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星星都落在頭頂上

趙倡文

綠油油的莊稼環繞四周、清澈的小夾河河水在房后流淌;抬頭向北，瓦藍瓦藍的太行山巍峨聳立;環顧左右，綠樹成蔭、鮮花簇簇，還有兩三座古建筑別具一格。忽然，“叮叮、叮?！钡溺娐曧懫?，剛剛還嬉戲打鬧的三四百孩子便飛奔進教室，偌大的院子里頓時空蕩蕩起來……

我就是在這世外桃源般的校園里學習長大的，校園里不僅留下我瑯瑯的讀書聲，更留下我無盡的思念。每次回到家鄉河南省沁陽市新村，我總想到這所名叫“新村學?！钡男@里去走一走看一看，回味一下孩提時的天真無邪，回味一下與恩師之間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故事，這當然少不了我的啟蒙恩師趙老師。不知為何，每每提筆寫她時，我都會想起那一句話——“遇見你的時候，月光溫柔，晚風清涼，空氣中流淌著蜜香，所有的星星都落在我的頭頂上?！?/p>

趙老師是民辦教師，本村人，更準確地說，她嫁過來后，還和我們是一個生產隊的，她叫什么名字，小時候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趙老師，街坊鄰居都叫她小捧，長大以后才知道她的大名叫趙金蘭。

老師在小學生心中那是個神圣的存在。趙老師從一年級教到我四年級，也許她既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又是我們的班主任的原因吧，我對趙老師不僅僅是敬畏，有時候更是有點懼怕。沒事絕對不敢正視她一眼，和她多說一句話。有一次午飯后去學校，我和幾個小伙伴邊走邊踢著路邊的磚頭瓦塊玩耍。突然，不知誰說了聲：“趙老師來了！”大家“呼”一下，有的躲到樹后邊，有的藏到路邊的廁所里，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是躲無可躲、藏無可藏，只得扭過身子，假裝趴在花圃的籬笆上賞花。

眼雖看著芍藥花，可我的心卻在感受著趙老師一步步地到來。當她一步步走過我的身后時，我覺得她的身軀是那樣的高大，她的氣場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終于，我感覺到趙老師走遠了，我終于敢抬起頭來，小伙伴也紛紛從隱藏處鉆了出來，他們笑嘻嘻走到我的身旁，好像在問我：“沒躲過老師的感覺怎么樣？”

趙老師帶給我許多溫馨的回憶。一天下午放學后，趙老師并沒有走，而是坐在講臺上批改作業，我們好幾個學生見狀慢慢圍攏過來，好奇地看著她用紅色的蘸水筆在我們的作業本上上下翻飛。

好一會兒，趙老師抬起頭來說道：“我給大家出個謎語吧！王大娘、白大娘，一屁股坐在石頭上。打一字？”我們面面相覷，趙老師看了看我們，說：“這是個‘碧字！”邊說邊用手在講臺的桌子上寫著這個字。這大概是我人生猜的第一個字謎吧！看著趙老師用手在講臺上空寫“碧”字時的帥氣模樣，覺得趙老師懂得的真是太多了！

當時的學校之間要聯考，為了掌握學生學習的真實情況，各學校的學生都要集中到一所學校去。一個春天的清晨，高大的楊樹已經長出了墨綠墨綠的樹葉，我們班數十名學生排隊在趙老師的帶領下，到鄰村的高村學校去參加聯考。走到半道，一架噴灑農藥的飛機，貼著楊樹梢轟鳴而過。從沒這么近距離觀看過飛機的小伙伴們，頓時被這龐然大物給吸引住了，隊形為之凌亂。趙老師邊招呼大家排好隊，邊說：“我給大家出個謎語，看誰能猜出來？楊樹梢上建村莊！打一村名?！毙』锇閭儽悔w老師的謎語給吸引住了，這楊樹梢上建村莊……大家邊走邊思考著。趙老師見大家一時還沒猜出來，便說：“這楊樹梢上的村莊，不就是‘高村嗎？”小伙伴們一聽都佩服得歡呼起來。

說起考試，一生經歷了無數次，但記憶最深刻的卻與趙老師有關。小學課本里有《神筆馬良》一文，馬良畫了一頭大耕牛，牛就“哞——”地叫一聲下地犁地了。這篇神話我們愛看愛學，可到考試“看拼音寫漢字”時，我卻讀著拼音，寫不出這個“哞”字來，左邊寫了一個“口”，右邊寫了一個“?！?，怎么看都覺得又像又不像。就在我為這個字猶豫時，趙老師巡查到我身邊，她用指甲輕輕在“?！弊值纳厦鎰澚艘粋€彎，我頓時明白了這個“哞”字到底該怎么來寫！

趙老師指甲輕輕一劃，讓我永遠記住了這次考試，記住了《神筆馬良》中的“哞”字。

有時我卻也挺“恨”趙老師的，這也與趙老師的指甲有關。學校后邊的小夾河是學生們的最愛，天熱時節，難免耐不住清澈的河水的誘惑，“暢游”一番。下河會有危險，家長擔心，老師更是嚴管。到小夾河里耍水便只有悄悄地進行。如果哪天午休，某個男生來遲了，老師便會用指甲在他的手臂上輕輕一劃，如果出現一道白印，那就是去河里游泳了，罰站更是難免。

這天，我和小伙伴到河里玩水跑回教室，趙老師既沒用指甲在我們的胳膊上劃，也沒批評我們，而是直接讓我們回到了座位上，我和小伙伴都僥幸地相互笑了笑。下午放學趙老師叫住我，遞給我一個折疊得十分有特色的字條說：“我給你媽寫了一封信，你回去交給她。我折成這種形狀，說明里面有很重要的機密，可不能打開看，你一打開我就會知道的！”我鄭重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拿著，邊走邊想里面會寫些什么？會不會是像電影《一封雞毛信》里那樣重要的內容呢？胡思亂想中回到家里，在門洞把信交給母親。就在我豎起耳朵想聽聽趙老師在信中說的是什么重要機密時，忽然，母親大聲呵斥道：“晌午你又去河里洗澡了！”母親的呵斥，讓我猶如五雷轟頂，我最崇拜的趙老師怎么能用這種辦法告我的“黑狀”呢？還不如當時用指甲在我的胳膊上劃一下，罰站一個下午呢！

轉眼升到五年級，趙老師不再教我。這天下課后，我和小伙伴在校園里瘋跑，不小心把趙老師所教班門前的一株花給弄折了。趙老師叫住我，批評了幾句。我心想：“不就是一株花嗎？我家里也有，賠你就是了！”再來上學時，我手捧一株花給趙老師送去，說：“我賠你的花！”我本以為趙老師會高興，誰知趙老師臉漲得通紅，說道：“你，你長大了！”

慢慢我真長大了，離開了這所學校、離開了生我養我的村莊，在外邊參加了工作。轉眼二十年過去了，這天，門崗來辦公室對我說，門口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驚呆了，竟是趙老師和她的兒子。一驚是沒想到趙老師會來找我。二驚是我今天才發現，在我心中一直頂天立地存在著的趙老師，原來竟是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老太太。三驚是今天的趙老師竟在我這個學生面前說話是如此誠惶誠恐，遠沒了當年“氣壯山河”的氣概。這是曾經我心中的偶像嗎？是的，千真萬確！可我心中的偶像怎么全變了呢？是老師老了，還是我真長大了呢？

我留老師吃飯，老師執意要走。此后，我再回到村里，見到趙老師總會刻意地去說上幾句話。慢慢再回村里，發現趙老師病了，言語已經表達不清了！慢慢再回村里時，聽說趙老師已經故去了，再經過她家門前時，心中總會想到她。

多年后，我們這些曾經調皮的小學生已是祖父祖母了，可無論年紀有多大，回到故鄉，我還是想去學?？匆豢?，回味一下自己的童年。

樹靜風息，悠悠花香。泉水冷冽，星光閃爍。不知怎的，我總是會在像今夜這樣的星空下想起趙老師。

責編 孫展6029DA17-CD8D-4566-801E-341BB7DFD02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