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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日記

2022-07-21 01:27李治邦
滿族文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愛情孩子

李治邦

愛情這東西,時間很關鍵。認識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這是東單寫的日記,他堅持寫日記,哪怕每一天只寫幾個字。

東單沒有過愛情,雖然他有過一次婚姻。那次婚姻很簡單,就是父親跟他說,你就跟我老部下的閨女結婚吧,這閨女不錯。東單見了那閨女一面,那閨女叫莫三。人長得不算很漂亮,但性格很溫順,皮膚也很白皙,兩只眼睛不大,可汪著一個讓東單想看的故事。結婚沒有一年就有了孩子,兩年后,莫三提出離婚。離婚的理由也很簡單,那就是東單天天晚上總想著跟她辦事,莫三很不喜歡。東單問莫三,這也算離婚的理由?莫三梗著脖子,這還不算理由嗎,你跟牲口有什么區別。東單很不理解,說,夫妻之間這是必須要有的吧?莫三突然濕潤了眼睛,說,我不喜歡。東單不知道要說什么,張了張嘴要咽回去。東單把這個理由告訴了父親,父親氣悶地找到了他老部下,兩個人關在房間里足有三個小時。出來后,父親對東單說,離了吧。東單愕然了許久,他在民政局門口對莫三問,難道你今后就不結婚了?莫三翻著白眼回答,暫時不想了。東單接著問,你就能找到不想和自己女人辦事的男人?莫三說,我有了自己閨女,就不想結婚了。東單憤怒地喊了起來,既然你不想和男人辦事,那你為什么要跟我結婚?你這不就是坑害我嗎,你回答我?莫三反駁著,那是我父親非要我和你結婚,我不知道上床做事會這么折磨人呀。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不想再耽誤你,也不想我再受罪!說完,扭頭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兩條胳膊一甩一甩,像是鴿子要飛起來。

東單很沮喪,他找到在醫院的朋友大喬,說,你一定給我查查,我老婆莫三這得的是什么???大喬說,人家跟你已經離婚了,你還查什么?東單固執地說,我要查,我要知道自己死在哪了,是什么東西害了她,也害了我。兩天后,大喬說,我找??频娜瞬榱?,就是性冷淡,再加上抑郁癥。東單皺著眉頭,這都什么道理,我怎么攤上這么邪性的女人。我還沒有愛情,她就跟我翻船了,我這輩子得罪誰了。

當晚,東單寫了日記,說,我要找到愛情,如果有了,哪怕一天我都死而無憾。

天說涼就涼起來,樹木在一天天蛻化,綠顏色在逐漸引退,而黃顏色在層林盡染。東單認識了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女人,這個女人叫雅雅。雅雅也不很出眾,個子比較矮,跟東單站在一塊兒會低半個腦袋。東單是一個大本生,雅雅人家是研究生,學歷比他高,文化比他深。因為雅雅愛喝咖啡,導致愛喝茶的東單也開始喜歡喝咖啡了,因為喝咖啡能讓他興奮,他也很愛聞咖啡店里的那種味道。就是喝咖啡喝多了容易失眠,他告訴了雅雅,我只能喝茶了,喝咖啡我容易失眠。雅雅笑著,我喝茶容易失眠,咱倆真有意思。無奈,再見面時雅雅喝咖啡,東單喝茶。雅雅喝咖啡的姿勢很優雅,抿著嘴,一副很享受很愜意的樣子。東單則不然,他沒有那種閑情逸致,喝茶就是解渴。雅雅說,不論是喝咖啡或者喝茶,都有文化在里邊。你為了解渴是最低端的反應,茶文化是中華民族的一種精神。東單就這么聽著,他實在不愿意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還討論什么精神。朋友大喬跟他說,人家雅雅說得對,茶文化博大精深,什么茶怎么喝是有講究的,你這解渴就是低層次的,讓人瞧不起。東單在日記里檢討自己的錯誤,覺得自己思維太簡單,對各種文化的理解也太淺薄。兩個人認識三年了,東單覺得愛情似乎還沒有來,但一直在悄悄潛伏著。這里還要補充的是雅雅是離婚的女人,她有一個兒子,兒子上幼兒園了,叫汲汲,虎頭虎腦。那天晚上,東單和雅雅在全市最高的一個西餐館吃飯,所謂最高的就是這幢大樓四十八層,是全市最高的建筑,西餐館就在四十八層上。在這里四面環視,能鳥瞰全市的風景。這個地方也是雅雅幾次提出來的,東單吃飯從來不挑地方。雅雅不行,她覺得吃飯的地方一定要有品位,換句話說就是有氣場。人在這種地方吃飯就是一種文化滋補,養心。東單最怕雅雅說文化,因為一說文化,雅雅就滔滔不絕,顯得自己很無知。

雅雅嫻熟地切著牛扒,以前東單不愛吃,他覺得切出來的肉都帶著血絲,很可怕。后來也習慣了,因為架不住總吃,最多也只能吃個五分熟。雅雅陡地說,我要和你結婚。東單很突然,說你以前從不提婚姻,你曾經說過,婚姻就等于是監獄,進去以后就開始失去自由。雅雅莞爾一笑,說,我愛上你了,當然就要結婚了。東單有些猶豫,他不是不想結婚,是因為他不想再離婚,而且還沒有愛情的感覺。他經常跟雅雅說起前妻莫三,有幾次跟雅雅說他老婆莫三。雅雅后來不高興了,說,那是你前妻,你現在沒有老婆了。還有,你別總說莫三的事情,我不愛聽??蓶|單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見了雅雅就下意識總說起莫三。雅雅也沒有辦法,就只能硬著頭皮聽,臉色很不好看。東單是個看不出眉眼的男人,他不管雅雅臉色好看不好看,甚至也看不出來。雅雅說起結婚,他又開始說莫三,說,你知道我老婆是抑郁癥,我真不知道抑郁癥究竟是什么病,是神經病還是精神病。雅雅糾正他說,你就說莫三,別說你老婆。東單歉意地點點頭,接著敘述,說那天莫三在洗腳,腳盆里的水蒸氣彌漫在天花板上。她說她失眠一年多了,我告訴她天天燙燙腳,這樣睡得會舒服些。她什么都不聽我的,唯獨燙腳記住了。她把腳從腳盆里拿出來,你沒看見,那雙小腳被燙得通紅,看著有些慘心。我問她,燙腳后睡眠怎么樣。她冷笑著對我說,天天晚上在你身邊,你不知道我怎么樣?我揮揮手,說我們別吵架,她指指腳盆,我順從地把洗腳水倒凈?;氐脚P室,她已經鉆進被窩里,留著一小盞臺燈。我躺在她身旁想伸出手摸摸她。她生氣地對我說,你千萬不要動我,我剛吃了兩片安定。說完,她猛丁兒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我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哭,不讓我碰就不碰唄。東單見了雅雅愛說莫三,因為莫三這道坎他始終沒有邁過去。他與其說是給雅雅聽,不如說是給自己聽。他有次在鞋店看見過一次莫三,莫三在那挑鞋,他就在旁邊站著。他覺得還是喜歡莫三的,抽冷子離婚,心里還有那么一些不舍得。莫三回頭對他說了一句話讓東單難受許久。莫三說,我真不想看見你,看見你就覺得十分惡心。

雅雅吃完了,走到碩大的玻璃窗前看了看城市的夜景。這時候萬家燈火,街道上流動著燈火,很是美麗。雅雅回來說,吃完了,你去結賬,完了我到你家。晚上,東單擰開臺燈,見窗外的夜色很濃了。他猛然喊著,你是不是要跟我結婚呀?很久,雅雅濕漉漉地從衛生間蹦出來,惡狠狠地嚷著,這句話你就記不住嗎,我愛你才提出結婚。我不想跟你這么耗著,你愿意,我不愿意。三年了,應該結婚了。東單說,我覺得咱們還沒有看見愛情。雅雅說,你混蛋,咱倆都這樣還沒有愛情嗎,那什么是愛情?東單見雅雅青白的身上流著水珠,水珠在雅雅的身上滾來滾去的。雅雅洗完了澡就回來大睡,也許是喝茶喝多了,東單睡不著,他聽著雅雅輕微的鼾聲,就在床上反復想,男女之事真的沒有他渴望得那么美好,他有些理解莫三了。

東單當晚寫日記,雅雅說得對,我們都這樣了,還不算愛情嗎??晌矣X得愛情還沒有來呢,愛情好像是我應該走進教堂,看見一縷陽光照在我和她頭上,覺得上帝來了。東單聽母親說了很多次關于愛情的話題,母親說她和東單的父親就有愛情,就是一天不見面就心里惶惶的。母親曾經問過他,你一天不見莫三惶惶嗎?東單搖頭,說,沒有,莫三出差一個禮拜我也沒有感覺出什么。母親說,那你就沒有愛情。東單單純地問母親,沒有愛情怎么辦。母親說,不是所有人都有愛情的,上帝給了少部分人愛情,給了大多數人的就是感情。東單對母親說,愛情跟感情還不都是一樣。母親搖頭說,完全不一樣,愛情是刻骨銘心的,是生離死別的。東單很佩服母親,母親總能說出來一些深刻的話。

雅雅是一家旅游攝影雜志的編輯,東單則是汽車4S店的經理。

他認識雅雅就是在她要買車的時候,他反復給雅雅介紹這款車的性能,雅雅入神地聽著。東單一般是不接觸客戶的,他手下有不少人,那天他就是看中了雅雅,覺得有一種沖動。他給雅雅拉開了車門,讓雅雅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東單拉開車門,坐在駕駛員的位子上給雅雅講,他播放了一段音樂,是莎拉布萊曼唱的,他突然有了天旋地轉的感覺。后來,他感覺自己是瘋了。東單說,我勸你買下這輛車,我可以給你最低的價格。雅雅問,你結婚了嗎?東單望著雅雅說,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單身。雅雅突然笑了,我離婚才剛兩個月。那次,雅雅并沒有買車,她對東單說,太貴了,我買不起。說完,款款走了。東單的下屬們吃吃笑著,說,店長這么費勁,客戶還是跑了。東單倒不是在乎雅雅不買了,而是對兩個人在汽車里的感覺緩不過勁來。

后來他在日記里寫道,愛情是不是就是有點暈啊。兩個人的第一次是在三個月后,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雅雅駕車和東單去內蒙一個叫海拉爾的地方,在那里看到了一片白樺林。東單覺得每一棵樹上的圈圈都是雅雅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在樹林深處主動吻了雅雅,說,你的眼睛都在樹上盯著我。雅雅笑了,東單覺得她跟莫三完全不一樣。以前自己是狼,莫三是羊?,F在自己是羊,雅雅則是狼,眼睛里冒著綠光。半夜東單搖醒了雅雅說,我給你講講我老婆的故事。雅雅驚訝地問,你不是單身?東單連忙去解釋,是我前妻叫莫三,我知道你不愿意聽我講她的事,可我心里惦念著她的抑郁,什么都替她著想。我的心蒼天可鑒。她的委屈,她內心的苦,我想我都不知道,我想她為什么會冷淡抑郁呢。我問過她什么是抑郁,她告訴我,就是看什么都是黑白兩個顏色,沒有你們眼里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我對她真的挺好的,畢竟是我老婆。東單滔滔不絕地說著,說累了,看到雅雅早就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他覺得自己也很奇怪,為什么跟一個女人講述另一個女人的事情。他知道莫三是他心里的一個結,總也解不開。夜很深很透了,外邊的風在敲打著門窗。他就這么癡癡地看著雅雅,覺得愛情不是這樣的,即便真有一見鐘情,也不能迅速到這種程度,愛情其實是一塊冰,需要慢慢地溶解。

那次雅雅拍了很多呼倫貝爾大草原的風景,其中就有那片白樺林,發在了旅游攝影雜志上還獲得一個獎。在那堆照片里,東單看到了自己在白樺林深處的一個背影,很孤單。他問過雅雅這是什么意思?雅雅笑著說,這就是愛情。東單說,就我一個人怎么看出愛情?雅雅狡黠地說,白樺林每一顆樹上都有我的眼睛隨著你,難道這不是愛情嗎?

東單寫日記,愛情就是眼睛,你去哪,另一個就跟著你到哪。

旅游攝影雜志的同事們見到雅雅,都羨慕她,因為她跟男朋友去海拉爾玩兒,居然拍了幾張好片子,獲得新聞好稿獎,獎金六千。雅雅好不得意,她的表情都展現在五官上,眉毛和嘴角都是朝上擺的,走路都是蹦著。結果她開的車被人劃了很多道子,一看就是用鑰匙劃的。調看錄像,這個地方正好是攝像頭的一個死角。雅雅憋不住在樓道里喊著,我就是得了一個獎,至于就給我下絆子嗎?有種的站出來跟我當面說啊,這就是小人!沒有人勸她,也沒有人理睬她。雅雅難過地哭了,她開車去了東單的汽車4S 店,進門什么也沒有說,一頭撲進了東單的懷里。東單讓下面的人給雅雅的車補漆,其實就是重新刷漆。城市實行限購小轎車,現在汽車4S 店很不景氣,重新刷漆的費用是三千五百元。4S 店里設有一個咖啡角,兩個人在那喝咖啡。雅雅還沒有釋放出怨恨,她對東單說,我真是麻木不仁,都猜不出來是誰干的,我得罪了誰。東單勸慰著,這是普遍現象,你找不到對手。你對誰不好,也不會告訴人家吧?;蛟S你跟人家還挺火熱,其實心里一直恨著人家。雅雅怪異地看著東單,你好像對我很了解,能聽懂我心思。東單得意地微笑,上個月,我一個職工曠工三天,我要辭退他。結果他到法院告我,說我不履行合同,而且還打聽到我閨女的幼兒園,給我閨女送去一個死耗子,把我閨女嚇個半死。雅雅說,你應該報復他。東單說,現在給你車重新刷漆的就是他。雅雅詫然地問,你還能留他,你就是神經。東單無奈地說,確實不能單方撕毀合同,我只能扣他兩個月的獎金。聽說他是因為失戀了才曠工的。雅雅饒有興致地追問,你對他是冷臉還是微笑?東單抿了一口咖啡說,沒有表情,我干什么非要讓他琢磨出我想什么呢?雅雅審視著東單,好半天才問,你現在想我什么呢?東單說,我就是不想讓你煩悶,想讓你高興。

雅雅的心熱了一下,晚上給東單發了微信,說,我們已超越了普通的愛情,你已把我們的感情帶入到一個很高很美好的境界。有時想想,我真的沒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就是要找你這樣的男人,我要嫁給你。東單看完了雅雅的短信就給刪掉了,因為晚上要跟閨女,還有莫三吃飯,這是定好的,每個禮拜一次。莫三總愛看他的手機,她曾經看到過雅雅的一張照片是在白樺林里自拍的,兩個人臉湊在一起笑瞇瞇的。當時莫三就給刪掉了,對他說,這個女人是狐貍精,你沒看出來嗎?東單生氣地反駁,你怎么說人家是狐貍精呢?莫三理直氣壯地說,你沒看見她一臉的妖氣,腦門窄,臉蛋子寬啊。后來,雅雅也看他的手機發現那張合影照片沒了,就問,你怎么給刪掉了呢,那可記錄著咱們在海拉爾的愛情。東單謊稱無意刪掉了,后來很后悔。雅雅也不說話,連續給他發了十張合影,然后說,你能無意刪掉一張,你給我刪掉十張試試。東單覺得要崩潰,晚上他經常做夢在云里飄著,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掉下來,下邊都是水泥板。

東單寫日記,說,愛情就是折騰人,你不愿意折騰就沒有了愛情。有沒有不折騰男人的女人,要是有,那是不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呢。

一個老板買了三輛高爾夫,顏色都是黑的,然后給了三個女人分別開走了。東單要給他優惠,老板擺著手說,不用,你給我開三張發票都是一個價格的。東單問,為什么都是高爾夫呀,可以換換別的牌子,價格都差不多的。老板笑了笑,這是給我三個女人的,她們彼此都很熟悉,要買就是一個牌子,一個價格。東單有些詫異,老板說,三個女人都跟我一個人斗心眼,她們彼此卻都相安無事。東單說,您有本事,我連一個女人也斗不過,哪次都是我輸得很慘。老板拍了拍東單的肩膀,我也輸,但我還是贏的多,那就是我掌握著銀子。

東單接著寫日記,愛情就是身體的強硬和心靈的溫暖,缺一件也不行??晌夷囊粯佣疾蝗?,也未必有愛情。

這年的冬天時間很短,春天就來了,五顏六色,姹紫嫣紅。

在一個熱鬧的街口,東單看見了莫三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而且手拉著手。他的心顫了一下,然后給莫三打電話。莫三接了電話平淡地問,有事嗎?東單說,你在哪兒呢?他看見莫三四周看了看,說,你是不是看見我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東單說,還手拉著手。莫三笑了笑說,我改變了對男人的看法,他適合我。東單說不出什么話就撂了電話,他不是埋怨莫三背棄了什么,只是突然覺得是自己哪沒做好。

雅雅那天晚上和東單在一起,東單給雅雅包的羊肉西湖餃子。雅雅吃得很香,她說,結婚后你做飯,我不會做。東單納悶地問,你一個女人怎么不會做飯呢?雅雅說,女人就必須會做飯嗎?我第一次婚姻就是這個男人不會做飯,因為這個我們兩個人開始鬧,結果就鬧離婚了。東單笑了,因為做飯離婚真稀罕。雅雅說,他太袒護我們的兒子汲汲,這也是另外原因,我不能打不能罵,我的兒子我管不了。為這個,他還打過我一個耳光,害得我半個月聽不清楚別人說話。說著,雅雅就別扭,放下飯碗開始愣神。東單覺得自己真該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彼此都在說著過去的婚姻,誰都管不住誰的嘴。吃完飯兩個人就在床上躺著,似乎都愛戀著床??赡艽禾靵淼锰?,屋子里十分燥熱,于是東單推開窗戶。雅雅換上睡衣,這就是暗示東單,她晚上不走了。汲汲在姥姥家,這句是雅雅經常說的話。東單就看著雅雅流暢的脖子,看著她光滑的小腿,看著她干凈的前額??粗湍敲聪矚g,總想去撫摩。

半夜,東單被雅雅搖醒了,看見雅雅坐在他身邊很嚴肅的樣子。東單問,出什么事了?雅雅說,我父母拆遷,政府給了六十萬,但是看上的房子八十萬。差這部分,你能不能先借給我,兩年后我再還你。東單怔怔地沒反應過來,雅雅說,晚上吃飯想說,沒說出口。半夜必須讓你說,因為我明天要跟父母有個交代。還有我的錢都是死期,存了十萬,但那是汲汲的爸爸名字。東單不解,你怎么用汲汲的爸爸名字存款啊,是你的錢,還是人家的錢?雅雅埋下頭說,他的,我不存錢,我有錢就花。東單不說話了,雅雅抬起頭,說,你是不是不愿意借給我,或者說你就是吝嗇鬼。東單說,二十萬也是一筆數目了。雅雅惱火了,你是一個汽車4S 店的店長,你有的是錢,二十萬對你沒有傷筋動骨。東單一攤手,為難的,我真沒有多少錢,但我不是因為財迷,你得讓我想想。雅雅下床就穿衣服,東單問,你干什么?雅雅說,我不愿意跟一個財迷的男人在一起,我高看你了。東單下來拽住她,說,我想想是想動哪筆款,二十萬不是借給你,是給你。雅雅看著東單,鼻孔里喘著粗氣。東單擲地有聲,我在乎你,我不在乎錢,懂嗎?雅雅抱住了東單,然后說,我愛你。

東單寫日記,說,愛情就是給對方錢時要不含糊。

東單給了雅雅二十萬,雅雅給東單留了一個借條。上邊寫著兩年后還清,利息到時候再定。東單把最后那句話給刪掉了,雅雅說,萬一兩年后我們分手了呢,你別后悔。愛情就是一把火,燃得快,滅得也快。

東單笑了,說,我在寫愛情日記,我要把你這句話寫進去。

東單按照慣例跟莫三和孩子吃飯,吃的是涮鍋子。莫三說,我下個月結婚,你參加不參加。東單一愣,說,那么快呀?莫三說,你就回答我的話,參加不參加。東單覺得扔進鍋里的羊肉片,紅色的立刻變成褐色的,然后就能吃了。他問,你希望我參加嗎?莫三說,你現在怎么變得這么拖沓,我是問你。東單說,我就奇怪了,你們才認識多久就結婚。莫三說了一句,這是我們的事,就用不著你操心了。東單沒有說話,因為守著孩子不好再說什么。莫三見東單不說話,就哼哼唧唧地說,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人家就是比你好。這句話扎了東單一下,很疼。孩子在旁邊對東單說,爸爸,我媽媽不帶你玩兒,你就跟我玩兒。東單敷衍著對孩子說,我跟你玩兒吧,你媽媽就不湊熱鬧了。莫三說,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訴你,愛情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他就是讓我有了新的生活,你聽了也別抱怨。我還想給他生個孩子,算是對愛情的一個交代。孩子喊著,我不要你再生孩子,你就我一個孩子。莫三冷冷的,你懂個屁,給你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也算解個悶兒!

東單寫日記,說,愛情就是魔鬼,我詛咒愛情。愛情就是涮羊肉,紅的進去,褐的出來,有了點熱度,味道就有了。當然還需要蘸點什么佐料,愛情需要的佐料多了,吃在嘴里才香。

雅雅忙著給父母買房子,東單連續發燒了三天,他沒有給雅雅打電話,知道她現在根本顧不上他。他白天還得忙著業務,盡管限號了,但修車的卻多起來了。什么事情都能發生,一對戀人撞到了一起,都是保險杠被撞彎了。兩個人一起到店里修車,還熱鬧地吵了起來,都覺得是對方的責任。東單出面勸解,說,保險杠沒有撞壞,修修還能繼續使。東單在日記里寫道,愛情也有保險杠,撞彎了還可以修復。晚上,他覺得身體還是燒得慌,身邊連遞藥的人都沒有。他跟莫三說了一句,我累了不想做飯,你過來幫忙吧。莫三倒是晚上過來給他做了飯,然后帶著孩子,三個人圍坐有了一點兒家庭的味道??山舆B兩次做完飯,莫三就帶著孩子離開,行動很堅決。有次,東單想把孩子留在身邊一個晚上,莫三很是反感,說你再傳染給他,你怎么一點兒骨肉情分都沒有呢。東單不好說什么,莫三也不管他的表情。但有一次,莫三說,我不在你身邊,你找你那個女人啊。東單說,人家太忙。莫三噘著嘴,你想想,我在你身邊時怎么照顧你的。你病了我給你熬過一百多天的湯藥,弄得我渾身都是藥味兒。知道什么叫夫妻,那就是照顧,照顧得無微不至才叫夫妻。莫三帶著孩子走了,東單就覺得身子特別燙,渾身不舒服。想洗澡,手一觸摸到涼水就起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發燒四天多了,光靠吃退燒藥不頂用。東單艱難地開車到醫院,輸液打針到半夜?;氐搅思?,莫三打來電話,急迫地問,怎么樣了,實在熬不過去我就陪你去醫院。雖然我和你離婚了,但我還是你的老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喝醉了才知道你最愛誰,生病了才知道誰最愛你。東單聽著眼淚滾落下來,莫三說,我有次嘔吐,我男朋友就端著臉盆在我身邊,一端就是老半天,你說你行嗎?東單鉆進被窩,猶如掉進冰窖里。他把身子縮成一團像剛出生的嬰兒,看著黑糊糊的窗戶,屋里一點兒生氣也沒有。他抱怨雅雅,怎么幾天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愛情是什么,其實就是牽腸掛肚。

早晨,東單寫日記,愛情其實很簡單,你不舒服了有人在你身邊照顧著。

剛寫完,雅雅打來電話,高興地說,新房子有了,我父母感激你,讓你明天過來看看新房子,請你吃飯。說完,雅雅興奮地咯咯笑著,像是搖響了萬盞銀鈴。轉天晚上,東單到了新房子,在六層,推開窗戶能看見這座城市唯一的河流,雖然不寬,但河面翻浪,顯然有水氣撲面而來的感覺。雅雅父親拉著東單的手,左一個大恩人右一個大恩人叫著,弄得東單很不好意思,漲紅著臉。雅雅母親感嘆地說,現在誰舍得借錢呀,這得是什么關系啊。東單沒有推托開,在樓下的一家小飯館,雅雅父母請他吃飯,吃的是三鮮打鹵面。雅雅父親關切地問東單,你什么時候娶我閨女呀?這句話很唐突,東單有些不知所措,就是傻笑。雅雅催促著,你傻笑什么,我父親問你呢?東單說,快了,我正準備,不能就這么簡簡單單把雅雅娶過來。雅雅母親馬上補充說,汲汲不用你們管,我管著。提醒你呀,按政策是不是雅雅還能給你生一個?雅雅惶惶地說,我生不了,我都多大歲數了,我才不受那罪呢。雅雅母親繃著臉說,你得給東單和你留一個自己的孩子。雅雅不耐煩地說,我多大歲數了,我不生,誰能生誰生。再說東單有自己孩子,我不用給他生,我也有我自己的孩子。走出小飯館,東單抬頭看見月亮很亮很透徹,像一張玉盤。但陡地起風了,雖然夏天快到了,但還是有些冷,拍在臉上有些疼。

東單寫日記,愛情是不需要孩子的,那是婚姻,愛情就是沒有孩子的任性。

夏天說到就到了,天氣一熱,街上穿裙子的女人就多了,能看見一條條光潔的腿。

東單的店里來了一批新車,他叮囑下屬要推銷好??蓭滋於紱]有賣出一輛,弄得東單很是掃興。碰巧,來店里做保養的人多起來。幾個客戶反映店里的保養費用有些高,是不是降低點兒。東單說,這就跟人去醫院一樣,你身體出了問題需要治療,能跟大夫說費用低點嗎?保養使你的車更加健康。那對正在熱戀的人過來保養汽車,發現里邊的空調網子都是灰塵,顯得很臟,需要換一個空調網子。男的說,給清洗清洗就得了,沒有必要換新的。東單說,換新的能保證你空調有清新的空氣,臟了再清洗也清洗不了這種程度。女的說,換換,你怎么這么財迷。男的紅臉,磨嘰著,換就換,我什么時候財迷了。東單笑著說,愛情也需要保養才行。說完,他都被自己這句話怔住了,那男的揮揮手,換,換一個新的。男的突然看上了店里新來的那批汽車,饒有興趣地坐上去。東單給他講解著這輛車的新功能,就是對話的效果。女的說,早就要買輛新車,我看這車就不錯。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這輛車還能跟你對話,為你服務得挺好。男的開玩笑說,這可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女的說,我不在乎,有人陪著你,不顯得你孤單。這輛車就賣了出去,算是一個開門紅。東單就借助這對戀人的事情,跟店里的人說起推銷車的訣竅,那就是打感情牌。有車開著,有人陪著,一路都不顯得孤單。這句話成了推銷這批車的口號。

東單寫日記,汽車就是愛情的載體,很多愛情故事就是在車里發生的。比如說我。

東單對雅雅說,我就喜歡夏天。雅雅說,今年我報副高職稱,四個人中選一個,你說我能擊敗那三個嗎?東單說,你獲過獎,應該沒問題。雅雅搖搖頭,說,我不會走關系,人家三個人都跟社長和主編挺熱乎的。我要給社長老婆買一個金戒指,我不能就這么干等著。東單說,你是不是覺得人跟人之間的關系必須靠這個才行呢。雅雅說,對,現在沒有絕對的純潔,包括愛情。東單氣餒地說,愛情也需要送禮嗎?雅雅說,那你看誰趕著誰了,有時候趕著就得送禮。東單問,你趕著我,還是我趕著你?雅雅沒好氣地說,現在就是我趕著你,我要跟你結婚,你連屁都不放一個。東單說,我還沒準備好呢。雅雅說,你有房子,你有車,你還準備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想找一個比我小的,沒有孩子的。東單申辯著,我沒有。雅雅咬牙說,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愛情就是一塊遮羞布。

星期六的上午,天氣放晴。

東單跟雅雅去商場給社長老婆買金戒指,商場還沒有供冷氣,東單給雅雅拿著她的衣服。雅雅說,汲汲的爸爸要跟你談談,你有個準備。東單一激靈,問,跟我談什么?雅雅不屑的,他要跟我復婚,我拒絕,說有了你。東單一拍腦袋,昨天我家玻璃碎了兩塊,我看見屋子里有磚頭扔進來,敢情是你前夫干的。雅雅笑了,這小子夠能啊,都摸到你家了。東單生氣,說,你還能笑,我招他惹他了。雅雅嘬著嘴,有你就不能復婚呀,當然你惹了他。告訴你,你別報警,這對汲汲不好。東單煩躁的,昨天扔磚頭,后天就能拿刀子捅我,我憑什么不能報警呀!雅雅說,他沒那個膽子,就是扔塊磚頭的能耐。在首飾柜臺,雅雅看中一個戒指,確實很好看,價格是五千多。雅雅問東單,是不是貴了點兒啊。東單還沉浸在昨晚扔磚頭砸玻璃的情緒里,敷衍著,你要覺得好就買吧。雅雅瞪著眼睛,那你給我買呀,我評副高,不也是你的門面嗎?東單沒有轉過彎來,問,你評副高跟我有什么關系?雅雅說,你老婆是副高,你出去說榮耀不榮耀啊。東單只得點點頭,然后刷卡結賬。雅雅高興地親了他一口,說,我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可每到禮拜六和禮拜天,就有一種難熬的感覺,這是因為看不到你。因為這兩天我得看著汲汲,跟你見不了面。這番話說得讓東單暖融融的,跟莫三那幾年,莫三就不會說這些溫暖的話。東單想,其實愛情需要語言的烘托,如果沒有這么入心的話,愛情就什么也不是了。東單心眼兒小,他覺得每次和雅雅接觸,都得花錢。每次陪著雅雅逛街,掏錢的都是東單。有幾次東單沒有掏錢,雅雅還不高興。他覺得自己就是雅雅的個人銀行,次數多了,就不痛快,但又不好說出口。因為每次掏錢,雅雅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

東單寫了日記,說愛情就是金戒指,戴上就高興,不戴上就掃興。

當晚,新換的窗玻璃還沒有到,碎玻璃又被清除了,所以兩扇窗戶是露天的,能看到外邊清晰的月亮,也能聞到外邊吹進來的風。東單想著,三層樓的窗玻璃,雅雅的前夫怎么能準確扔上來,而且一扔就擊破了玻璃。他把腦袋探出去,想象不到這個男人是干什么的,別不是棒球運動員吧。正想著,有急劇的敲門聲。東單隨手拾起一把菜刀猛地拉開門,見是莫三,后邊是孩子可憐巴巴地戳在那。莫三說,我要出遠門,這幾天你看孩子。東單問,你去哪呀?莫三說,這就沒有必要告訴你了,你就看好孩子吧。每天送她去幼兒園,晚上跟她一起吃飯。她要每天洗澡,不能跟你一樣不講衛生。說著擩過來一個包,說,里邊是孩子的換洗衣服,你要知道帶一個孩子的辛苦。說完,轉身就走,孩子在后面說,媽媽,我不想離開你。莫三轉過臉指著東單說,他是你爸爸,你不能都指望媽媽,懂嗎?莫三匆匆走了,孩子怯怯地讓東單帶進房間悶悶坐著,剛幾分鐘就抽泣起來,說,我媽媽不管我了,跟那個男人走了。東單問,什么男人呀?孩子低著頭,哼哼著,他不如你,他沒有你有錢,就知道花媽媽的錢。東單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巡回,他給雅雅花錢。那么,那個男人就指望著莫三給他花錢,這怎么能是男人,他靠什么征服了莫三。

半夜,孩子突然醒了,指著沒有玻璃的窗戶喊著,有狐貍精,有狐貍精。東單緊緊抱住孩子,安慰著,問,什么狐貍精?孩子又抽泣了,說,媽媽說就是跟你那個女人,說她特別壞,是狐貍精變的,能吸你脖子上的血,然后就扒你的筋。東單說,沒有狐貍精,那是你媽媽瞎編嚇唬你的。孩子說,我見過,我見過狐貍精。東單恍惚地問,你在哪見過呀?閨女捂著眼睛說,我在夢里,是一個能說話的狐貍,長得很漂亮。

兩天后的晚上,東單帶著孩子去一家西餐館吃飯,約了雅雅。雅雅故意坐在東單的孩子旁邊不斷地聊天,東單說,你不用對她這么熱情,咱們吃咱們的飯。雅雅說,哪能行,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東單的孩子不聲不響地吃著,雅雅給她切著牛扒。東單問,你父母新房開始裝修了嗎?雅雅說,你不是說有個朋友做裝修的嗎,能不能找他做啊。我問了幾家,一張口都是十幾萬,我只能給十萬。東單知道,就是說如果自己找朋友幫助雅雅裝修,最高的價格就得十萬。他覺得十萬確實下不來,十幾萬很正常。但他不能說這句話,只能說幫助找朋友說說,而且必須是十萬。東單說了,雅雅高興地笑了,說,只有你能幫助我,你知道少幾萬對我父母很關鍵,兩個都是退休工人,每月退休費三千多塊錢,哪有這么多錢啊。三人吃得差不多了,東單的孩子突然指著雅雅臉說,你像,你真的特別像。雅雅有興致地問,我像什么?孩子看了看東單的臉色,東單正忙著在柜臺刷卡結賬,沒怎么理會她。孩子大聲地說,你像狐貍精!雅雅頓住了,東單轉臉呵斥著,有你這么說話的嗎!孩子不服地說,她真的像狐貍精。

雅雅走出西餐館時沒有讓東單送,自己悶悶地鉆進一輛出租車,連頭都沒有回。在回來的路上,東單對孩子說,你會說話嗎,有人說你像狐貍精,你高興嗎?孩子不解的,你怎么能找一個狐貍精呢,你看她現在很漂亮,現了原形就知道是一只狐貍了。東單生氣了,厲聲喝道,你再胡說我揍你。孩子認真地說,我知道這都是狐貍精施的魔法!

東單的店里丟了一輛車,報警后查了半天也查不出怎么丟的。大家都懷疑是店里的人偷的,可是怎么查也沒有子丑寅卯。查了攝像頭,也沒看出所以然。東單壓力很大,丟的這輛車價值三十多萬,這對店里就是一個打擊。東單很郁悶,一點兒線索也沒有。雅雅不斷寬慰他,說肯定會找到的,你想車沒有牌號,怎么在馬路上開。

很晚了,估計后半夜了。莫三突然來了,失魂落魄。孩子睡著了,莫三就跟東單擠在一張床上。東單有些不適應,可莫三好像根本不在乎。莫三恐懼地說,知道我出去干什么了?東單下床給莫三倒了一杯水,莫三艱難地咽了一口,繼續說,我男朋友在山西晉中打牌輸了兩萬,讓人家扣在那,我去送錢。東單后背生寒,問,你的錢,還是他的錢?莫三說,他哪有錢啊,我送的都是現金,人家拿驗票機看了好幾次,最后才放了他,看著有人拿著長長的砍刀沖著我。你不知道,我現在有白頭發了,兩個月需要進理發店染。我在晉中那幾天,每天得吃四片安定才能睡覺。我男朋友總跟我說不打牌了,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可他沒忍多久就偷偷去打牌,都是上萬的賭資。后來他說他也得了抑郁癥,是我傳染的,急了就跟我使勁兒喊,但他倒是不打我。你說,我的命怎么這么不好。找了兩個男人,一個對我不好,我離開了。另一個對我很好,可就是因為打牌,我現在要離開他!東單不樂意了,愛情的最大失誤就是過分信任,弄不好他跟晉中的人設局讓你去跳呢。莫三說,我不信,他不能這么害我!東單冷笑著,不害你讓你拎著兩萬過去還賭債。莫三犟嘴,那也比你對我好。東單聽罷惱了,我怎么對你不好了?莫三說,只要我不跟你辦事,你就沖我發脾氣,你就摔桌子砸板凳。你還不給我錢花,你還不開車送我逛街。但凡跟你辦事了,你就對我有笑有說的。你能說你對我好嗎?我不離開你,我得瘋嘍!東單不說話了,莫三說,我累了,我想睡覺了,你別理我。說著就翻身到床的另一側,幾分鐘就開始打呼嚕。東單實在不能理解,莫三是能離開男人的女人,怎么又找了一個賭徒,還難舍難分。莫三一直在打呼嚕,東單就看著天花板,慢慢從黑色到發白,然后看見窗戶瀉出了一縷橘黃色,聽到有人在街上行走,然后他睡著了。

上午,東單到店里得知,公安局把丟車的案子破了。丟的車在距離五百公里的一個城市找到了,正是因為上了一個假牌照才被發現。車的顏色已經從白色換成了黑色,偷車的人是和店里的人相互勾結才盜走的。那個店里的人恰恰就是準備跟東單打官司的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懷。他精心策劃了這次盜車,找到了攝像頭位置,而且故意遮掩。盜車人開走這輛車是在快下班的時候,也是最亂的時候,開出去的時候說是試車。門衛接到一個出門通知單,這個通知單也是假的,但讓店里這個人做得跟真的一樣。誰也沒有在意,這個人穿著也很簡單,在攝像頭里幾乎看不見他的臉。攝像頭看見的都是下身,遮掩的那部分恰恰在上面。車回來以后東單讓手下人恢復白色,雅雅知道了,就說我要買這輛車,你給我最低的價格。車被雅雅買走了,省了五六萬塊錢。東單不理解,對雅雅說,你怎么偏偏買被偷走的這輛車呢?雅雅狡黠地說,我為你減輕負擔不好嗎。東單說,你還欠著我二十萬呢,怎么又花錢買車呢。雅雅說,我就不還你的錢了,就拿那筆錢買了車。東單說,這是兩碼事。雅雅笑著,算是一碼了,咱倆不要算得那么清楚。東單委屈地說,那我二十萬就沒有了。雅雅說,愛情就是不清不楚的,一旦算清楚了就沒有意思了。東單還想爭辯什么,雅雅一攤手,說,就算咱倆結婚,你給我的禮物,這總算行了吧。

東單在日記里寫著,愛情就是算盤,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吃虧的總是我,我還得甜甜蜜蜜地接受。

東單在汽車4S 店約了那個裝修隊的朋友,這個朋友的車總被人劃,每個月都過來重新噴漆。朋友很生氣,說,就是不知道誰劃的,但肯定是在小區里邊。我跟物業說了多少次也不頂用,調來錄像也是模模糊糊的。就看見有人在那過,但究竟是誰劃的沒有證據。每月花三千五,我真是不想再開車了。東單說,你把這車賣了,再換一輛唄。朋友說,也是,我這奔馳車是不是太招搖了,我換一個十萬的。東單說,顏色不要紅的,要暗灰的不顯眼。朋友連連點頭,但也是很惋惜地說,我是要面子的人,開一輛十萬的車真是丟人,但實在沒有辦法。東單說了給雅雅家裝修的事,朋友說,十萬太少了,我不能虧了。東單說,我給你補三萬。朋友咂咂牙花子,還不能告訴你女朋友對吧?東單說,你說呢。朋友說,你呀,你就是一個只懂愛情,不懂生活的男人,到最后誰懂愛情誰倒霉。

朋友走了,東單及時給雅雅發了一個微信,說,事情談完了,就十萬。雅雅和東單在一家西餐店吃飯,雅雅使用刀叉很嫻熟,像是在表演。她歪著腦袋對東單說,我很感動。真的,我現在是等你結婚,但我覺得這么等你很枯燥,就想把生活變化得豐富多采?;橐鍪且环N形式,我們以前都不尊重它,現在應該正視它。我不著急了,因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我怕你變老,因為我看著你老了,我也會老。你不要有負擔,我知道那種負擔是我造成的,我還是沒有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問題。我們等吧,反正時間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等我們的幸福。說著,她把東單盤子里的牛扒拿過來,一刀刀切得很細致。雅雅說,我是一個很講究生活質量的女人,做什么事情都想做到極致。說著,她把手機給東單,說,你看看我最近拍攝的片子就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樣的。東單看著,都是夜間的街道,流動的車燈,誘人的玻璃柜里的模特,一對對熱戀的男女在接吻,街口賣藝人在拉著手風琴……確實拍攝得很精美很雅致。雅雅說,你店里的新車讓我拍吧,你張貼出來一定會吸引人。東單點點頭,雅雅的想法打動了他。東單說,不給錢啊。雅雅說,我知道我家裝修你拿錢了,我問遍了裝修隊都說十萬下不來,怎么就你問下來了呢。雅雅器宇軒昂地到了店里,拿著照相機拍了一上午,幾天后的片子裝裱出來讓人耳目一新。店里人對東單說,這些新車我們都看了,就是看不到雅雅拍攝的角度。東單很得意,他覺得雅雅給他增添了光彩。

莫三帶著孩子跟東單吃飯。孩子看看問,爸爸,你沒有帶那個狐貍精過來嗎?莫三吃吃笑著,東單也不多說,就問了莫三一句,你跟那個男人散了嗎?莫三說,他說他不賭了。東單撇著嘴,說,你也信。莫三說,我不信,但只要是他再賭一次,我就和他分手。東單忍耐不住地問,你說他比我對你好哪了?莫三說,說不清楚,就是我需要的時候他準會在我身邊。我能看到一,他卻能看到二。我喜歡干凈,他就知道反復去清洗衛生間的馬桶,讓我從心里那么舒服。我倆是他照顧我,你跟我是我照顧你。東單不說話了,因為每次說到這個男人,莫三都能說到溫暖的地方。他想了半天,和莫三相處那幾年,找不到自己在哪能讓莫三感動。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孩子,意味深長地問莫三,你討厭的事情是不是現在也喜歡了。莫三嘖嘖著,說,關鍵是過去討厭的事情,現在我有些喜歡了。東單不能再講什么,他心里發酸。莫三說,只要是喜歡了,就不存在討厭不討厭的。東單實在聽不下去了,就起身結賬走人,孩子還在身后喊著,我不想見你那狐貍精。東單回身戳了戳莫三,那意思都是你教孩子的。莫三就在那笑呵呵的,很有滿足感。

雅雅去黑龍江伊春小興安嶺拍片子,東單有些寂寞,下班回家,自己一個人在家里吃什么都不覺得香甜。他給雅雅發了一個微信,說,我想你了。雅雅回了一個燦爛的笑臉。東單的心在陡地發熱,突然,雅雅又給他發了一張照片。整個畫面突出的是一只紅顏色的狐貍,這只紅色狐貍在山林盡處看著外面迷茫的世界,尾巴很長,腦袋很小,目光幽幽,流淌著一股強烈的哀怨。照片近端是一把鋒利的斧頭在切開一根白樺樹的樹干,樹干處是一只樹眼。雅雅給這幅作品起的名字是《眼睛》。東單覺得雅雅很奇怪,一個不怎么深刻的女人卻總能拍出深刻的作品。為了回應,東單拍了一張餐桌,擺著一副碗筷,題目是《等待》。雅雅回復了一張臉,那雙眼睛很深,幽幽的。

東單寫日記,說,愛情是等出來的,沒有不等就冒出來的愛情。

那天下班,東單看見桌子上放著一把一把的公共汽車票,他在那耐心地數著,一共五十多張,都是環城汽車。環城公共汽車從頭坐到尾,需要一個半小時。莫三打來電話,問,你看到我的車票了嗎?東單問,你回來就是為了給我看你的車票?莫三說,是的,我讓你看看我怎么過日子。我怕跟他分手后,他會自殺,他真有可能自殺。我就讓他在晚上陪著我坐公共汽車,我好監視著他。東單說,他要是想自殺就不會打牌了。莫三悻悻地說,你還是這么冷酷,跟你離婚是對的,你不如他對我認真。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東單想象不到莫三天天坐在環城公共汽車上能干什么,就這么呆呆地坐著,守著他,然后看著車窗外無限循環的景色?她忍受著孤獨,也忍受著重復。她是強迫自己陪著他坐,哪怕是看早已經看爛的風景。東單覺得自己很殘忍,莫三離開了,他就不關心她了,甚至對孩子也不那么疼愛了。他想自己是個自私的人,他想在六年之內再辦兩個4S 店。他覺得自己急功近利,總想著再賺上幾百萬。他把愛情當成一種奢侈品,他離不開雅雅,還牽扯著莫三,是怕自己寂寞。

雅雅在伊春拍瘋了,一直沒有回來,就是每天給他發照片,都是小興安嶺森林的風景。其中有好幾張是森林深處的那片湖泊,靜靜的,像一面鏡子。有幾張是拍黃昏的,夕陽像是丟進了水里,燙得水面一片金黃。他不好催促雅雅回來,因為雅雅為了攝影已經投入到忘我的境界。他悶了就和莫三跟孩子吃飯,莫三說,你這是自私,你干什么都是想著自己。東單委屈地說,我請你們吃飯也是自私?莫三說,我不是替代品。說著,就默默地掉淚。東單怎么問她也不說話,孩子說,爸爸,你真是不會動腦子,我媽媽哭還不是為了那個男人。東單問莫三,你不是天天都監視著他嗎?莫三不說話,孩子說,他晚上的時間被我媽媽占住了,就白天偷偷溜出去賭,連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東單氣憤地對莫三說,你就不能和他分手。莫三抹著眼淚,說,我跟他分手,他就會去死。東單沒好氣地說,他賭博已經深入骨髓了,你救不了他,還得把自己全部的家當拿出去,何苦呢?你不是菩薩,你不能普度眾生。孩子難過地說,爸爸,我媽有個惡心鬼,你有個狐貍精,我怎么這么倒霉呢。說著,孩子眼淚吧嗒吧嗒地掉。東單湊過去抱住了孩子,孩子說,你還是跟我媽媽過日子吧。東單發現莫三在看著他,他低下頭。他內心糾結著,他實在不能應允,因為他有了雅雅。那天吃完飯他就自己走回家,雅雅給他發短信,說,明天就回去,你等著我。

東單寫日記,說,愛情就是折磨人,折磨得讓你要死要活的。

一晃就是中秋節了。

東單和雅雅走到一家飯館,這家飯館兩個人不知道來了多少趟。雅雅進來還沒坐定就嚷著要吃魚,清蒸鱖魚,一定要清蒸。說完,她就懶懶地靠在椅子背上。雅雅說,跟你在一起就是吃飯,我都吃胖了。東單問,新房子裝修得怎么樣???雅雅嘖嘖著,不錯,十萬真便宜呀,我同事問還能給她裝嗎?東單嚇了一跳說,你別瞎幫忙,沒有這個價格。雅雅笑了,我知道你給我拿了三萬。這時,雅雅喜歡吃的清蒸鱖魚端上來了,她吃著魚頭,東單給她細心地挑著魚刺。雅雅連說太香了,說著把桌下的一只小腳勾在東單的膝蓋上,東單覺出她沒有穿襪子,腳的骨感在充分張揚著。雅雅問東單,我們的月亮什么時候能圓呀?東單沒有說話,雅雅就不顧一切地喊著,你回答我??!

兩個人走出飯館,回到東單家里。雅雅趴在床上打電話,聽語氣是跟汲汲,打得很愜意。東單覺得雅雅像個孩子,很可愛,不像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女人。他曾經跟雅雅帶著汲汲去動物園,在那看到孔雀開屏。雅雅說,知道孔雀開屏是為什么嗎?東單說,是為了展示自己美麗。雅雅說,孔雀開屏是為了愛情。說完自己撲哧笑了。那天,東單為討好汲汲給他買了一支玩具機關槍,美得汲汲一直在嘟嘟著。

東單去衛生間洗澡,他出來的時候怔住了,見一個男人帶著汲汲站在自己面前。他還沒有醒過味來,就被當面擊了一拳,打得他金花燦爛。他覺得是鼻子出血了,因為他用手一抹都是血。他努力睜開眼睛,看見那男人瞪著他,汲汲在一旁端著玩具機關槍沖他嘟嘟,這支玩具機關槍就是他給汲汲買的。那男人怒吼著,你他媽的是混蛋,懂嗎,我跟雅雅復婚,你就在里邊攪合,我這是給你警告。你再攪合,我就燒了你房子,你看我敢不敢。臉上血越流越多,東單慌忙找著紙巾要擦。他看見雅雅在旁邊呆呆的,像是一尊雕塑。東單終于找到了紙巾,擦了擦,血繼續流著。他沖著那男人喊著,你別走,我報警。那男人叉著腰毫不畏縮地喊,好啊,我等你報警,我等你讓警察抓我。他坐在沙發上,汲汲在旁邊對東單嚷著,你就是壞男人。東單抄起話筒就報警,說家里來了搶劫的!然后報上自己住址姓名。他說完放下話筒,對那男人說,你要是走就不是男人!血還在流,東單說,我就這么流著等警察,你已經砸了我家的玻璃,而且轉天我家丟了十萬塊錢。那男人喊著,我沒有偷你的錢,你是栽贓我。東單說,你說不頂用,等警察來了你跟他們說,十萬夠判你十年了。那男人過來揪住東單脖領子,我要是進去你也甭想好受!東單說,你就這么揪著,現在警察的車已經開進小區了,派出所離我們小區兩里地,很近的。那男人松手開門走了,東單喊著,你別走啊,你是不是男人了!十分鐘后,警察進來,看見東單滿臉是血站在那兒,那男人走了,雅雅跟汲汲也走了。

一早,莫三拎著早點過來,看見東單還在睡覺,撩開被單見東單蜷縮著,臉色煞白,沒有一點兒血色。莫三問,你怎么了?東單哆嗦著說,有些不舒服。莫三急切地問,去不去醫院???東單搖搖頭,說,忍一會就好了。莫三不高興地說,你就知道忍,有的能忍,有的不能忍。東單坐起來問,你怎么來了?莫三說,鄰居給我打電話了,說警察半夜來了,出什么事了?東單下了床,覺得兩條腿顫顫巍巍的,沒有了支撐的力量。莫三把豆漿和油條放在桌子上,東單才回答,有小偷進來,又跑了。莫三驚愕地看著四周,問,他怎么進來的?這是三樓???東單說,我哪知道。莫三坐下來突然哭起來,東單問,你哭什么?莫三說,我跟他分手了,他對我再好頂個屁用,架不住總去打牌,總去輸。東單喝著豆漿,說,你早該跟他分手,一個賭徒是改不了的。我上次跟你說得很清楚,人啊,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莫三哽咽著,說,我的命怎么這樣苦。東單說,你實話實說,這幾年你給他付了多少輸的錢?莫三不說話,東單覺得豆漿有些甜,一準是莫三放了糖。東單說,離婚時我給你的錢是不是都給他了?莫三說,那是我情愿的。東單站了起來,瞪著眼,二十萬都給了他?莫三說,你心疼了,你就是一個吝嗇鬼!東單說,你知道掙這二十萬容易嗎!莫三說,我就看不慣你小氣樣,我跟你結婚,我把我自己給了你,給你生了孩子,我還不值二十萬嗎!東單覺得站起來頭暈,又坐下。莫三悻悻地說,我找你是看你來的,不是找你要錢的。說完,扭著屁股走了,把門關得山響。

東單寫日記,愛情是要挨打的,不挨打的愛情或許太浪漫了。

一個禮拜,雅雅也沒有打電話或者發微信,東單也如此。

那個給三個女人買了三輛高爾夫的老板又來了,說,再買一輛。東單說,又找了一個女人?老板說,這回我要正式娶這個女人,因為我愛上了她。東單就想笑,但使勁兒控制著自己。老板說,你別忍著,我真覺得有愛情了。東單問老板,什么愛情?老板說,她不是為了我的錢,我見不到她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東單問,怎么見得她不愛你的錢。老板說,我給她買東西都不要,她也不去逛商場。東單饒有興趣地問,她是干什么工作的?老板說,在博物館庫房,她說看過的寶物多了,逛商場也沒有什么更吸引她的了。東單奇怪地問,你們是怎么認識的?老板說,在飛機上,我坐在她身邊。老板說到這就呵呵笑著,緣分啊。東單問老板買什么車,老板說,你定,四十多萬的就可以,再貴她也不要。東單幫助老板精心挑選著,問,你給她買車她要嗎?老板說,不要也得要,她天天上班都是騎著自行車。老板經過東單的推薦定了一款車,三十幾萬,他坐上去對東單說,她會不會嫌棄我小氣。東單搖頭說,她不會的,甚至她會拒絕。老板問,怎么會呢?東單說,愛情是沒有價格的,就是留著純粹的那一點心。

那個買了三輛高爾夫車的老板又來了,說是要換三輛夏朗。東單一驚,問,你不是有了愛情嗎?老板沮喪地說,完了,就因為我給她買了那輛車,她說我太物質。你說,什么叫太物質,她就是一個神經病。守著我這個金飯碗不懂得怎么過好日子,我也受不了她這個窮酸氣。你說她,知道我有老婆,還跟我大吵一通,這不廢話嗎?我這個歲數能沒有老婆嗎?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好像我欺騙了她什么,她能有什么讓我欺騙的。東單對老板說,三輛夏朗加在一起就是一百多萬,太貴了吧!老板長嘆口氣,說,我也知道貴,但只有貴了我才能不讓她們找我麻煩。東單問,是不是嫌棄高爾夫太便宜了?老板說,是嫌棄我看低了她們?,F在的女人就是看男人的財富,太現實了,一點女人的情趣也沒有了。東單聽罷撲哧笑了,女人的情趣是什么,就是開著夏朗在街上兜風炫耀?老板說,我想好了,如果她們再鬧,我就狠心換了她們!東單撇嘴,再找還不是一樣啊。老板說,不找了,就跟我老伴兒了。說了半天,就人家不跟我鬧,跟我一心一意過日子。

中午吃飯時,雅雅發了一個短信,說,內疚啊,真對不起你,早就想給你說這句話,現在單位正在評職稱很亂,我又不想在家寫,所以一直耽擱下來。我特別想用一個極其清靜的時間寫這句話,因為我有太多的話想說給你一個人聽。我是真心愛著你的,你曾經對我說愛我。這是你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我回來就跟麻木了一樣一夜無眠。那天他打了你,你別生氣,這說明我和他離婚是對的。他還會找你,只有我離開你,他才不給你找麻煩。我想我離開你吧,我不想讓他再傷害你!傷害你跟傷害我一樣疼。東單給雅雅回復,說,到我這里來,我們繼續,我不怕他!

東單給雅雅打電話,一直不在服務區。后來,東單去了雜志社,才知道雅雅去了美國舊金山培訓三個月。幾天后,雅雅從美國發來微信,說她在美國的半個月覺得心里很虛,習慣了的工作環境由于到了美國一下全變了,變得很不適應。每次回到房間很悶,看電視也沒有意思,都是美國人在那說,一句也聽不明白。她聽不到習慣的電視語言,看不到習慣的報紙,到了美國成了聾子瞎子,她覺得生活意義瞬間變異了。有時候去洗澡看見衛生間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憔悴,眼圈青灰,整個表情都亂糟糟的。她想起了東單,躺在床上就這么一直在苦苦地想。想起來都要哭,是她的不好,也是她不懂得珍惜。雅雅發來在美國黃石公園拍的一組片子,熱泉和白色的水汽騰空幾十米,蔚為壯觀。公園內森林茂密,雅雅鏡頭下的美洲野牛、麋鹿、狼,靈動感極強。東單給她回復,說,你去美國半個多月,我就一直在等你的電話,有時候你說幾句我就能溫馨許久。我覺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分開這樣長的時間了,我們已習慣彼此依賴與相互關照。沒有你的日子,我感到快樂不起來,總莫名地害怕。我并不害怕失去你,我是擔心,我會被生活中有形、無形的東西改變,變得不是你心目中的愛,變得我不是我想做的我。那是我萬萬不想看到的結局??墒堑仍谖仪懊娴木烤故鞘裁茨??你總是覺得我說那三個字太少,我想我是惜字如金。我想用我的整個生命來證明給你看。過程要努力,結果要隨緣。我就不信,上天就會對我們那么苛刻。我們一定要抱著一顆真誠之心,等待上天給我們恩賜。

秋天了,萬物顏色掉得很快,一切都變成了統一的黃色。

他在等待雅雅回國的時候,晚上總是睡不著覺。他嘗試著吃安眠藥,但在藥店是買不到的。他想起大喬的老婆在醫院,就找大喬要。大喬看到東單嚇了一跳,說,你怎么變成這么狼狽的樣子,胡子也不刮,頭發也不理。愛情不是這樣的,你懂嗎?他沒有解釋,就跟大喬開車去遠處的一個湖泊,每次累了乏了就開車去那里。兩個人站在湖畔,湖水很清凌,一群候鳥在湖面上飛翔。有幾個年輕人在那放風箏,跑來跑去的。大喬說,你打算等著雅雅回到你身邊,他的男人可是不甘心啊。東單堅決地說,我甘愿他再打我一次,我也不能放棄雅雅。東單看見風箏線斷了,風箏在空中隨意飄著,放風箏的姑娘跟著跑。風箏在湖水的上面游蕩,一陣風下來,掉進了湖里。東單聽見那姑娘埋怨一個小伙子,說,你放得太高太遠了,我都拽不回來。小伙子說,是風太大了。大喬在旁邊說,愛情就跟放風箏一樣,你放得太高太遠,就掌握不住了。東單若有所思。

晚上,東單把大喬這句話寫在日記里,愛情就跟放風箏一樣,你放得太高太遠,就掌握不住了。

半夜了,東單還在床上折騰。忽然電話響了,他激靈著爬起來抄起話筒。東單聽見雅雅在輕輕地問,你還沒睡嗎?東單孤寂的心突然熱了,說,沒有,實在睡不著。雅雅在那邊笑了,想我呢?我在舊金山呢,金門大橋微醉的海風為你、為我在祈禱。東單說,你到了美國怎么浪漫了。雅雅說,我回去就結婚吧,你不能再說別的理由。東單說,好吧。雅雅在那邊抽泣著,說,你同意了。東單說,結婚吧,不再等待愛情了。雅雅破涕為笑,說,結婚了也有愛情呀。我搬進你的家,你就是我的男人。汲汲跟我父母住,我怕你還忌諱他,那天他端著你買的機關槍嘟嘟你,我知道你恨他。東單說,他還是孩子,我不計較。你還是讓他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吧,我慢慢學會接受。雅雅說,不好,他爸爸也會鬧事的,那天警察來了,你給他面子,沒有告訴警察。但警察還是找到他,我看他的兩條腿一直在顫抖,他就是這么一個外強中干的男人。東單說,不打電話了,長途很貴呢。雅雅說,我不在乎,我愛你,你是我這輩子唯一這么愛的男人。

東單寫了日記,愛情就是彼此思念,總在一起就沒有愛情,愛情是需要分開,然后再相聚,再分開。

周末的晚上,莫三來了,說要帶孩子去上海轉轉,這段時間心情不好。東單給了她一個信兜,里邊裝了五千塊錢。莫三說,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是告訴你一聲,免得你惦記。兩個人在那說著話,東單笑了笑,我餓了,你做碗西紅柿雞蛋湯,我喜歡吃。莫三進了廚房,喊著你的廚房太臟了,怎么能做飯呢。說著就開始忙活,等東單進去的時候,廚房已經很干凈了。東單吃著面條,莫三就在旁邊看著。東單說,你也吃呀。莫三說,我吃完了來的。說完就一副呆呆癡癡的表情,東單說,你怎么了?莫三說,我失眠得厲害,總也睡不著,我想死。東單放下飯碗,抓住她的手,你要想開呀,他不是離開你了嗎?莫三掙開東單的手,不耐煩地說道,是我總在想他離開我的難受樣子。我怕你小心眼兒,其實他真的比你對我好。他能給我天天用熱水洗腳,你能嗎?我說想吃柿子,他能跑幾里外的水果店給我去買,你能嗎?我的腳崴了,他能背著我朝醫院跑,我說不用跑,我可以走,他說你就得讓我背著。我不能讓我喜愛的女人瘸著腳走路,你行嗎?說著莫三就哭起來,越哭越傷心。東單只能低頭吃著面條,呼哧呼哧的。莫三的情緒還沒發泄完,戳著東單說,我跟他說你吃面條能不能不出聲,他就可以不出聲,而且以后再吃面條就沒有了動靜,你說,你能嗎?東單火了,你說你到上海,我一伸手就給了五千塊,你說他能嗎?莫三愣住了,東單激動地說,我不愿意說錢,可你為了他,到處給他送錢。你跟我的時候,什么時候花過你的錢!沉默了一會兒,東單問莫三,他還賭不賭?莫三說,不賭了,他想賭的時候就讓我拴住他的手。東單生氣地說,那能拴住他的心嗎?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他對你所有的好,都是想要你的錢。你不給他錢試試,看他還對你好嗎?莫三看著東單,說,你怎么這樣想他。我不給他錢,他也對我這么好。東單覺得解釋不清楚,說,我給你的五千塊錢,你一分也不要給他。咱們不能形成你給他錢、我給你錢的惡性循環。莫三把五千塊錢遞給東單,我不要你的錢。

莫三默默地收拾著碗筷,然后到廚房去洗碗。她看見水池子里還泡著東單的內衣內褲就吭哧吭哧洗起來,東單心酸,雅雅從來都不會給他洗這些男人用的東西。他發現,每次莫三來了都拌嘴,自己的話越說越狠。東單走進廚房,軟軟地說,咱們說話隨便,誰心里想什么就說,習慣了,你也別介意我剛才說什么。莫三說,要不咱復婚吧。東單吃驚地看著莫三,發現莫三的頭發黑黑的,肯定是剛染的。而且嘴唇紅紅的,像是剛涂抹了唇膏,眼眉也描過了,只是夸張一些。莫三說,你是不是覺得那個女人要比我好???東單驚詫地問,你怎么想復婚了?莫三擰著水,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東單湊過去問,你說呀?莫三說,我不想死,可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死了,你能幫助我。我不能讓孩子沒有媽媽,讓孩子周圍的人說她媽媽自殺了,這樣我受不了!說著,莫三轉過身牢牢抱住了東單,她的身子痙攣著。東單慢慢撫摸著她的后背才緩過來。莫三抬頭問著,你愿意和我復婚嗎?為了我,也為了孩子?你跟我復婚了,他就不再纏著我,我也算是解脫了。東單問,他要是再賭怎么辦?莫三說,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因為我是你的老婆了。

東單說不出話,就是滿滿地抱著莫三。

東單寫日記,愛情就是不能讓對方受難,對方受難你也會覺得心痛。

幾天后,雅雅從舊金山發來一組照片,其中有她在漁人碼頭吃海鮮的場景。雅雅說,在這里吃一只超大的蝦要兩千人民幣,太貴了,但太好吃了,真想跟你一起吃。我們結婚就到這里來吧,我請你。東單回復,帶著你的汲汲。雅雅回復,如果我們真的結婚,你要是不容汲汲,我心里會很難受的。當然,我們在一起輕松愜意是最重要的。我和你就是天和地,云和風,星和斗,水和魚,誰也不能離開誰。好像是約好的,莫三也給東單發來幾張照片,是在杭州靈隱寺拍的。然后說,我在佛面前許諾了,跟你復婚后不再讓你痛苦了。東單覺得自己很被動,他被無形的東西牽扯著,然后腳離開地,在空中飄動著,底下都是潭水。然后飛著飛著好像離開了潭水,但又是萬丈懸崖。他覺得很疼,陡地睜開眼,發現已經是半夜了,自己躺在床上迷糊著了。

外面刮起大風,驚天動地。有一扇窗戶沒關好,風就勢呼嘯地吹進來。他發現在陽臺上晾的內衣內褲隨風飄動著,像是自己被吊起來摔打的樣子。他有些害怕,他很少害怕過?;氐酱采显趺匆菜恢?,打開手機,就看見雅雅發來的微信,說,已經和他談好了,把我的房子給他,算算也有一百二十多萬了。這樣他就不會找你鬧了,汲汲我看著。我當時心疼過,其實我也知道他跟我鬧跟你鬧,就是為了要錢?,F在,我只有你一個歸宿,我無家可歸了!他又看見雅雅發來的金門大橋的遠景,是從海面上拍攝到的。大橋罩在夕陽里像是一張笑著的大嘴,吞了過來。

店里銷售的汽車比上季度好了許多,東單分析不出原因,就把這個題讓大家想,為什么會這樣,查一查大數據。幾天后,在開分析會上,有的人提出買車的原因是現在離婚率增多了。原來夫妻兩個人開的車,分給一方,剩下的這方就沒有車了。東單問,還有別的什么原因嗎?還有人說,現在結婚都要買車,沒有車就沒有面子。說來說去,都是和結婚、離婚有關。

雅雅總算回來了,風風火火直接到了他的家,大包小包的,像是搬家一樣。她進了門并沒有擁抱東單,而是先布置自己的東西。她遺憾地告訴東單,還有好多書沒有運回來,你的房子還是太小,有機會換一個大的。還有衣服和鞋子,給我一個小庫房,我要裝我的東西。起碼還要給孩子一間房子,哪怕小點兒都行。我還要一間能放攝影器材的,還要放電腦。雅雅亢奮地說著這些打算,東單就這么呆呆地看著雅雅。他想的是有可能莫三也會跑過來,他被兩個女人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晚上,東單洗完澡出來,他突然有些緊張,因為就是上次他洗完澡那男人跑進來了。又有人敲門,東單猛地拉開門,見是莫三帶著孩子站在門外,說,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有開門。莫三帶著孩子走進來,這時候雅雅已經進了衛生間洗澡,能聽見嘩嘩的水聲。莫三問,是你那個女人嗎?東單點點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飄起來。莫三坐下來對東單說,我要等她出來,問問她,什么時候能離開你。我和你是復婚,孩子是你的。你和她是結婚,孩子是人家的。你想想這兩個的關系,你不為了我,也為了孩子吧。東單穿上衣服走了,說,你們倆談吧,我出去走走。說完,東單走出房門,一個人在馬路上走著。秋天的夜色闌珊,風有些冷,東單才知道自己穿著睡衣睡褲出來的。原本是雅雅洗完了澡,兩個人是準備做愛的。他有些發抖,身上唧唧索索的,便找了一個咖啡館進去坐下。他發現兩人都給他打電話,但他都沒有去接??Х鹊昀镯懼魳?,有些悲愴,像是自己的心情。

天色已經很晚了,東單給大喬打電話,詢問他怎么辦才好。大喬說,主意只有你自己拿,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東單喝的咖啡比較苦,他才知道自己要的是美式咖啡,沒有加糖。他下意識發現,愛情就是美式咖啡,不加糖怎么能喝,苦澀澀的。他對大喬說,要是你選擇誰?大喬說,要是我選擇莫三,你是少爺羔子,你需要有人照顧你,再加上孩子是你的。東單說,那雅雅呢?大喬說,你問的是我的選擇,不是你的。你不能逃避,你要有你的選擇。大喬掛斷了電話,東單想大喬說得也對,他不能這么被動,他要選擇雅雅,因為他跟雅雅有愛情的那點兒沖動。他給雅雅發了一個微信,有一個笑臉。雅雅沒有回復,他又發了一個,雅雅回復的是一張哭臉??Х鹊昀锏娜艘呀洸欢嗔?。東單走出咖啡館,慢慢地回到自己家,他不知道是誰能留下。開開門,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一扇窗戶沒有關好,被風吹得咣當咣當地作響。人都走了。他癱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屏幕上一群角馬在過一條河,沒有爬上岸的會被鱷魚吃掉。他關上電視,一個人在床上躺著,絲毫沒有困意。

東單爬起來寫日記,再浪漫的愛情,沒有走到婚姻的終點,都是一種缺憾。說來沒有婚姻的愛情,就像迷失了回家的路的小孩一樣沒有歸屬感,愛情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平平淡淡的陪伴,愿在最好的年華里,遇到那個和你有著相同頻率的人。能看懂你的喜怒哀樂,走過坎坎坷坷的路,容顏老去還是愛你如初,繁華落盡依然會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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