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生命的思索

其然

皺紋

這痕，一道比一道更深

從30，40，45，50，55到60

生命的疼痛一直被掩飾

直到無力抗拒，生活才回復到本真

犁開的樹皮，一再老去

是地下水枯竭的特征，還是

太多的陽光遮蓋了影子

蟻蟲在背蔭處，苔蘚在背蔭處

所有的啃咬、銹蝕都在背蔭處

直到某一天陡然倒下，而四周

沒有一絲的風聲

修仙之狐

——致W.Y

苦熬了這么多年，等來的

都是過客，一只修仙之狐

用美，用笑，用淚，用文字

織出的巢穴，沒有收留住太多的云彩

伏在窗口，聽任眾多的花果飛身離開

草根苦澀，攔不住一只翩躚的飛蛾

一盞油燈，正在慢慢地吞食故鄉

著一身單衣，把閑章蓋在山頭

玲瓏的狐身便再現出幾蓑煙雨

小山、小草、魚塘、故道

所有熟悉的場景，都被你裝進陳舊的背兜

凹凸有致的起伏，猶如連綿的山脈

在山雨和微醺的情思中瘋長

帶淚的笑聲，將一條大河趕入絕境

詩語獨白，像一場雪后的早晨

陽光下，到處都充滿了滴水的漏洞

果樹的枝干撲騰著不安的心跳，所有的醉眼

都佇立在尚不飽滿的芽苞中，張望

過往的春風，融化的，已經滴進土里

凝聚在枝頭的，還不解風情

城池與巢穴，不是三碗水酒就可以突破

太多的牽掛，哪一根不是連在心上的枯草

三月一晃而過，紅紅綠綠的勝景

還來不及細品，整個季節就已經下架

殘存的日子，仍舊在殘存的荒草中奔忙

不同的是，瘋狂的爪子已散盡了敵意

疲憊的身子已無可救藥，在舊詩句中

尋找曾經擁抱過的痕跡，所有的試探

權且把自己當作誘餌，模仿英雄滴血的劍尖

泛黃的余生中，隱隱還是那道躲不開的咒語

左右著大山的方位，桃花般的媚眼中

難以說出一生的況味，而療傷的丹藥

就在近左，只是心里的秘語一直不曾解開

由雨點所想到的

河是固定的，流向是固定的

當一滴雨落下后，便再也無法回頭

像生命，像生活，也像際遇

若干年后的結果沒有人可以預測

同樣沒有雨水知道，往下

是斷流河、改道河、堰池，還是江海

不因潺弱而不入江海，也不是洶涌澎湃

就能成就正果，百川歸大海

更多的是沉淪江湖，沉默于一餐一飲

所有的起伏跌宕，所有的白浪滔天

以及所有的靜置，都只是生存的方式

輪回是一種升華，徜徉是一種愜意

有魚水之歡，有承載之重，還有

要挾之苦和奔流之累，要么卑微

要么洶涌，要么自由，要么沉寂

不管是大漠平原，還是高山溝壑

遠方是一個夢，遠方是另一重磨難

舊巷

舊時光，像暮年的老人

已經漸行漸遠，夕陽

斑駁的墻面上，影子

步履蹣跚地伸向前方

青石板是歲月的的裂痕

失去了原有的棱角，門廊

可觸摸到許多過往的痕跡

無須伸手，那么多的

風土人情，或倚或坐

猶如一幅靜謐的水墨丹青

玩耍的小孩，郵遞員的車鈴

沿著瘦瘦的小巷，左彎右拐

從不誤時的垃圾車、糞水車、炭渣車

輕輕擦抹著小巷的寧靜

門洞，來頭，青磚，古瓦和街沿

在晚霞中一同迎接歸巢的鳥鳴

和鼎沸的人聲

炊煙打斷的，只有矮桌上的淡茶

兩只小酒杯悄無聲息

折疊的報紙垂著頭，讓位

給瓜架下的楚車漢馬

水井旁應該是晚歸的人們，用龍門陣

洗滌，大街上的煩塵

正通順，東珠市，馬道街

老屋生長的歲月，是瓦鱗上

長滿的青色的文言文

荔枝巷，棗子巷，桂花巷

舊面盆栽種的草本花，也像

老枝椏一樣，斜倚著傾聽城外的故事

痕跡上的時光，隨著夕陽

咀嚼老街，竄街竄巷的補鍋師傅

忙里忙外的老婆婆、買菜的市民

還有老院子門楣上張貼的紅色招牌

一切都顯得那么和諧，只是

這里生長的愛情，常常

用笑聲，把小院的秘密鎖住

風吹日曬，車輪碾壓

無數腳印和時光打磨的記憶

正慢慢地被放逐，當熟悉

而又陌生的背影再度回過身來

歷史已被掏空，古老至此

一磚一瓦，一門一窗，一屋一墻

無不令人深思，惆悵

找不回過往的風情和蒼桑的美

死亡，是生命的另一段開始

佛說涅槃，我們說永生

當一個靈魂脫離肉體

死亡，就是生命的另一段開始

懷念是無力的，像背負的大山

允許時間不斷地卸載，允許

將善與惡，分門別類地剝離

整理，修正，提升，復制，升華

生是修行，死是修行

翻卷的微塵，在宇宙

起伏輪回，融合在光的攪拌中

咒語，禱詞，詩文

能夠左右的只是一段序言

漫長的黑暗才是旅途的修煉

東方與西方，顯然

沉淪的日子會更長一些

天堂是沒有的，地獄也不存在

紅塵中的等級、智慧、異能

在時空的道場重新集結

焙煉，翻滾中的一縷縷殘魂

揚棄所有的恩怨情仇

浴火的歷程，是來自

另一段書寫，而這種書寫

是靜謐的，無須枝葉

像古老而又荒疏的枯樹

可以開花，可以去重發新葉

但無須重復

日子

其實，她的臉上已經有了皺紋

就像樹梢上變調吟唱的秋蟬

入伏太久，沒有人去在意細節

心情，都在早上出門前那一撇

天氣預報只是最后的一個總結

像生日，把日歷徹底打開后

才能看出時間的流逝，距離太近

忽略了門旁變黃的樹葉

只有當秋涼撩開大樹的門簾，才發現

四下早已經空無一人

鄉愁

鄉愁是屋檐下的雨滴，敲打

院角的芭蕉葉，草木已綠了很久

仍然沒有腳步聲，朦朧的煙雨中

只有回廊的中間部分是干的

堂屋的窗牖正在朽壞，就像

門口的青石板，凹陷處越來越深

沒有人知道它的斷裂點在何處

青苔是從邊緣生出的，潮濕的空氣

讓苔蘚類植物有了歷史，夢境

大多已經跌落，在地上跌落成

童年，所有的喜怒哀樂，包括隔壁

亮晃晃的叫罵聲

蜻蜓

追你時我是少年，想你時已是老年

我不知，你翅膀中生出幾多骨骼

你不知我已輪回幾世，其實

時間還在原點上，每年的荷花

都是上年的萌芽，守著一片舊土

根卻伸出了界外，做佛的蓮臺

換過了無數，癡心卻在水塘中

每一次從枯梗上爬出，我知道

那定是在尋找受傷的根源

石經寺

從龍泉驛下山，就到了這里

一步一步，青石臺階很高

他們把所有的香火都點燃

一步一步，他們把懂與不懂的

佛陀，都拜了個遍

虔誠都在他們的表情上

我不知道是否靈驗

但香煙，肯定是筆直的

跪求的欲望也是筆直的

只有路人說，這里的香火很靈

但我卻始終無法跪下

跪下的有求，而我心中無欲

心中無求就是佛，在佛像前

修心與修行，只是相視一笑

樁頭

像父輩，也像我們自己

泛出的新枝，大多

只是記憶，蒼桑的年輪上

捆綁過的痕跡已舊

修正的劣績也已經泛黃

一切都符合時代的審美要求

只是，彎曲的脊梁

再也無法挺直，在庭園

閑伴幾聲鳥鳴，乞幾滴清泉

供養腳下剩余的苔蘚

血

已經不那么清亮，不那么激情和翠色

昏濁而又緩慢的不單只是行動力

還有思想，像森林里參天的老樹

盛大的年輪，不斷加深，奮力地將圓

更多地向外擴展，紋理越來越細密

裹緊的身子，不時用厚重的斑痕

扺御風霜、蟲鳥和微生物的侵擾

不斷龜裂的前行之路，傷痕和遲滯

將奔流的心一再阻淤，負重的欲望

開始蹣跚，中年逼仄的血管上

時間扭曲，陽光和空氣缺少了歡笑

磨舊的死水微瀾不興，濃稠

讓狹小的山路更加擁堵，沉積物

在不住地發酵，熬干了僅有的水分

日子日漸萎縮，詞匯本身附帶的眾多后綴

也不斷地跌落或是遺失成絮狀物

或明或暗地修正最初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