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昆曲《連環計·梳妝擲戟》中呂布人物塑造

王 盛

（昆山當代昆劇院有限公司 江蘇 昆山 215300）

一、劇情與人物分析

《連環計·梳妝擲戟》這出戲難度系數較大，是一出極富昆曲特色的傳統戲，載歌載舞、動作繁重、唱念與動作高度統一。他不像《連環計·小宴》那樣有名，在以往的舞臺演出不多，留下的影像資料也很少。在一開始學習昆曲的時候筆者就很想學習這出戲，但是知道自己對昆曲了解得太少，對藝術的理解還不到位。所以到了大學第三年的時候，經過幾年對昆曲劇目的學習和基本功的加強練習，才向老師請求學習這出戲。在學習《連環計·梳妝擲戟》的時候，筆者觀看了很多關于呂布的劇目，其中以《小宴》《轅門射戟》《白門樓》等最為典型。在這些關于呂布的戲中，全面包括了唱、念、做、打的基本功。筆者從中理解了戲曲中呂布的塑造及表演方式。筆者還翻閱了《三國演義》《三國志》等文學和歷史資料，了解了文學作品對呂布樣的描寫，他生活的時代歷史背景和人物背景，他的人物性格等。老師教授這出戲的同時，把他演這出戲時的理解、心得和對唱、念、動作中的處理，做了詳細的講解和剖析。筆者通過老師的教導加上自己的理解，塑造出自己所理解的呂布。

我們都知道在小說《三國演義》中，呂布持方天畫戟，騎赤兔馬，頭戴金冠，是驍勇善戰的漢末諸侯，先后跟隨丁原、董卓作戰，并最終殺死了丁原和董卓。成為獨立勢力后，呂布與曹操為敵，和劉備、袁術等諸侯時敵時友，最終不敵曹操和劉備的聯軍，兵敗人亡。呂布雖然勇猛，但是少有計策，為人反復無常，唯利是圖。在《三國演義》中，呂布是天下無雙的超一流武將，曾在虎牢關大戰劉備、關羽、張飛三員猛將，曾一人獨斗曹操軍六員大將，武藝可謂公認的《三國演義》中第一。在王允的設計之下和美女貂蟬上演連環計后，貂蟬成為呂布的妾室。

昆曲《連環計·梳妝擲戟》是昆曲《連環計》中的一折小生雉尾生戲，是明代劇作家王濟撰寫的一部傳奇劇目，此劇源于元雜劇和《三國演義》，將《三國演義》的第三回“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至第九回“除暴兇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加以精煉節選編撰而成。講述了東漢末年群雄割據混戰，董卓掌控朝中大權荒淫無道，各路諸侯都欲討伐之。只因董卓的義子呂布驍勇善戰，武功十分厲害，由于他一直在董卓身邊保護董卓，助紂為虐，上欺天子，下壓文武官員，讓各路諸侯不知如何下手除掉這群朋黨。最后司徒王允巧設連環計，先命自己的義女貂蟬用美色勾引呂布并假意許配給呂布為妻，等呂布離開后再把貂蟬送給董卓為妾。呂布從虎牢關回來時得知貂蟬已經被董卓帶入府內，心中的憤恨化作滿腔怒火。他惱恨董卓不念父子之情搶奪義子的妻子，心中不勝焦忿，于是潛入董卓府內欲找貂蟬了解事情的真相原委，不想正好撞見了董卓。通過貂蟬在他父子兩之間不斷地離間周旋，董卓和呂布這一對本就充滿政治利益關系的義父子，在感情層面最終反目成仇。呂布截殺董卓，為東漢末年的政治舞臺除掉了一個最大的逆臣賊子。

昆曲《連環計·梳妝擲戟》這折戲中的呂布性格及心理活動十分豐富，首先他的內心十分糾結。一邊是貪戀貂蟬的美色，一邊是懼怕董卓的權威。雖然自己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釁，但是又不想失去自己剛得到的財富與權力，心中一直難以取舍。呂布是一個性格特別鮮明的歷史人物，要想演好他就要了解他的歷史背景和人物背景。呂布在歷史資料里是一個武功蓋世，戰力無雙的驍勇戰將，在虎牢關一人大戰劉備、關羽、張飛三員大將可見他武功蓋世。但是他也是一個有勇無謀、見色忘義、忘恩負義的狂妄的小人，由于他驍勇善戰先是在州刺史丁原手下擔任主簿，隨后跟隨丁原進入洛陽密謀誅殺宦官。這時董卓進京看上了呂布的一身武藝，得知他有勇無謀，是個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便利誘他殺死丁原吞并他的部隊，并封呂布為騎都尉，同他結為義父子，不久又被董卓提拔為中郎將，封都亭侯。他們的父子之情本來就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條件之上，司徒王允就設下連環計讓貂蟬不斷離間父子二人，使這場并不牢固的父子之情徹底破裂，這時司徒王允又慫恿呂布殺害了董卓。殺掉董卓之后呂布又投靠袁術、再是袁紹，最后在白門樓被曹操所擒又欲歸降曹操。只是這次他因為劉備說了一句話“明公不見呂布事丁建陽、董太師乎？”葬送了性命。呂布一生投靠了很多人，張飛稱他為“三姓家奴”，幾次“弒父”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可見他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二、呂布的人物塑造

筆者在學習這出戲時，看到王老師在那段如泣如訴的【紅衲襖】曲牌中的表演，其中的“三攬三推”，把呂布既垂涎貂蟬的美色，又顧忌董卓的淫威，色大膽小的內心世界鮮明地勾畫出來。其中唱道“實指望上秦樓吹鳳蕭，卻緣何抱琵琶彈別調？”呂布把貂蟬手抱住但是想到她現在已經是屬于董卓的人了，又不舍地慢慢把貂蟬推開。接著唱“香褪了含宿雨梨花貌，帶寬了舞東風楊柳腰。不能夠畫春山眉黛巧，羞見你轉秋波眼色嬌?！眳尾急货跸s的美色所吸引，深情地抱住貂蟬的手?？墒窍氲剿F在已是殘花敗柳，已不是以前的完玉之體。心中十分復雜地把貂蟬推開。最后唱到“早知道相見難為情思也，何似當初不見高?！眳尾紝堅趹阎械孽跸s狠心地拋在地上，這一次呂布的“推”比前兩次更大，變成了“拋”，大有放棄貂蟬棄之不顧之意?？捎纸洸黄瘐跸s的一聲呼喚，立刻軟了心腸將其攙扶起來。然而就在這時，幕后傳來了董卓一聲呼喚，呂布又下意識地將貂蟬一把推開。當貂蟬假做投水自盡時，呂布情急之下將其一把抱住。此時董卓上場了，看見董卓，呂布又一次連忙推開了貂蟬。在下面一段戲中，呂布雖然已經對董卓義憤滿腔，但是一看到董卓的眼睛，馬上躲躲閃閃。在董卓打了他一記耳光之后，他舉起拳頭要爆發，可想到“父子”關系破裂對自己前途的影響，就軟了下來。但董卓并不罷休，執戟要殺呂布，呂布搶過戟要刺殺董卓，可最后關頭，還是沒有刺下去。這種猶豫不定的態度，鮮明地表現了呂布內心深處的矛盾和他在本性和利害之間斤斤計較、患得患失的卑微的小市民心態。先生的這篇《我演呂布》為筆者對呂布的表演和塑造提供了理論依據。

戲中的呂布，對于貂蟬被董卓強行搶占、老賊董卓不念“父子之情”既是恨又有怨，對于身居丞相的董卓，是一分惱又含有一分怕。這里的一支曲子【懶畫眉】對于刻畫人物可以說是淋漓盡致，在唱與舞之間臆發情緒，那種苦悶，那種憤懣，都在曲中完成。筆者認為這里面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要在情緒里面。比如唱到“只因淹滯虎牢關”，呂布拿戟有三看，老師告訴筆者這三看是借鑒的文戲里面的動作，比如《玉簪記·琴挑》里面唱“月明云淡露華濃”時就拿扇子又三看。只不過潘必正看的是風景，而呂布則是回想回望之前虎牢關大戰的情景。筆者理解這可能就是“武戲文唱，文戲武唱”，把戲曲傳統程式“化”“解”，為劇中人物的刻畫和塑造所用。當唱“失卻明珠淚暗彈”，呂布把眼角的眼淚兩下輕拭，一下重重地彈出，顯現出呂布心中的苦悶和憋屈，讓筆者想起一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像呂布這種蓋世梟雄也有這種有苦說不出，有氣沒處發的時候。

三、從唱與念中體驗人物情感

昆曲念白講究聲音語言的高低輕重、抑揚頓挫，掌握節奏的快慢緩急變化，從而更好地體現人物內心的性格、強化劇情的矛盾沖突，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添加戲曲的藝術魅力。在戲曲表演中，唱更是主要的藝術體驗手段，根據劇目的需要以及人物性格、情緒的抒發來體現。唱腔要以情帶聲、字正腔圓、字重腔輕、唱腔流暢、節奏鮮明、吐字清晰，通過聲樂藝術的感染力，更好地向觀眾體現出人物的情感抒發。念白與唱腔相互補充、相互配合是表達人物內心情感的重要藝術手段。

《連環計·梳妝擲戟》里面的念白不是很多，意思也比較通俗易懂。沒有昆曲文戲念白里面的柔美和含蓄。因為呂布是一員武將，他的念白沒有像柳夢梅、潘必正的念白的柔柔情意和綿綿詩意。他是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所以他的話都是直來直去，沒有那么多的修飾詞語，因此念白里面的直接正是體現了呂布的各種情緒。對董卓的憤怒，對貂蟬的愛意都有更直接的表示，也體現出呂布的人物性格。從呂布一上來第一句念白就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句話正能體現出呂布是一個心胸狹隘，缺乏度量，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心狠毒辣之人。后面的念白“可恨董卓老賊，不念父子之情。奪我夫妻之愛，心中不勝焦忿。夜來司徒之言不可深信，如今潛入后堂，打聽貂蟬則個?！睆淖掷镄虚g筆者知道呂布來的目的和原因，也知道呂布對董卓的奪妻之恨，雖然心中已是滿腔怒火但是又懼怕董卓的權勢，不愿相信他人之言，決定自己打探明白。筆者從中理解呂布是一個有勇無謀、剛愎自用而且沖動易怒之人。

后面緊接著唱【懶畫眉】，此曲牌其實多則用在文戲里面，如昆曲《牡丹亭·尋夢》《玉簪記·琴挑》，像《玉簪記·琴挑》里潘必正用這曲牌就是體現自己在夜晚閑庭漫步，悠然自得的情形。筆者覺得【懶畫眉】用在呂布身上是體現出對失去貂蟬的一種傷感和無力，也有能馬上看見貂蟬的歡喜心情。因為【懶畫眉】這曲牌整體感覺比較柔和，容易把呂布體現得“文氣”，和呂布以往勇猛善戰的形象不同。老師教筆者唱時要求在字重腔輕的原則下，要提煉出一些小腔，加大力度，配合形體動作，為體現出呂布這個人物而調整輕重關系。節奏對比要鮮明突出，要更為流暢，從而表達人物心中的急切。雖然這是抒發呂布內心柔情的情感，但是還是要表現出呂布的剛強。

當呂布和董卓見面時，他倆的對白，呂布是對董卓一忍再忍，怒火一直壓抑在心中。董卓念道：“兒啊，你我雖是父子，今后若要相見需要通報一聲。這內室不得私自擅入?！边@時呂布已經忍不住了，拳頭揮之欲出。但還是不敢下手把怒火壓了下來，回答“曉得”。筆者演這段戲時“曉得”二字是咬著后槽牙念出，“得”字念重，來體現出呂布當時內心雖然十分憤怒，但是又不敢當面爆發出來的情形，只等董卓走后才敢宣泄對董卓的不滿。唱【朝天子】這一段，開頭第一句“說什么話不投機半句多，肆意胡為事奈爾何”，這里有一個高音的處理。唱“多”字時是低音6 唱夠四拍后，“肆”字直接翻到高音1。筆者理解這是人物情感和唱腔的完美結合，這個高音的處理體現出呂布心中壓抑的憤怒徹底地爆發。這句之后唱“?間隱約露嫦娥，轉秋波”，這一句唱腔的節奏慢了下來，唱腔也很柔和。跟第一句的“高音處理”形成了明顯的對比，這里的“低柔處理”是用柔美的音色體現出呂布對貂蟬的美貌深深地眷戀。這一段【朝天子】表現呂布對董卓專橫的不滿但又無能為力，但還是饞涎貂蟬的美色不想放棄。

筆者學習《連環計·梳妝擲戟》，認為要從呂布的念白和唱中體現出對貂蟬美色的饞涎，見到董卓時的敢怒不敢言，心里的怒火壓抑在心中和得知貂蟬被董卓百般凌辱時心里的怨恨，最后對董卓的藐視和呂布自己的狂傲這幾種情緒和內心變化。要想體現這些情感變化，就要深讀劇本，分析當時的情形、地點、歷史背景和人物背景。不光要理解呂布的念白和唱腔，還要明白董卓和貂蟬的唱念，分析他們當時的人物心情，這樣能更好地接戲和進入角色。把握好每句唱念中的節奏變化，掌握其中的抑揚頓挫，把唱腔和念白相互結合。重要的是每一句唱念都要體會當時人物的狀態和心理活動，體驗人物的心理變化，理解人物每一句話的心理感受，從內心進入角色，把自己當成呂布從內而外地抒發人物的情感。

四、結語

戲曲具有強烈的批判精神，戲曲中外觀“丑陋”的“丑”可以表現出可貴的真善美，而外表美麗的人物和行為，也可以用來表現虛假和丑惡。筆者所理解的呂布就是這樣一個形美而質丑的人物，雖然流傳著“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的美名，但是也掩蓋不了他貪圖美色、貪圖權貴，毫無節義之心的性格。

注釋：

①王粲.漢末英雄記,三國魏.

②王振義.我演呂布[J].中國京劇,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