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氣（一）

周晚欲

你就是我生命里，那個不可戰勝的夏天。

第一章 初見：怎么是你??？

陳西桃剛從銀飾店出來的時候，烏云正從遠處飄到眼前。起風了，空氣里彌漫著洶涌、潮濕的氣味，樹葉飄蕩。

室友楚童發消息給她：“帶傘了嗎？”

她回：“用不著?！?/p>

對方又說：“你嘚瑟吧，淋死你?！?/p>

她回了個微笑的表情，又問：“你給我送？”

對方發了個語音：“滾吧，放著宋明揚不用，要我跑什么腿??！”

陳西桃按住語音鍵，故意沉默了十幾秒，在最后特別欠揍地回了句：“哎喲喲，真酸啊?！?/p>

她退出聊天界面，去看微信列表，和宋明揚的最后對話停留在上午十點十三分。她告訴他要去打耳洞，他問她要不要陪她，她說都行。

他回：“那你打好之后拍個照給我看看?！?/p>

她回：“行?！?/p>

但她不會給他拍的。當然，他也不會追問。

陳西桃收回手機，看了一眼漸漸暗下去的天色，準備穿過廣場到另一頭乘地鐵回學校。

她走到花壇的時候，有電話打進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

“喂，王老師?！?/p>

“喂，西桃，你干嗎呢？今天在校嗎？”

“我在外面呢?！标愇魈艺勺叩綇V場中間的噴泉處，噴泉沒開。這天是周天，旁邊的空地上有不少玩旱冰、滑板的男男女女，滑板摩擦地面的聲音此起彼伏。她捂了一下聽筒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現在正在回校的路上呢?！?/p>

王老師“哦”了一聲，接著說：“是這樣的，之前我們說的那個家教的兼職，今天那邊跟我聯系了，說想見一下你，如果合適呢，就把這事定了?！?/p>

陳西桃不自覺地頓住腳步，問道：“什么時候見面？現在嗎？”

“她約的晚上八點，會不會太晚??？不過這也沒辦法嘛，人家做生意的都忙……現在才六點，你收拾一下應該來得及吧？”

陳西桃看了一眼手機，還差五分鐘到六點整。風把她的頭發吹得亂糟糟的，她小心地拂開亂發，小拇指不小心碰到了耳朵，傳來一股脹脹的疼。

她剛打完耳洞，耳朵腫得宛如八戒。為此，她對見面這事有點猶豫。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陣驚慌的叫喊：“讓開！讓開！”

她聞聲，遲疑地回頭，猛地倒抽了一口氣。對面有一個男生踩著滑板如離弓飛矢，直愣愣地沖她而來。

隨后滑板摩擦地面的聲音，膝蓋磕地聲，手機摔地聲相應而起……

倒地后有幾秒鐘，她的大腦是空白的。

身后忽然響起男生的咒罵聲。陳西桃這才反應過來，好疼。身體上不用多說，主要是耳朵，不知道怎么被碰到了。她疼得皺眉，小心翼翼地去摸耳洞，黏膩的液體落到她的指尖。

果然，出血了。

陳西桃壓著火氣小聲地罵了一聲，擰著眉轉頭，看到肇事男生背對著自己從地上站起來。不遠處一群看熱鬧的少男少女，或沒正形地踩著板子，或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其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你到底行不行??？丟人現眼！”

男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對方罵了一句，又漫不經心地轉頭去看陳西桃。

噴泉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忽然噴涌而出。

密密麻麻的水柱，恍若煙火紛紛，亂落如雨，“嘩啦啦”淋了人一身。

男生站著，而陳西桃還坐在地上。他們隔著水簾對視，兩個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然后那幫看熱鬧的人又喊了一嗓子：“孟亓！你傻了！快出來！”

九月中旬的北方傍晚雖談不上冷，但水花涼。孟亓回過神，忙不迭地走到陳西桃面前，遲疑了一下，才將她拉起來，然后又俯身撿起地上被他撞掉的手機。

逃離水幕后，孟亓看了一眼碎了的屏幕，又轉頭淡淡地掃了一下陳西桃，隨意地說：“我賠你錢?！?/p>

陳西桃沒接手機。她的臉色陰郁，微瞇著眼看向眼前的男生。

他穿著經典款的V家板鞋、破洞牛仔褲、白色印花T恤。再看臉，圓臉、下垂眼、薄嘴唇、高鼻梁，頭發有些遮眼。以她的審美來看，長相還可以。

她對上對方的眼睛，發現他也在打量她。

陳西桃這天穿的是黑色牛仔短裙，上面配白色緊身上衣，一淋水，里面的粉色內衣盡顯。她反應過來，一把抽走手機，沒好氣地說：“看什么看？”

這把孟亓噎了一下。他原本沒往那方面想，聞言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身材確實不賴。

他笑道：“其實，也就那樣?！?/p>

他的語氣懶懶的，說完話揚著下巴睨她。

陳西桃原本正擺弄自己那可憐的手機，聞言，眼里浮起一絲厭惡的情緒。

這人一看就是小屁孩兒，還非得裝成大人的樣子，在她眼里很可笑。她雙手抱胸站定，微微仰頭看孟亓，說道：“一千五百元?！?/p>

“什么？”

“換屏官網報價一千五百四十九元，看你年紀小，給你抹個零頭，一千五百元?！?/p>

陳西桃盯著孟亓，笑意不深，但笑得舒坦，明里暗里都透著一股“欺負小孩兒”的意思。

可孟亓只顧看她下巴上掛著的那顆晶瑩的水珠。那顆搖搖晃晃的珠子，隨著她講話的顫動墜落在地上。

孟亓再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驀地想到數學課上偷看的那本日本漫畫的女主，小臉、大眼睛，眉宇之間有幼態，乍一看是鄰家少女，可偏偏她左眼下面有顆痣，一下子就多了點不善良的意味。

孟亓也學她那樣雙手抱胸，道：“我現在沒那么多錢?！?/p>

“沒錢你說賠？”陳西桃嗆聲，不耐煩地撥了一下頭發，并不打算放過他，還催促道，“快點，我還有事?！?/p>

孟亓這才看到陳西桃兩只耳朵上分別掛著四個銀色耳釘，每個耳洞里都滲出紅色血珠。

他的眼神暗了暗，說：“等我一下?！?/p>

他轉身往伙伴們那邊去，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怎么樣??？看你們聊半天，哥們兒都沒好意思過去湊熱鬧?！?/p>

周問渠是這幫人的頭兒。他先調侃，其余人也都咧嘴笑著揶揄孟亓。

孟亓管不了那么多，沖著正喝水的那人喊了句：“小馬哥，給我轉個賬?！?/p>

“怎么了？”馬軒抬眼問。

“把人家的手機摔爛了?！泵县羵壬碛挚戳艘谎壅驹谠氐年愇魈?，抓了一把濕發，說，“快點，風大，別叫人家等急了?！?/p>

陳西桃剛才沒在意，這會兒一個人站在這邊，才發覺風比剛剛吹得更兇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胳膊，耳朵還一跳一跳地疼。她不敢碰也不敢看，只雙手抱胸站著看那邊人堆里的孟亓。

男生很快跑過來，說：“手機?！?/p>

陳西桃早就拿出自己的另一部手機，點開支付寶，直接說：“掃吧?！?/p>

“?！钡囊宦?，他掃碼成功。

陳西桃一看，成功到賬一千六百元。

“多一百塊錢？”陳西桃睨孟亓。

孟亓以同樣的姿態看她，說道：“酒精錢?！?/p>

陳西桃一愣，旋即滿意地點頭道：“你還算有眼色?！?/p>

“這下不欠你了?！泵县恋吐曊f。

陳西桃把手機放回包里，頭也沒抬地說：“走咯?！?/p>

眼見陳西桃往地鐵站走去，孟亓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馬軒走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道：“眼珠子快掉出來了！”

孟亓收回目光，罵了句“放屁”，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他拿起一看，是他那不著家的媽。

他點了接聽，對方說了句什么，他的眉頭皺起。

他掛了電話，馬軒問：“怎么著？今天摔成這個熊樣，還學不學了？”

孟亓給了馬軒一拳：“不玩兒了，老媽又有事安排我了?！?/p>

風呼呼地吹著，天更陰了。馬軒點點頭，說：“得，我看要下雨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p>

陳西桃落湯雞一樣地回到宿舍。

楚童正在床上追劇，聽見門響了，掀開窗簾露出腦袋，大吃一驚，問：“外頭真下雨了？”

陳西桃摘下手腕上的電線圈頭繩把濕發扎起來，俯身照了一下鏡子，沒好氣地說：“是我心里下雨了?！?/p>

解釋剛才那個意外陳西桃都覺得累，當務之急是處理耳洞上的傷。

她打開桌上的酒精，拿棉簽沾了沾，卻怎么也沒勇氣往耳朵上涂。

楚童走過來看了一眼，“嘖嘖”兩聲，道：“你也真敢打，一下就打八個耳洞，以后要是結婚，宋明揚買三金不得心疼死?！?/p>

陳西桃沒工夫和楚童斗嘴，手拿棉簽對著鏡子齜牙咧嘴。楚童說了句“真笨”，然后接過棉簽幫她涂好，又擠了點紅霉素軟膏給她涂上。

隨后陳西桃到浴室簡單地沖洗了一下，問楚童借了件白襯衫，沒化妝，直接拿了包和傘出門。

到白馬莊園的時候是七點五十分。

陳西桃摁了門鈴，有用人帶她進屋。

她換好鞋子在沙發上坐下，靜靜地打量屋子里的擺設，房間整體設計很現代，家具設計頗有線條感，窗簾是A家的新款，配色高級。

不難看出這家人的品位與實力相得益彰。

打量之中，門響了，陳西桃站起來，見一位穿白色西服套裝的女人走進屋，用人從廚房走出來接過她的包，道：“孟敏，你回來了，亓亓的老師已經到了?！?/p>

孟敏點點頭，說：“楊姨，你去喊他下來?！?/p>

說完，孟敏朝陳西桃走過來。她的眼神晃了晃，公式化地扯了個笑容說：“不好意思啊，路上下雨，堵車了?！?/p>

孟敏的頭發綰著，遠看干練從容，精致無比的樣子。離近了才看出她臉上微小的細紋，以及她微微發福的腰腹。

歲月公平，誰也不能幸免。

這令孟敏沾染了幾分煙火氣。

陳西桃不由得放松下來，笑著說：“理解?！?/p>

孟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頓了頓，說：“請坐?！?/p>

陳西桃順勢坐到剛才的位子上，從包里掏出簡歷遞給對面的孟敏。女人拿起來邊看邊問她問題，兩個人交談起來。

約莫三五分鐘的樣子，身后的電梯忽然“?！绷艘宦?，陳西桃禮貌地站起來，一轉頭，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

男生瞪大了眼，懷里的貓咪抻出腦袋“喵”了一聲。

孟亓從秋水廣場回到家，發現孟敏還堵在路上，他淋了水，便先上去沖澡。

隨后抱著“叮當”準備聽一段相聲解悶，就聽楊姨敲門問：“亓亓，你的新老師來了，你媽媽說要你先下去看看?！?/p>

孟亓想都沒想就道：“不去?！?/p>

“亓亓，你就下來吧，我幫你看了，這回的老師看著比之前那些老頭子舒心多了，你媽媽真是按照你的要求找的?！?/p>

孟亓逗貓的手頓了頓。

高三了，孟亓的學習還是倒數。他倒是不急，孟敏卻花了大價錢聘名師給他上課。

不過他要么逃課，逃不了就在課上玩手機、睡覺，總之就是油鹽不進。高三開學半個月，兩位號稱帶出過狀元的名師都說“教不了”。

孟敏忍無可忍，一本正經地問他 ：“到底什么樣的老師才能合你的意呢？”

孟亓吊兒郎當地說：“好歹找個年輕的吧，你給我找的都是大叔、大爺，別說提高了，我的物理十二分都還有下降空間，你信嗎？”

沒承想孟敏還真是絞盡腦汁給他找了一個。

孟亓突然有點好奇，改了主意，道：“成啊，我下去會會她?！?/p>

他懶洋洋地抱著“叮當”下了電梯，見到人，傻眼了。

“怎么是你??？”孟亓脫口而出。

孟敏狐疑道：“怎么，你們認識？”

孟亓似笑非笑，等著對面的女生回答。

陳西桃下意識地咬了咬唇，在見到孟亓的那一刻她實在是吃了一驚，可一見男生欠揍的表情，她反倒穩了心神。

搞什么，她會在一個高中生面前露怯？

“你認識我嗎？”陳西桃的樣子無辜，天真地看著孟亓笑。

“我……”

孟亓心想：行啊，挺會裝模作樣，那我陪你玩玩。

于是他干咳了一聲，道：“可能認錯人了?！?/p>

“這是你的新家教?！泵厦粲醚凵袷疽饷县吝^來坐，又補充道，“人家和你是一年的，今年以煙城理科狀元的身份上了‘熙大’?！?/p>

“你也是二〇〇二年的??？”孟亓擼著貓，看似隨意地瞥了陳西桃一眼。

陳西桃笑都懶得笑，空有禮貌的面具，她道：“嗯，我上學早?！?/p>

她不是不在意這個兼職。這邊課時費出價不低，一個小時四百元，一周就能賺兩千元。這樣算來，只要一個月她就能攢夠去M國的機票錢。

只是……她要面對的這位學生顯然不是個踏實學習的料，加上幾小時前的插曲，這會兒指不定打什么壞主意呢。

人都喜歡撿軟柿子捏，陳西桃清楚，自己表現得強勢一些，日后他才不會為難自己。

孟亓沒陳西桃那么多心思，剛剛下電梯看見她的震驚到現在還在心中回蕩。

孟亓覺得真有意思，心里隱隱期待起什么來。

這邊孟敏又繼續和陳西桃交流，孟亓抱著那只叫“叮當”的布偶貓，被晾在一邊，順手拿起桌上的蘋果，“咔嚓咔嚓”地吃起來。

孟敏扭頭白了他一眼，可惜收效甚微。她又轉頭看陳西桃，道：“你別介意，他我行我素慣了?！?/p>

陳西桃禮貌地笑笑，沒接話。

孟敏又看了幾眼簡歷，靜了幾秒，笑著說：“不瞞你說，你比我想象中年輕?！?/p>

陳西桃的心跳快了幾拍。

與年輕相矛盾的都有什么？不外乎經驗的多少、能力的大小、容貌對人的吸引程度。

不知道孟敏注重的是哪一種。

孟敏接著問：“冒昧問一下，您有男朋友嗎？”

對面吃蘋果的聲音戛然而止。

陳西桃愣了愣，說：“有?！毕肓讼?，她又說，“您放心，您這邊有任何問題，我們都是可以在合同里寫明的?！?/p>

“你別誤會，我擔心的不是你，而是孟亓，這小子渾慣了?！泵厦粲卸Y貌地解釋道。

“說什么呢？”有人不痛快了。

孟亓這么說著，懷里的貓“喵”的一聲，從他懷里掙脫。

他又嚼了一口蘋果，說話含混不清，懶懶地打量陳西桃，說道：“再說了，誰知道她教得怎么樣，我還沒同意呢?！?/p>

孟敏帶著濃重的威脅意味瞥了孟亓一眼，又對陳西桃笑道：“明天晚上六點過來試課吧，今天太晚了，我先讓司機送你回去?！?/p>

“多謝?！标愇魈夷冒鹕?，從頭到尾都沒看孟亓。

目送陳西桃起身走了，孟敏解下頭繩把頭發散下來，不再那么“女強人”，母親的特性就冒了出來。她回身看向癱在沙發里的兒子，道：“這回是按你的要求找的，再找事，你就給我滾！”

孟亓又把“叮當”抱起來，和它親昵，不應聲。

孟敏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剛剛都沒臉提，人家以前和你是一個中學的，現在是‘熙大’的高才生！你說你怎么上高中以后差那么多？白市師資不比煙城差吧？”

孟亓逗貓的手頓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簡歷，又抬頭看孟敏，答非所問：“你怎么胖了？”

孟敏頓了一下，問：“有嗎？”

“有啊?！泵县帘е岸．敗闭酒饋?，邊往電梯走邊說，“衣服扣子都有點崩?！?/p>

孟敏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衣裳，再抬眼，孟亓已經進了電梯，她吼道：“誰和你討論我胖瘦的事了……”

晚上九點多，陳西桃回到“熙大”后，先到醫務室買消炎藥。校醫看了一眼她的耳朵，再三強調“千萬別沾水”。

她打開微信付款的時候，才看到宋明揚發消息過來 ：“在哪兒呢？”

陳西桃回：“醫務室?！?/p>

消息框上寫著“對方正在輸入中”。

陳西桃鎖屏，付完款從醫務室回宿舍，半路上迎面碰見了宋明揚。

宋明揚也看見了陳西桃，便在路邊站定等她朝自己走過來。

他身后有一棵桂花樹，風吹過，淡黃色的小花簌簌墜下，有些落在他的發梢、肩頭，他并不去拂。

陳西桃驀然想起曾經在自習課上偷讀的金庸，其筆下有“形相清癯，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十六個字，從她見到宋明揚的第一眼，就覺得這應該是形容他的。

她走近后，宋明揚問：“怎么回事？”

陳西桃回：“耳朵發炎?！?/p>

宋明揚微微俯身看了一眼，道：“一下子打了八個，不發炎就怪了?！?/p>

“十八歲生日沒打成，我現在補回來，也算最后瘋狂一把?！标愇魈疫呑哌呅?，又問，“吃飯了嗎？”

宋明揚靜了靜，說：“本來想喊你一起吃晚飯的，你沒回消息，就和劉臣他們一起吃了?！?/p>

劉臣是他的室友，他們都比陳西桃大一屆。

陳西桃扭頭與他對視了一眼，說：“那就行?！?/p>

九月的晚風微涼，空氣中雨氣彌漫。陳西桃和宋明揚提起家教兼職的事，兩個人一路聊到女生宿舍門口。

第二天一早有課，劉淼和紀雨欣起得早，先去餐廳買早飯。她們出門的時候陳西桃和楚童還趴在床上，一個說“幫我捎兩個包子”，一個說“照燒雞腿餅，謝謝”。

兩個姑娘拖到快遲到才不得不起床，簡單地洗了把臉，拿上書，狂奔至教學樓。到教室也沒來得及吃東西，一上午餓得不行。

下課后陳西桃和楚童忙往餐廳趕，剛走到教學樓外面的花壇，就碰見劉臣在垃圾桶旁抽煙。

楚童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她拉住陳西桃的胳膊，雙眼冒光，道：“你說他長得也不算帥吧，怎么就那么有魅力呢？渾身散發著荷爾蒙！”

陳西桃無語，抽走胳膊繼續往前走。離劉臣兩米遠的時候，他看見了陳西桃二人，把煙摁滅，淡淡地說了一句：“下課了？”

陳西桃點點頭，問他：“等人呢？”

“等阿宋呢，迎新晚會快到了，一會兒要去彩排?！眲⒊寄嬷庹局?，陳西桃看不清他的表情。

楚童適時地接話：“剛才聽班長說，外聯部也有活動？”

陳西桃的臉色變了變。

劉臣補充道：“明月今天不在，她有別的事忙?！?/p>

原本沒人說什么，他這么一解釋，倒是讓提起這話題的楚童尷尬了。

楚童打哈哈，笑道：“那什么，你們籃球隊的也太辛苦了。不過鍛煉越多人越精神啊，剛剛桃子還夸你呢，說你有魅力?！?/p>

劉臣聞言，默然地看了陳西桃一眼。

陳西桃尷尬地咳了一聲，說：“餓死了，你先等他吧，我們先走了?！?/p>

說完就拉著楚童閃退。

等兩個人拐到另一條路上的時候，陳西桃抓住楚童的后脖子咬牙切齒地說：“你神經病??！”

楚童嘻嘻一笑，道：“就許你故意發空語音給我，還不許我逗逗你??？”

“劉臣和宋明揚好得像穿一條褲子似的，你這玩笑開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劉臣有什么非分之想呢！”陳西桃憤憤地道。

“哎？”楚童忽然正經地說道，“有非分之想的不一定是你，那個許明月怎么老和宋明揚黏在一起??？你不是說他們以前就是好朋友？萬一……”

許明月和宋明揚是一屆的，他們高中的時候關系就還行。

陳西桃頓了一下，走了幾步又說：“我都沒想歪，你歪個什么勁兒？”

這話在楚童聽來是嘴硬，但她最會見好就收，也沒繼續說什么，攬著陳西桃的胳膊快樂地覓食去了。

下午的時候，陳西桃去書店買了幾本高三數學的資料，付款之后點了咖啡在窗邊研讀。

窗外有三個追風少年，騎著變速車疾馳而過。

有人喊了句：“小馬哥，拐彎！”

三個男生拐到另一條街上停下來，到路邊的奶茶店買喝的。孟亓要了杯去冰多糖的桃氣泡泡，又轉頭問伙伴 ：“今天我請客，你們喝什么？”

馬軒連忙說：“點杯‘雙響炮’，少糖，謝謝?！?/p>

路飛宇說：“肚子疼，就不喝了?！?/p>

孟亓無語地道：“還肚子疼，跟小女生似的?！?/p>

三個人互相調侃了一通，這邊叫到號了，馬軒取了一杯，先插上吸管喝了兩口，問孟亓：“你今天怎么回事??？周一的課都逃？”

孟亓昨天被噴泉澆得有點著涼，下午一看課表，全是理科，就慫恿兩個朋友和自己一塊兒去泡溫泉。結束之后，三個人到網吧打了會兒游戲。他太菜了，回回坑隊友，偏偏誰都沒他興致高，最后路飛宇和馬軒實在受不了了，硬把他拖出來。

孟亓特神秘地對馬軒說：“我媽又給我找了個新家教?！?/p>

馬軒“嗬”了一聲，笑問：“看你這一臉賤樣，是不是又打壞主意呢？”

孟亓諱莫如深道：“等著吧?！?/p>

晚日低霞綺，微風徐徐，沁涼甘甜的桃氣泡泡喝得見底，吸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想到晚上的輔導課，孟亓渾身的細胞也都清爽了起來。

第一次試課，陳西桃早早就來到了孟亓家。

家里只有楊姨在，她到沙發坐下，楊姨給她端了杯水，笑著說：“陳老師，孟敏臨時有事，今天回不來了，孟亓……可能一會兒就到了?！?/p>

眾所周知，“一會兒”是最沒有時間觀念的詞語之一。

陳西桃瞬間心領神會，但還是雙手接過水杯，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大度的老師。她笑笑說：“沒關系，我等他就好?！?/p>

結果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孟亓挎著書包，吹著口哨進了門，一眼就看見沙發上坐著個人。

他暗笑了一下，提高嗓門，裝模作樣地道：“你怎么在這兒？”

陳西桃站起來，理了理不合身的襯衣。她心里憋著火，可她知道面前的男生最想看到她什么樣，于是忍下來，溫和地笑道：“你回來了?！?/p>

孟亓的目光閃爍地道：“哎呀，我差點忘了，你今天來試課??？”

陳西桃依舊在笑，特別貼心地道：“現在想起來也不晚，你收拾收拾，我們開始吧?！?/p>

二人一來一回，打著太極。

孟亓摸了摸下巴，說：“不急，我先沖個澡，你隨意啊?！?/p>

他說完，并不理會陳西桃的反應，便自顧自地上了樓。

他唱著歌，沖著澡，回想起陳西桃昨天像只落水的野貓，牙尖嘴利吼他“看什么看”，現在心里不爽卻不能發作，他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陳西桃目送孟亓上樓。

這時楊姨送來一個果盤，她沒客氣，直接端進孟亓的書房吃。

書房里的書不少，全在書柜里整齊地擺放著，書桌上卻沒有一本書。

有一排哆啦A夢手辦靜靜地躺在桌面上，依次向左擺著臺燈、多肉、和一個放著孟亓和孟敏合照的相框，照片里的母子倆笑得看不見眼睛。

孟亓生了一雙下垂眼，不笑的時候氣質陰郁，笑起來倒有點呆萌。

陳西桃嚼著蘋果，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想想他剛才進門之后欲蓋彌彰的幼稚樣子，覺得還是照片里的樣子更貼合他。

孟亓推門而入就看見陳西桃的這一抹笑，愣了一下，眼眸沉了沉。

她到底是真不生氣，還是裝的？

“老師，你挺放松的?！泵县琳f。

陳西桃放下水果叉，悠閑一笑，道：“來了，試課吧?！?/p>

孟亓當然懶得聽。

陳西桃卻不惱，放下課本，拿了份卷子給他，道：“這份是基礎卷，你做一下，我看看你的水平?！?/p>

孟亓看都沒看就說：“不會?！?/p>

陳西桃想都沒想就回：“不會也得做?！?/p>

孟亓大咧咧地坐下，見陳西桃硬氣，靜了兩秒才說：“行，我做?！?/p>

陳西桃沒有感情地對著他扯了一下嘴角。

孟亓蹺著二郎腿，托著腮，也沒看試卷，就以一秒鐘一道選擇題的速度寫下選項。

一張數學試卷的標準答題時間為一百二十分鐘，孟亓大概只用了一分二十秒就把卷子做完了。

陳西桃知道孟亓想氣她，可她偏不中招，平靜地拿起試卷批改，紅筆在試卷上書寫的速度比他的做題速度還快。

孟亓叉了一塊西瓜吃，看到面前的姑娘坐在燈光下認真專注的樣子，覺得眼睛癢癢的。

他的頭發還濕著，有滴水從發梢落進眼睛里。他狠狠地揉了揉，只聽陳西桃問：“你覺得你能考多少？”

“我又不是算命的，我上哪兒知道去？”

“猜猜?！标愇魈覉猿謫?。

“嗯……十五分吧?！泵县恋鮾豪僧?。

陳西桃“呵”了一聲，道：“你要是把你猜分的能力放在蒙選擇題上，也不至于就對了三個吧?！?/p>

孟亓無語地說：“三個！不少了，姐姐！”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她的承受能力，早知道就對一個，看她怎么辦。

陳西桃沒什么情緒波動，又把試卷看了一遍，就掏出書本準備給孟亓說一下輔導計劃?？稍偬а垡豢?，他正拿著手機打字呢。

陳西桃放下書，靜靜地看著他，并不出聲制止。

孟亓等了十來秒，裝作才發覺了陳西桃的目光，道：“看我干嗎？”

陳西桃：“……”

“我出去拿瓶喝的，你要嗎？”孟亓沒事人一樣。

陳西桃壓住火，低眸，又抬眼，笑著說：“不用了，謝謝?！?/p>

孟亓的手插在褲兜里，出門了。

陳西桃在他出門的瞬間，猛地深呼了一口氣，輕拍胸口順氣，道：“不生氣，不生氣！氣死沒人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