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約車司機的觀察

張茸，1981年出生于北京。上海同濟大學工學學士，德國基爾大學理學碩士。淘寶店主，貿易公司合伙人。

詹納乘坐的網約車剛開進院子，她隔著窗玻璃看到，在門口臺階上抽煙的鄒店長朝她揮手打招呼。詹納剛下車，他熄滅煙頭，走過來說：“這么快就回來了？你的車還沒保養好呢?！?/p>

“沒關系，我等一會兒?！闭布{心不在焉地應著，回頭看了一眼那輛正在駛離的網約車。

“你也認識黃師傅？”鄒店長一邊問，一邊把詹納帶到了顧客休息室。

“這么說，他是你朋友？”詹納坐下來，并拿出手機，“我現在就給他五星好評?！?/p>

“他經常在我們店附近接單，服務還挺不錯的?！编u店長遞過來一瓶礦泉水，“當然，你怎么評價和我無關啊，現在平臺規定不能游說乘客索要好評，我可別把黃師傅給坑了?！?/p>

“不會！”詹納給完好評，把手機放回包里，看著鄒店長說，“我本來就覺得黃師傅的服務很好。雖然聽口音不是本地人，但他對附近的線路好像特別熟悉?？戳艘谎蹖Ш降貓D就能記住，都不需要跟著導航走，而且性格爽朗，人很健談。在停車場等了我一會兒，他也沒有按等待計價，而是讓我重新開了一單。最重要的是，他教會了我一些本地生活智慧?！?/p>

“比如呢？”鄒店長好奇地問，“在我看來，你已經是半個本地人了，還有什么你都不知道的？”

“比如他看我要去公證處，就告訴我公證處門口人多、車多，特別擁擠，讓我提前在一個路口下車，這樣他就不用為了掉頭而在里邊堵著。他可以把車停到附近的商場地下車庫，上樓吃點兒東西，然后拿著消費小票免費停車一小時?！闭布{喝口水，接著說，“我到公證處門口一看，果然人山人海，不止那條路被堵得嚴嚴實實，連路邊臺階上都站滿了人，可能很多人都約在門口見。我頗費了點兒勁才擠進去?！?/p>

鄒店長說：“我說你怎么回來得這么快，還以為你也得在公證處門口那條小馬路上堵一會兒呢。那樣時間算下來，你的車應該就可以保養好了?！?/p>

“原來你把我的行程都算清楚了?！闭布{聳聳肩膀，說，“回來的路上，黃師傅路過這個小區時說：這邊住了很多在銀行工作的人，原來晚上經常加班，現在每天都準時下班，因此這條路上的晚高峰都提前了。路過那個小區時又說：很多高科技公司程序員住這里。別看小區路邊都停滿了車，其實業主們都在加班。網約車司機們晚上接到的單比以前多很多。那些程序員以前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現在改蹭公司的加班福利報銷車費，還省了一部分停車費和油費。我感覺他們特別累，晚上回來的時候，有的人都在車上睡著了，到地點了還是我把他們叫醒的?！?/p>

“這確實是難得的本地生活智慧，而且應該比較真實，和我掌握的情況差不多。以前一些人把車開過來保養都和你一樣坐等，現在早上開過來，晚上都不一定來取，有時候都是第二天才來?！编u店長半開玩笑地說，“你這短短的一段路程簡直就像微服私訪一樣?！?/p>

“我覺得更像一個游客跟著主人視察他的領地。從口氣能聽出黃師傅不僅對這幾個小區特別熟悉，還似乎有一種更深切的感情。我猜他要么是建筑設計師，要么就是這幾塊地皮的開發商?！闭布{回應道，“更離譜的是，他并不是本地人。他還挺傷感地順嘴說了一句老家在中部的一個縣城，那里原本就沒什么支柱產業，現在一下子就蕭條得不可思議。幾個小超市都扛不住了，現在購物又恢復到十來天一次趕大集的模式了。不像大城市，面對大風大浪，多少還有一些抗風險能力?！?/p>

“大有大的難處啊，這是《紅樓夢》里都說過的真理了?！编u店長剛說到這里，一個穿著車間工作服的人敲了敲玻璃門，對鄒店長做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詹納的車搞定了。鄒店長扭過頭來說：“詹小姐，你猜黃師傅以前是干什么的？你還記得這條路路口的那家房產中介門店嗎？后來倒閉變成了奶茶店。他以前就是那家中介門店的金牌銷售?，F在房地產行情無限探底，我們都以為黃師傅會選擇回老家休整幾年再圖東山再起，沒想到，沒有多久他就轉行做了網約車司機。據說他現在仍然掛靠在一家房產中介門店，一邊開車一邊介紹樓盤招攬生意，偶爾還帶客戶看房，只是不知道業績如何?！?/p>

“原來是這樣！”詹納感嘆道，“怪不得他對公證處周圍的情況那么熟悉呢?！?/p>

按常規，保養之后還有洗車服務。詹納結完賬，繼續等在門口。天空陰沉沉的，烏云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斑駁的影子，就像職場的變幻莫測在人們身上的投影一樣。

想著網約車司機黃師傅的經歷，詹納覺得，從職場個體來說，如果天有不測風云，人們沒必要恐慌，就像季節更替，大多數人都能與之抗衡并熬過嚴寒酷暑。

從行業變遷來看，一些職業的消亡，會讓從業者下意識地拒絕接受，不肯面對現實，表現出來的行為有可能就是“躺平”，消極逃避。如同一個黑色笑話說的，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但關空調可以。當你是最后一個被逼無奈重新開始時的人，同時在新賽道沒有先發優勢，你會怎么辦？

不必灰心。由黃師傅的經歷可以看到，盡早放棄幻想、克服恐懼，走出舒適區，激發潛能、尋找機遇，去探索新的藍海，是有必要的。請相信，藍海永遠存在。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