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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詩:“萬物皆可愛”

2023-06-30 15:56張雙
長江文藝 2023年6期
關鍵詞:巴特爾歐陽牧民

張雙

俄羅斯詩人布羅茨基曾經說過:“邊緣不是世界結束的地方,正是世界闡明自身的地方?!弊怨乓詠?,地處西北邊境的新疆憑借神奇廣袤的場域和獨特異質的風物,被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騷客闡釋和解構,并在現代文明的滋養和反噬中,不斷露出遙遠而神秘的面貌。有著二十多年新疆生活經驗和邊地軍旅生涯的王族無疑是新疆敘事的虔誠踐行者。近年來,王族的文學創作在散文、小說、詩歌等領域多面開花,且涉獵廣泛,收獲頗豐。既有如《動物精神》《守望阿爾泰》《獸部落》等作品對新疆自然風物、人情風俗的感悟抒寫,又有如《食為天》此類對人與美食關系的梳理,展現邊疆美食堅厚的文化根基,還有如《游牧者的歸途》《馬背上的西域》等對新疆歷史變遷、民族部落誕生、英雄事跡等等的歸納與記憶。

本期小說坊刊發的中篇小說《雨和雪的聲音》便是王族新疆敘事的又一呈現,亦可以看作是他早前刊發于《長江文藝》的中篇小說《大雪令》故事的續章。在《大雪令》中,歐陽家良率領的工程連隊在攻克“老虎口”難關后,按照上級指示繼續向前行進到雪崩頻發的玉希莫勒蓋達坂下面,需在一周之內修建和打通半途而止的隧道,從而貫通獨山子到巴音布魯克草原的最后一公里。歐陽家良和工程連隊克服雪崩、嚴寒等諸多極限挑戰,最終提前完成任務?!队旰脱┑穆曇簟返墓适卤尘霸O定在隧道貫通后的幾天,仍以修路為主線。此時的歐陽家良按照原有計劃修路到巴音布魯克草原上,卻又有遇到了設計路線受牧民羊圈和墳墓阻擋的難題。設計路線不能改,牧民羊圈和墳墓又不能搬遷,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雪讓一切都變得更加一籌莫展。對草原生態多樣性和完整性的探索和實踐是王族小說一以貫之的主題。牧民巴特爾的出場讓這兩部小說有機串聯起來——他是前天在巖石槽中牽馬躲過劇烈雪崩的草原智者,為歐陽家良修建“防雪走廊”提供了有效的思路(《大雪令》);也是提出修路新難題的代表人物,是享有號召力和凝聚力的草原英雄,負責與歐陽家良商量優化設計路線和遷祖墳的事宜(《雨和雪的聲音》)。

王族的這兩篇小說的關注角度始終投射在新疆邊遠地區的草原游牧民族,以真誠質樸的文字呈現在現代文明碰撞下牧民的生存狀態、自然環境和與之相依相存的動物世界。如果說《大雪令》展現的是現代化浪潮中人與自然(風霜雨雪等惡劣氣候條件)的較量,以及為此作出的巨大犧牲和妥協;《雨和雪的聲音》則更多的是講述草原生態中人與動物生靈、人與人、動物生靈與自然環境彼此之間的抗衡和依存。如題所示,“雪”是兩篇小說中的共有元素。在這里,它褪去了“未若柳絮因風起,撒鹽空中差可擬”的詩意與浪漫,而浸染著“莽莽高原風雪殘,如刀似劍刺心寒”的殘酷與暴烈?!把┦且粡埓笞?,雪崩像一只貪吃的巨獸?!边叺貥O端氣候下的雨雪與常規認知中的美好想象,形成了強烈而深刻的反差性,草原游牧生活工作的艱辛與挑戰可見一斑。

這種巨大的反差感也包裹著草原上的生靈,在面臨絕境和挑戰時往往呈現出震懾人心的生存意志和傳奇故事。一向溫馴和善的黃羊陷入狂暴冰雪的深淵時,前赴后繼在看不見的山坡和陡崖之間以身探路;一群羊快餓死時,老羊會讓羊群吞吃了自己,以個體生命為代價換取羊群的活,決絕而偉大;一位在大雪中掉入懸崖快被凍死的牧民,被同樣身陷此地的狼用自己的皮毛和體溫暖和,最終狼用嗥叫引來了附近其他牧民的救援;在嚴寒和饑餓的雙重威脅下,趴臥在羊群身后的兇狠狼群本可一躍而起飽餐一頓,可當它們看見被一起受困的虛弱羊群,反而收斂起了傷害之意——出于一種生命對另一種生命的同情和悲憫,在與自然的較量中,它們達成了共同進退的生存默契。

這是殘忍兇暴的獸性向幽微人性的孵化和演變,是自然萬物情感本能的外在呈現。正如王族所說:“我寫作動物的過程,其實就是把獸性變成人性的過程?!痹谕踝宓墓P下,人的“自然化”與自然生靈的“人化”的是具有豐富的交互性的。一度全力聚焦于完成修路任務的歐陽家良在巴特爾的游說下,逐漸意識到人類活動對草原生態完整性的影響,立場有了些許動搖和偏移;在自己深陷暴雪、命懸一線的時刻,面對同樣忍饑受凍的羊群和狼群,油然而生帶其一起下山、不拋棄不放棄的惻隱之心;打算了卻父親遺愿養夠1000只羊到理想草原轉場放牧的巴特爾,因為一時沖動毒死了一只母狼和五只小狼后,一場又一場的噩夢成為他內心痛苦的煎熬和告誡,最終演化為對草原生命的敬畏和救贖。

在王族小說中,這種以動物為主角的動人心弦且充滿傳奇性的草原故事隨處可見,尤其是關于狼的各種俚語和傳說,在牧民的口耳相傳中歷久彌新,并成為草原上世代敬守的生存法則。對此王族曾這樣談論過:“我生于農村,自小與鄉間動物關系密切,應該說在其時便在內心住進了諸多動物。后來寫散文,它們便一個個自我心中奔出,在我散文中搖頭擺尾,活靈活現。我本來并未對動物下多少功夫,但動物卻讓我欲罷不能,一再涂抹出文章。哈薩克族有一種向獵人索要獵物的習俗,我的寫作是向新疆索要‘獵物。小說中的故事大多是聽來的,我堅信民間力量最為強大,牧民們先于我的寫作將這些故事口頭傳播,使之成為新疆最好聽的狼故事,而我將這些故事用小說方式寫了下來。寫完后,便覺得自己既是幸福的索要者,也是慷慨的贈予者。惟希望有更多的人成為幸運獲得者?!被蛟S正因為新疆的大多數草原至今仍保留著古老的游牧方式,必然呈現出老浪漫的詩意和傳奇性。而當這種詩意和傳奇持續深入到當下人們的生產生活中,仍以其獨特性和深刻性散發著強大的生命力,并成為“當下的傳奇”,且被賦予了迎向世界、適應時間、滋養人心人性的鮮活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都是這些“傳奇故事”的“幸運獲得者”。

在小說《雨和雪的聲音》的結尾處,歐陽家良憑借不凡的毅力和內心的震動成功帶領被困的羊群下了山,卻意外得知自己解救的正是巴特爾的羊群;而巴特爾也帶來了好消息,他說服了草原上的牧民搬遷羊圈并同意遷走父親的墳墓,為歐陽家良的修路任務掃清了障礙。冥冥之中的雙向奔赴和彼此成全為小說增添了明潤而治愈的力量,也讓文本內部達成了和諧有機的整體。而閱讀王族的小說,我們不難發現,這種關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關系的整體性視野一直貫穿其中,他的作品也因此具有了“生態文學”的品格—— “它認識和想象一種總體性危機,然后把‘我‘我們和自然萬物都放到這個危機中,去展開總體性的行動。它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是我們與萬物他者近距離的對視與共情,以及由共情所構造的新的感覺總體與世界觀。它是所有‘大地上的事”(李敬澤語)。而我們與自然萬物同為大地之子,有責任和義務去聆聽和感受它們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空間,切身體悟地球命運共同體的豐富內涵,書寫這無垠且豐饒的大地上的生命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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