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劇《重啟人生》中的色彩美學

孫瑤瑤/長江大學文理學院

0 引言

隨著工業時代的到來，似乎正如本雅明所言：傳統藝術的“光暈”消失了，文化工業在不斷興起的過程中毫不意外地引起了學界的質疑。我們認為文化工業消解了藝術的獨一無二性，進而“光暈”消失了。本雅明對此觀點則持積極態度，認為正是文化工業的興起，將藝術作品帶到了原作無法抵達的地方；除此之外，本雅明還認為電影是偉大的發明之一，認為傳統藝術大多時候由精英階層界定，同時也只服務于小部分人，正是由于電影的出現打破了藝術生產與傳播的固有圈層，讓藝術滲透到了大眾的生活中去。電視劇作為電影形式的延續，雖然在表達側重上有所不同，但仍然作為文化藝術而存在。如今電視劇這一藝術形式經過發展與沉淀，同電影的許多手法一樣，都增強了藝術表現力和審美效果。本文試圖以日劇《重啟人生》為例，探討作品中的色彩運用所帶來的審美效果，進而探討色彩在電影電視劇等新的藝術形態中的作用。

《重啟人生》中有許多典型色系的運用，比如不斷加深的黃色形成的棕色系；“地府”配色—白色；除此之外還有主角近藤麻美在經歷不同職業時，與其呼應的顏色：粉色系藥劑師、藍色系醫生、紅色系飛行員。

1 棕色系的形成與運用

首先，從時間的發展來看，棕色系的形成與主角的成長軌跡有著很強的呼應效果，顏色隨著時間的發展在不斷加深，比如幼兒園時期是明黃色為主要色調，小學時期則加深了明黃色變成淺棕色調，成年之后，主角成為了地方公務員，著裝色調進一步加深，往往以深棕色為主調。

顏色隨著時間的發展不斷變深這一設定對于作品本身的故事情節設定似乎是沒有關系的，但的確又增加了作品的流暢度。其原理我們可以參考“格式塔心理學說”，又稱為完形心理，是指人在看到不連貫，但順暢的線條時，會“腦補”沒有被連起來的部分，從而形成一個整體。最初，格式塔心理學說的創立是為了反對“元素主義”，他們認為人類的大腦在處理信息的時候，會更傾向于形成一個整體，而不是所謂的元素。比如，人們在看到虛線的時候認為這是一條虛線，而不會認為是許多小線段，這個過程，心理學層面稱之為“完形”，格式塔學派認為世界上存在兩種力，一種是外界世界的物理的力，另一種是內在世界的心理層面的力，這兩種力如果在結構上相同，就會產生“同構”，“同構”運用在藝術領域時，藝術作品就是外界世界物理的力，因此，藝術作品之所以能夠打動人，是因為讀者或者觀眾內心世界的力能與之“同構”，產生共情，進而產生審美效果。表層邏輯我們可以認為：藝術作品作為外在世界物理的力，需要著重表現和傳達能讓觀眾產生共情的力；深層邏輯則往往體現在不動聲色地“同構”，這種情況通常被稱為“異質同構”，在“異質同構”的邏輯之下即便是質不同也可以通過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達到效果，比如，人們更加傾向于在睡前聽曲調舒緩的音樂而不是快節奏的躁動型音樂，就是因為曲調舒緩的音樂節奏與睡前的心跳次數更為接近，同理，人們在一些運動場景，則更加傾向于聽節奏更快、鼓點更強的音樂。不同的音樂契合不同的身體狀態也說明質的不同同樣可以引發舒適的體驗。在《重啟人生》這一作品中，就運用了顏色的加深來呼應時間的發展，顏色與時間形成了“異質同構”，從而引導觀眾感知時間，達到和諧統一的審美目的。

其次，棕色調在劇中有著極強的象征含義，從自然的角度來看，棕色往往與土地，落葉相近，所以在劇作中棕色象征著故鄉，故鄉往往帶給人溫暖、治愈、放松之感。在主角麻美的第一次人生里，成年之后的麻美是一名地方公務員，和父母生活，常和朋友聚會。這部分的場景中棕色的占比較大：與父母生活的家里家具以原木色為主；第一世最后一天與朋友聚會時，三人的服裝色系都是棕色系，甚至一起吃飯的餐廳里也是棕色的桌子。大量棕色調的運用營造了一種安定溫暖的氛圍，同時渲染了麻美所擁有的是較為幸福的生活，因此，麻美意外去世的轉折發生時，就更能引起觀眾的惋惜和同情之感，進而增強了作品的表現力。

2 白色的巧妙運用

白色廣泛運用在電影、電視劇等藝術形式中，通常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大面積地使用，另一種則是作為點綴與其他色彩呼應出現。在《重啟人生》劇作中則是二者都有。

2.1 象征死亡的大面積白色運用

一般來講，白色作為主調顏色大面積使用的情況不多，多用于一些特定的場景，在劇作中，則用于每次人生結束之后的場景：那是一個地板、天花板、墻面全白的空曠的大房間，麻美每次人生結束都會來到這個房間，有一個類似咨詢臺的地方，有一位工作人員向麻美提供下一世的信息，麻美在這里了解到下一世將會成為大食蟻獸或者鯖魚等，不過麻美更希望轉世投胎再成為人類，所以再三選擇了重啟自己的人生。因此，在這個場景中，白色同時作為死亡的象征，在東方文化里，死亡話題往往顯得沉重、嚴肅又神秘，因此，除了白色，黑色的運用也是死亡話題的表達方式之一，我國的民間故事里就有關于“地獄使者”的想象，我們稱之為黑白無常。黑色給人神秘深邃的感覺，與死亡帶給人的沉重感相契合。

劇作中，麻美每次去世之后來到的白色房間，是劇作用白色表達死亡的典型場景，這一場景之下，白色僅僅代表了死亡事實，這個場景也更像是一種轉折，麻美在這里獲得一些信息之后幾次選擇了重啟人生，因此，從敘事角度來看，此處不需要渲染主角對于死亡這件事的情感層面的痛苦、惋惜和遺憾，因此運用了大面積的白色，白色在情感上往往帶給人空白、簡單、輕量化的感受，符合劇情的敘事目的，將故事過渡到下一次人生中去。另一方面，白色也代表著虛無，它源于人們對于死亡的想象。哲學的基本問題之一便是“我將到哪里去”的追問，在這追問之下，無論是從哲學的層面還是世俗的層面都無法理解，直到存在主義思想的興起，海德格爾提出“向死而生”，這時人們便開始直視死亡，了解到死亡是必將到來的結果，所以要注重“生”的意義。即便如此，在海德格爾的思想的影響之下，人們也只是了解到死亡是必將到來的結果，進而注重“生”的態度，這在一定程度扭轉了宗教教義中提到的輪回、天堂、地獄等概念。因此人們對于死亡的想象跳脫了輪回等概念，往虛無的方向發展，該場景運用了大量的白色同時呼應了人們對于死亡的想象。

除此之外，黑色也時常應用在死亡話題的表達中，比如，川端康成作品《雪國》開篇就提到了黑色?！八虼巴馔?，只見鐵路人員當作臨時宿舍的木板房，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腳下，給人一種冷寂的感覺。那邊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盵1]這里的黑夜，暗示著這個圍繞雪國展開的故事最終會走向死亡與毀滅的結局，也預示著駒子與葉子悲慘的宿命。劇作在表達死亡話題時，也用到了黑色：麻美第四次人生里，從新聞中得知好友們遇難的消息后，在曾與朋友們一起走過的路上，穿著黑色的風衣，在漆黑的夜里崩潰流淚的場景，與《雪國》所渲染的氛圍有異曲同工之處。大面積的黑色運用不僅渲染了死亡的悲傷和凝重，還烘托了麻美的冷寂和孤獨?？偟膩碇v，劇作中對于死亡話題的表述，白色的運用往往承擔了故事情節部分的推動，虛無主題的表達，而死亡帶來的悲傷和絕望則借由黑色的運用來渲染。

2.2 與不同人生搭配的點綴運用

白色在作品中的運用還作為點綴搭配其他色系使用。麻美一共重啟了四次人生，每一次人生都選擇了不同的職業，作品中也有著鮮明的色彩標記，從顏色上看，也非常具備職業特點。

前文提到麻美第一世是一位地方公務員，這一世的主要色系是棕色，這一世比較溫暖幸福；第二世麻美成為了一名藥劑師，服裝大多是粉色（圖1），與白色工作服搭配，粉色往往給人溫柔的感覺，白色提供嚴謹安全的氛圍，這同樣符合麻美的藥劑師職業所需要的嚴謹、準確又態度溫和的特點；第三世麻美是一名場記，后成為一名電視劇制作人，離開了家鄉到東京工作，由于工作范圍不拘泥于辦公室，所以整體風格較為休閑，服裝大多是黑色，再用白色點綴，提供活力因素；第四世的麻美帶著重生了三次的人生經驗，成為了世俗意義上更成功的人，作為一名研究醫師，在實驗室做實驗時的白大褂與藥劑師時期的工作服有著相似之處；第五世的麻美在知曉了朋友命運的情況下，與真理一起成為了飛行員，這一世的服裝色系以紅色為主、白色為輔。

麻美的五次人生的場景及服裝主要色調上都用到了不同程度的白色作為點綴，第一世與黃色棕色搭配，多用米白，進而促成整體的和諧和層次感。第二世和第四世，麻美作為藥劑師和研究醫師，白色為主調的場景和服裝更多，粉色、藍色為輔，通俗的眼光來看，人們常將粉色看作更女性化的顏色，更加柔和，藍色看作更男性化的顏色，更深沉堅毅。粉色在電影等作品的應用十分廣泛，比如《布達佩斯大飯店》，該電影作品中的對稱構圖，色彩運用一度成為觀眾討論度很高的作品，其中粉色的應用就十分出彩，塑造出童話般的浪漫與理想。再比如電影《芭比》，更是將粉色應用到極致。粉色往往營造著溫和，沒有攻擊力的氛圍，這種童話一般的理想化的表述也同樣對應了麻美的人生，麻美第二世里仍然和兒時的朋友保持聯系，同樣在家鄉工作，這一世麻美彌補了一些遺憾，幫助了朋友，這些情節的設定使得麻美離實現積累功德、投胎成人的目標更近了一步，因此第二世多用少有攻擊性、親和力強的粉色服裝和場景來契合情節上的主題表達，同時營造了輕松和諧的敘事基調。麻美作為研究醫師的第四次人生里，服裝選擇則是以藍色為主調的（圖2），這一世的麻美離開家鄉獨自在東京生活，做較為純粹的研究工作，但需要嚴謹和持之以恒的工作態度，因此藍色調的服裝呼應了其工作性質，同時在形象上顯出更剛毅的一面。

圖2 藍色系研究醫師

第五世里，麻美同真理會合，成為了飛行員，試圖避免空難發生，這一世主調顏色為白色，紅色點綴（圖3、4）。紅色一方面帶給人熱情、沖動的感受，另一方面，紅色又代表著禁忌、禁止、死亡等嚴肅的含義。因此紅色在作品中同樣預示著死亡的可能性，如當代日本著名美學家今道友信在他的《東方美學》中曾提到的“死亡的災禍出現時，大多伴有流血的慘劇。黑暗之死以赤色的流血為前提?！盵2]又如日本文化語言“赤色與其相近的黃色（赤、黃在日語中讀音相同）代表血、火，屬于兇險的顏色”[3]的定義，都為紅色的運用在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提供了更為豐富的想象。在電影電視中不乏非常成功的應用先例，比如電影《英雄》中的打斗場景、秦軍列陣場景等，讓電影更具觀賞性的同時，傳達出更深沉復雜的含義。劇作中的紅色，掩藏著死亡的可能性，又是麻美和真理滿腔熱血營救朋友們的理想外化，紅色在劇作中既承載了希望，又表達了死亡的危險。

圖3 紅色系飛行員（童年）

圖4 紅色系飛行員

在《重啟人生》這一作品中，棕色、粉色、黑色、藍色、紅色的運用中都或多或少點綴了白色的元素，基本都來自職業特點的要求，但是又通過占比的大小區分出白色在敘事中的不同功能，有時，是為了整體的和諧而存在，比如棕色；有時又是為了降低存在感而凸顯主題，比如第三世的許多場景中，女主角的服裝大多黑色為主，少量白色進行點綴，不破壞整體敘事基調，但又為畫面提供了層次感。在美學領域中，由于審美的發生基于人的主觀意識而存在，因此人們對于美的概念的討論不曾停歇，其中，我們普遍認為所謂的美，狹義上指的是優美，優美的原則又包含著小、平滑、圓潤等特點，衍生出人們將優美的標準向和諧方向轉化。劇作中白色的點綴運用就是在不破壞整體色調的同時，制造出和諧的畫面，使白色同其他顏色一同發揮作用，營造出協調的視覺效果。

3 結語

影視作品豐富了人們看待藝術的方式，相對于傳統藝術形式，這種動起來的色彩鮮明的欣賞方式，更具備視覺上的沖擊力，因此，色彩美學的運用就變得重要起來。人物的服裝與場景的搭配除了使畫面更具視覺效果，還為人物形象的塑造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使人物的性格更加直觀地被看到；除此之外，人物的服裝與道具、陳設、背景風景等的搭配，更能促使意境美在觀眾心里生發。在電影、影視劇作品中，色彩對人物的形象塑造、主題表達、情感基調的奠定等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