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印學形成的幾個階段

□沙孟海

古代制作印章的人，歷史上都沒有姓名?！度龂咀ⅰ酚涊d三國時代曾有印工楊利、宗。既然是著名的印工，他們一定是自篆自鑄的專業工作者，這可算是真正的篆刻家了?？上菚r只當他們是普通工人，社會上還未把印章鑄造看成一門藝術，自然談不到印學。

趙孟印

古時候，有些封建帝王為了重視國璽，命令當時的文學大臣書寫璽文，如后唐莊宗命令馮道書寫璽文，宋英宗命令歐陽修書寫璽文，刻者是誰，史無明文。馮道、歐陽修只會篆，不會刻。而刻的人只會刻，不會篆。今天講印學史，自然數不到他們。

趙氏子昂

會篆會刻的印學家，應該首推北宋的米芾。過去講印學史的，或者認為明代文彭、何震是印學的開山祖師，或者認為元初趙孟是第一位印學家。趙孟精篆書，擅長印學，特別是細筆朱文印，姿態優美，為后世所推重，稱之為“圓朱文”，但未聽說他是自己刻的。當時所用印材，一般是銅、玉、牙、角、水晶、黃楊之類，質地堅硬，不易受刀。文人只寫不刻，也是常情。世稱米芾各印出于親鐫，我起初不信，但是米芾講究篆書是事實。上海博物館藏《紹興米帖》，是他的篆書代表作。再看米芾自用各印，多數刻劃粗拙，與同時代歐陽修、蘇軾、蘇轍等人所用印章刻畫工細完全兩樣。所以說他自己刻印，是有理由的。

米黻之印

吾衍私印

王冕之章

文彭之印

法書、名畫的鑒定，蓋印作“印驗”，唐朝就有。隨著宋代“文人畫”的興起，書畫家逐漸有在名款下加蓋印章的風氣，既表示鄭重，也增加美感。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褚摹蘭亭》，米芾跋后連用“米黻之印”“米姓之印”“米亞之印”“米亞”“米亞之印”“米亞”“祝融之后”七顆印。這種做法，可說是他所獨創，以往不曾見過，后世也少有。米芾所著《書史》《畫史》兩書中都曾有幾條論到治印與用印問題。如：“印文須細，圈細與文等。近三館秘閣之印，文雖細，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損書畫也?！泵总赖臅r代比趙孟要早二百年，他能自己篆印、刻印，盡管篆法、刻法都還粗糙笨拙，但我認為他應該算是“篳路藍縷”的第一輩印學家。

第三輩印學家無疑是元末王冕。王冕用花乳石刻印，這一發明，為印學創作提供了有利條件。明、清兩代印學大發展，與花乳石的應用大有關系。不過，王冕僅僅是個浙江諸暨九里山中賣畫過活的窮書生。聲望不高，對當時文藝界影響不太大，我們從他流傳下來的畫梅墨跡卷軸中看到他自用各?。骸巴趺嶂隆薄巴踉隆薄皶馐贰薄皶焉剿钡?，皆是白文；“竹齋圖書”是朱文。各印擬漢鑄鑿，無一不佳。印學到王冕時代可說已經成熟了，可惜流傳不廣。

明中晚期大名鼎鼎的兩位印學家文彭與何震，當為第四輩印學家。此時印學不但成熟，而且已開始跨進鼎盛階段。文彭年輩較長，后世推崇他為印學的開山祖師，并非偶然。但文彭治印，起初也是只篆不刻。后來，他無意中在路上遇見驢子馱著幾籮筐青田石，便全部買來用作印材。從此專用青田石治印，方便不少。

每一門學問，總是積累很多人很多次的經驗，才逐步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印學創作，從米芾到文彭、何震五百年中間的發展過程大略如上述。我把他們分成四輩，是否妥當，請求各位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