督教觀念中,沙漠是被上帝詛咒的地方,《圣經·創世記》將它解釋為是上帝在亞當出生時于憤怒中創造的?;浇淌⑿袝r期的地理學家對沙漠的廣闊抱著絕不承認的態度,因為沙漠似乎與上帝的智慧相背。而在古代的中國,詩文中所提及的沙漠也總是與荒涼、孤寂相伴。即便是在近代,沙漠部落的生活與安穩的農業生活也差之千里,沙漠部落充斥著無盡的暴力、殺戮、死亡。少年跟隨隊伍穿越沙漠,地面荒無一物,逐漸前行中狼群都已不再跟隨。黎明時地平線與深紅色的暗色塊交接,夜晚時沙地在月光下呈現淡藍色,黎明與夜晚的對比,紅色與藍色的對比,為沙漠中的死亡與殺戮填充了鮮明的底色。殺戮的場面在太陽升起時曝光,黎明入眼的紅色是血的顏色,入夜后的藍色更是增添了冷漠。沙漠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在這里“土地的地質屬性不是石頭,而是恐懼”b 。少年目睹身中長矛的人被抓住頭發提起,接著被割下頭皮。人們在沙漠的自然景觀下已經習慣了殺戮與死亡,他們對屠殺漠不關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同伴就會倒下,什么時候自己就會死去,沙漠會掩埋死亡的痕跡,風抹去了暴力的聲息。

人類將無盡的暴力與屠殺帶進荒野,在這里肆無忌憚地消耗自然、彼此對抗。人類這種對于殺戮的從容態度,來源于捕殺動物的習慣,面對智力與力量不如自己的低等動物,弱肉強食的獸性本能指引著人類進行捕獲與獵殺,這樣的行為邏輯很快轉嫁到對待處于自己對立面的其他同類上,由于人們“習慣性地將與自己不完全相同的人視為不完整的人”c,因而人類彼此間的流血傷亡在所難免。在這場人性與獸性的較量中,天平向獸性完全傾斜?!堆游缇€》也是遵循著這樣的脈絡展開沙漠中的暴行,加之此時的墨西哥正處于極其混亂的時期,麥卡錫借上尉之口感嘆:“墨西哥沒有政府。作孽啊,墨西哥連上帝都沒有?!眃 沙漠的瘋狂終于推倒了少年心中人性的圍墻,少年跟隨著格蘭頓一行不斷向西深入沙漠的旅途中,在目睹了不計其數的殺戮場面并積極參與屠殺后,殺戮欲望的誘惑使他徹底放棄了人性,沉淪在無序、黑暗和死亡中。

二、人文景觀下人性善意的萌芽

《血色子午線》中格蘭頓幫的西行之路經歷了從荒原到文明世界的過程,同時也是從自然景觀到人文景觀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獸性與人性的較量逐漸趨于平衡,并顯出向人性傾斜的趨勢,文明一步步消除了野蠻因子??v觀整個社會的發展變遷過程,隨著文明水平的不斷提升,人類社會由荒野走向城市,城市“將天堂里的秩序和尊嚴帶到人間”e,向充盈著人文氣息的城市變遷映射著人性的覺醒。少年在教會的引導下,人性因素慢慢被激發出來,他不再對屠殺無動于衷,而是開始反思,不僅恭敬地對待老人,虔誠地對待尸體,也開始敬畏死亡。人文景觀喚起少年潛藏的理智與善念,少年完成了從獸性到人性的初步過渡階段。

酒館是文明社會的產物,同時它的混亂復雜性又決定著它必然反作用于文明社會,給文明社會帶來黑暗面。酒館是一個承上啟下的場所,少年在不停出入酒館的過程中前后的思想發生了變化。最初,酒館是少年謀生的地方,這里刺激了少年獸性的滋長,少年展開了殺戮,成了被躁動的獸性因子控制的野蠻人。但同時酒館也是格蘭頓隊伍旅途中修養、放縱的地方,在這里少年見識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酒館作為一種人文景觀,與人密不可分,因此被賦予了倫理意義,麥卡錫做出如此評價:“酒館之路,來時歡愉,入得酒館,苦痛漸多?!眆 酒館使人們暫時遠離了日常的殺戮,在激發出少年的獸性因子后又激發出了他的人性因子,獸性被暫時麻痹起來。酒館模糊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人們獲得了身處集體之中的責任感與身份意識,然而酒館只是改變了人們的外在生活,卻不能將人類社會完全過渡到文明社會。

教堂是文明社會所創造出的最能體現社會集體性的城市紀念碑,“集體性”意味著教堂同化了個人失控的動物性因子,凈化了人們的靈魂。在《血色子午線》中,人們前后對待教堂的態度是在逐漸變化的,小說前半部分的教堂中遍布尸體,破敗不堪,暴行時時上演,而在后面的情節中人們開始自主進入教堂進行祈禱,這體現出了教堂作為一種人文景觀,在其中發生了文明與野蠻的碰撞。進入教堂祈禱是人們倫理選擇的一種表現,人們開始有意識地進行倫理選擇,但同時面對暴力,他們以暴制暴,甚至質疑上帝,詛咒上帝,“上帝造了這世界,但卻不是讓每個人都好過”g。顯然,人們倫理意識的外在表現與自身存在的內在維持并沒能相統一,成熟的人性沒有在人們心中形成,發生在教堂的暴行,和殺戮表明人們的道德意識處于非常薄弱的階段,即獸性因素遠大于人性因素。而在西進的路上,教堂不再成為屠殺的場所,而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在祈禱,或舉行某種儀式。數次的熏陶之下,教會的影響在不知不覺中增強,少年人性的某些因子終于被喚醒,教堂見證了少年人性從不成熟到成熟。從冷漠到屠殺到反思,少年在被動參與暴力行徑的處境中成長,從“男孩”成長為“男人”。

不論是動物社會還是人類社會,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一定是生存斗爭問題。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之下,人類社會的生存斗爭方式與動物社會無異,本質上不存在更高級的道德目標。因此人性不是自發產生的,也不存在于本能,它與社會相關。同時人性與獸性是相對立的,自然為獸性提供了滋生的溫床,想要實現從獸性到人性的過渡,必然離不開社會對人的影響,畢竟“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h,因此自然與社會的有機統一才能引導人性的萌發,以酒館、教堂為代表的人文景觀在其中起到了聯結的作用。而酒館和教堂也不是獨立存在的,作為人與人日常交往的重要公共場所,它們之間存在必然的內在關聯。酒館的娛樂性導致其在物質方面改變了人們的外在生活,而教堂則是內在地改變了人們的心靈,二者共同推動了人性的發生。

三、社會景觀下倫理選擇的成熟

《血色子午線》最終指引少年進入社會景觀中,以普通人的身份深入社會生活,并實現了倫理選擇的成熟。在傳統地理學中,“景觀”指的是一片土地以及處于這片土地之上的物質的集合體,其中包含人在其上的感知與互動。同時景觀也被認為是具有特定意識形態的符號集合體,居伊·德波宣稱“景觀是意識形態的頂點”i,因此也可以這樣來界定社會景觀:社會景觀是社會意識形態的表述,它體現出強烈的精神導向性,指向某種特定的精神形態。社會景觀在《血色子午線》中體現為受難與死亡的場面,對應著少年道德和理性意識形態的生成。

少年在與法官分道揚鑣后,投入平淡的生活中,卻也見識到了很多受難與死亡的場面。他看到各種處決的方式,還看到野獸被放到斗獸場給人們取樂。他二十八歲受雇護送一伙旅人穿越荒野時偶遇一隊受難者,他們光著腳負重前行,身后留下一串血跡;他在巖間小縫里還發現了一個老婦人,他低聲地對老婦人講述自己的經歷,承諾將她護送至安全處,卻發現這個老婦人早已死去多年。少年在苦難與死亡的社會景觀中完成了道德與理性意識形態的覺醒,他的改變很明顯,“他從一處旅行到另一處,并不回避與他人同行。雖然他年紀不大,但一般人都對他抱有敬重之心,把他當作已擁有超越年齡的生活經驗的人”j 。少年成了仁慈與善良的化身,與法官所代表的“惡”相對立,即便他最初受制于法官,但又沒有陷入法官的“誘惑”之中,他拒絕與法官一路,他沒有將道德視為弱者的權利,而是去幫助弱者,他覺醒的人性救贖了自己。

少年終于在社會景觀中完成了獸性到人性的進化,道德和理性的意識形態步入成熟階段,他內心中的倫理意識超越了暴力本能。少年意識形態與倫理選擇的發展貫穿整個文本,小說一開頭就對孩子的身世做了描述,他實際上相當于孤兒,父母親人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是缺失的。家庭作為一種倫理實體,它是“一種社會生活的組織形式,這種組織形式是以婚姻關系為基礎、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k,顯然這段家庭倫理呈現異化的狀態,并直接影響少年之后的倫理選擇。他十四歲離家出走,這正是一個孩子的世界觀和倫理意識形成的階段,而他在獨自闖蕩中所目睹的卻是人與人之間的罪惡,他開始不自覺地接受不受控制的獸性。他自認為已經擺脫了過去,但這只是身體上的自由,精神上卻陷入了獸性的泥沼之中。跟隨格蘭頓幫的旅程中,他逐漸獲得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不再盲目接受法官所灌輸的思想。小說中一筆帶過的一個情節發人深思,少年遭遇了搶劫,有人在從事骯臟勾當時搶了他的錢包、手表和鞋,但男孩已經不再以暴制暴,在他覺醒了人性因素之后,他對暴力和罪惡表現出了無奈。

社會景觀見證了人們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它以一種包容和互通的方式與人類有機結合在一起,通過社會景觀,人實現了精神與心靈的改變 , 這種改變有其外在形象化的表現,例如道德與不道德;同時人作為有獨立思維的個體,又將復制或再創造的精神反饋于社會景觀。正是在這樣的協調中,人類覺醒了道德屬性,以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通過反抗中人性的覺醒,少年喚醒了“仁者”的身份意識,并依次調整了倫理選擇的方向,最終實現了仁者身份的認同與重構。

四、結語

在《血色子午線》中麥卡錫“將地域性與人類普遍性的關系有機地結合”l,展示了人類的倫理意識在景觀影響下的改變與進化,景觀對人的倫理選擇具有重塑的重要意義。在自然景觀中,荒野與沙漠上的暴力景象使少年染上暴力因子,以殺戮麻醉自己丑惡的獸性欲望,動物因素在自然景觀中野蠻生長。在人文景觀中,酒館和教堂是作為喚醒少年人性的媒介,少年在集體的氛圍中建立起使命感和身份意識,人性因素覺醒,壓制動物因素的肆意擴張。在受難與死亡的社會景觀中,少年的倫理意識徹底成熟,塑造了善良、理性的特質,擁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人性以絕對的力量壓抑獸性,于是少年徹底完成了身體與精神上從孩子到男人的雙重轉變。

作者:呂雪婷,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歐美文學;王鋼(通訊作者),博士,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歐美文學。

編輯:杜碧媛 E-mail :dubiyuanu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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