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清華園車站”

崔孝光

光陰荏苒，我已是邁向耄耋之年的老人了。也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近些日子觸景生情的事兒多了起來。不久前，我乘地鐵13號線去參加清華大學校慶日的校友聚會。當車通過“知春里”地鐵站時，望到不遠處的平房上豎著四個紅色塑料大字“清華園站”——這是如今京包鐵路線上的火車站。當年因為清華大學的擴建，原穿過校區的京張鐵路（現京包鐵路的一部分）向東平移800米之后于1960年建成了這個車站，其取代了老的“清華園車站”。見到它激起我對昔日那個“清華園車站”的思念，一時那心情不亞于想看望一個老朋友的感覺，因為它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太深。

1955年9月4日，我懷著夢想——成為詹天佑那樣報效祖國的建設者。從清華園車站下車，踏進了令我向往已久號稱“工程師搖籃”的清華園，開始了大學生活。那天“清華園車站”我雖是初次相識，但它的身影卻早在我的童年記憶里。童年的我，偎依在爸爸膝前，聽他講詹天佑建筑大師的故事——開挖八達嶺隧道的艱辛、人字形鐵路的選擇與設計，還有高尚的愛國情懷。諸多鮮活的畫面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記得那天火車剛在“清華園車站”停穩，我就迫不及待地走上站臺，一覽清華園車站的尊容——詹天佑書寫的“清華園車站”匾額，莊重地鑲嵌在車站建筑中間的正上方，在兩側對稱地設置了候車室、售票室及貨運間等。面積不足300平米的車站雖說不大，但布置緊湊?？拓涍\輸功能齊全，凸顯設計者的精益求精和獨具匠心。車站向北延伸的路軌沿清華大學東界，距當年我們入住的頗有民族建筑風格的四號宿舍樓東側約百米之遙。那時在窗口瞭望南來北往的火車成了我緩解緊張學習的一件趣事。

我是1955年入學，1960年畢業。因此，我有幸陪伴清華園車站最后的五年時光。剛剛入學時清華園周圍大半是農田，在清華大學南校門東側就是一個煤場。每日汽車、馬車、地排車等進進出出，偶爾還能看到馱著貨物的駱駝。自清華園至新街口外豁口的道路還是車跑灰揚的石子路面。在清華園公共汽車站一根木柱上釘有兩個站牌，一個是31路（平安里——中關園），另一個是55路（清河——中關園）。這里一到假日時車少人多，若想快些進城只有邁進“清華園車站”求助于綠皮火車了。車廂是木制硬座，大多數乘客在西直門下車，雖是一站路，但不時在車上聽到鮮為人知的故事。一個乘務員給我們講述當年毛主席由河北平山西柏坡進駐北平，就是從“清華園車站”下車踏上京城大地的，乘務員自豪地講：他家里的老人就是“清華園車站”的老職工。

車站的老牌子

還有一件事讓我記憶猶新，1955年我入校后第一次參加國慶游行，就是在“清華園車站”乘貨車進城的。上世紀50年代京城每逢國慶節都會組織群眾大游行。清華大學那時師生就有萬余人，每次游行清華大學總是作為一個方隊走在群眾游行的最后面，然后涌向金水橋邊盡情歡呼，近距離仰望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毛主席。在當時，這種振奮人心的時刻同學們都非常珍惜。因此每年游行，清華大學都是浩浩蕩蕩。然而那時從清華大學到城里的交通極不方便，萬人同時進城絕非易事，所以每次進城參加游行只有依靠從清華園開往西直門的火車，然后下車步行至東長安街參加游行。

記得那是1955年10月1日，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到了清華園火車站。所乘的車廂是沒有車棚的貨車，有梯子上下。每個學生所帶的東西除個人的午飯外，就是人手一支的三角彩旗。那天自上車同學們就處于興奮之中。班里的同學來自全國各地，是入校后第一次參加北京的游行，且‘開天辟地’第一次乘坐無棚貨車。自上車就有同學揮動彩旗，但這搖動彩旗的行為卻給列車長發車信號帶來干擾，使火車司機分辨不清是發的綠色信號還是紅色信號，因此列車遲遲不動。最后列車長要求大家開車前一律把彩旗放下，火車才緩緩啟動。

時光流轉，滄海桑田。如今 清華園車站已鮮為人知。我幾經打聽，才在私搭亂建的屋宇里找到“清華園車站”站牌。它已經殘缺不全、面目全非了。好在，遺留的朽木舊墻中詹天佑書寫的“清華園車站”額匾還在原來的位置。這是詹天佑珍貴的手書！看到這塊在中國鐵路建設史上的“豐碑”淪落到如此荒涼的境地，我心中難以平靜。聊以慰藉的是，墻上還有一塊牌子，自左至右寫著：北京市海淀區文物普查登記項目。中間是：清華園車站。落款是：海淀區文化委員會于二零一二年一月立。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告別了這位歷經百年滄桑的“長者”——“清華園車站”。我們應該敬重它、善待它，趁它還未完全倒下。我們總該留點東西證明我們的過去，而這些東西不能只在書本上和照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