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吃飯

李 靜

李星和王珉是大學同學，因為都長得比較好看，所以她們大學時期關系一般。屬于不咸不淡，碰上招呼一聲，遠遠看見就繞著走的那種?？墒呛髞砝钚窃趯W校里出售方便面、蠟燭等小物件，王珉也跑去買過。大概是怕影響宿舍里別的舍友，李星總等在門外，收了錢自己悄悄進去將東西拿出來塞給跑來購物的人。

因為整棟樓里出售方便面的人較少，再加上年輕人們喜歡拿方便面當宵夜，所以李星的生意還是很好，后來聽說李星為討好舍友就用掙來的錢請其他五個人吃了一頓米線，要他們多體諒多擔待，那五個人吃得心安理得，吃過幾個星期后情緒又來了，說你倒是掙了錢，但是這人來人往的不但影響了我們休息，還影響了我們的學習。

李星自知理虧，不好爭辯，其實那些零碎物件掙不到多少錢，但她不得不一次次請自己的舍友吃飯。

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李星居然說通了舍管員，將一樓角落里原本放床板的一個閑置宿舍讓李星占了去。別人再去買東西的時候李星大大方方地讓她們進來坐一會，她坐在擺放了很多床板的宿舍一隅，儼然一個躊躇滿志的小老板，之前的舍友也跑來買東西，李星只字不提過往，還大大方方地搭配一個口香糖。因此李星的生意是校園生意中最好的一個，一些流言也在校園里絲絲縷縷地傳開，說李星動用了別人所不齒的手段從舍管員手中討回了一間不受干擾的宿舍，至于中間用了怎樣的方法絕不是吃飯那么簡單。

流言這東西一旦傳開了就有無法控制的勢頭，且愈傳愈玄乎，它無孔不入，滲透性極強，發展得有板有眼，有條有理，到最后就驚動了學生科主任。學校展開大追蹤，追根溯源，沒收了包括李星在內的其他幾人的貨物。領導在全校的師生大會上大手一揮說：“學校是學習的地方，難道是讓你們來做生意的嗎？同樣都是學生，何必從他們身上賺那些本就為數不多的錢款，摸摸你們的良心痛不痛，不要把奸商的壞習氣帶到學校里來，從今以后再不許有這種壞風氣污染校園風氣?！?/p>

李星作為被批評的重點對象一直都抬著頭看領導開啟又閉合的嘴唇，她不像別人一直低著頭好像做了多大虧心事一樣。就這一點上，王珉還是挺佩服李星的。

好多人以為經此打壓，李星也會徹底放棄賺零錢的念頭。但兩個星期后她已經在校園里推著一個小木車大大方方地擺攤了，小木車的旁邊一根竹竿上還掛著一張海報，用粗重的毛筆字體寫著四個字：勤工儉學。

李星會在課間操、中午以及下午放學后守在小木車旁邊。小木車上的貨物比起之前宿舍里的多了許多，小到火柴頭，油筆，墨水，乒乓球，大到手套，帽子，簡直應有盡有。

流言再一次傳遞開來，說李星神通廣大，很有一套別人無法企及的本事。這些流言有一種蔓延的洇染作用，它們會把一些正傳也變成流言一般曖昧的東西。她們說校長看李星的眼睛里溢滿了光，校長老婆都要跑去打李星了。但第二天好多人看見校長老婆從李星處買走了一雙手套，兩人還有說有笑的，這流言便不攻自破。

那些想看李星笑話的人有著純粹的失望，酸溜溜地說，她這樣重財輕友不擇手段，即便長得好看，這滿身的銅臭味就讓她這副皮囊充滿了被金錢腐蝕的味道，這樣的人一旦有求于別人，肯定是利益驅使，我們這樣直腸子的人被她賣了說不定還幫她數錢呢！

畢業前夕，李星站在那個人面前說，我本想請你吃頓飯，堵住你的嘴，但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因為你根本不值得。

畢業后王珉始終沒打聽到李星的消息，幾次同學聚會都沒見到李星的影子。關于李星，有幾個不同的版本流傳，有說李星嫁了一個老板，跟著他去了沿海城市，依她的長相，生活應該過得不錯。有說李星在某處的高速公路段收費，一月拿著800 元的工資。有說李星自己做生意，聽說賺了不少錢。每一種版本都被說得有板有眼，似乎她們和李星天天打著照面。但仔細推敲的時候她們又說不出個一二三，所以那些被仔細描摹過的語言也具有流言的輪廓，似乎李星為流言而生，也為流言而終。

在王珉看來，似乎最后一種說法更適合李星，雖然在學校的時候她們關系一般，但依照李星在學校的做法，她肯定不是一個甘于平庸的人。說不定現在的李星已經是一名令她望塵莫及的成功人士。

而王珉在畢業后被分配到一家商業企業，兩年后就破產了。她拿著買斷的兩萬元錢灰頭土臉地往家趕時，收到了一條短信：王珉你好，我是李星，想請你吃飯，可否賞光？王珉對突如其來的短信很是困惑。這李星像是突然從地下冒出來的，難不成她一直也都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而自己卻一無所知，這也太詭異了。

因為失業，王珉心情很糟糕，哪有什么吃飯的心思，自己平常和李星根本沒有聯系，坐在一起吃飯說什么呢，再說自己是失業人員，如果李星珠光寶氣，讓她的臉往哪擱？想一想都覺得無比尷尬，于是，她忽略了李星的消息。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李星的信息接二連三，雖然不是請吃飯之類的客套話，但會有一些雞湯灌進來，她說當太陽的第一縷光照進現實時，希望你也會擁有一個好的心情。請您快樂一點，因為這個世界多的是不快樂的人。她說當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時，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說實話，李星的短信對失業在家的王珉來說有了相對舒適的熨帖感，沒想到原本關系一般的李星在自己最失落的日子里送來了溫暖，如此，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對李星產生了些許誤會，如若在校時間長一些，沒準兩個人還能成為好朋友，從而惺惺相惜。

所以當李星再次發來“請你吃飯”的短信時，王珉并沒有拒絕。

一則她賦閑在家，前途迷茫，二則她想見見李星這位別人眼中的傳奇人物究竟在做什么工作，如果李星真的如別人所說掙了很多錢，說不定也能給王珉指條明路呢。

王珉心懷忐忑地趕去赴約，她很遠就看到了坐在窗戶旁邊的李星，她衣裝得體，舉止大方，伸出手和王珉打招呼，似乎已經是老朋友了。

王珉所糾結的社恐癥都被李星云淡風輕地化解了，她侃侃而談，從國際形勢談到當下婦女的地位，從對外貿易談到當下的失業潮，又從擇偶標準談到自家的貓。每一個話題都會引起王珉的興趣，因此王珉一直在聽，在聽。

最后終于忍不住問一句：李星你究竟在哪上班呢，聽別人說你賺了很多錢，是不是真的？

李星不置可否地笑笑說：我在后勤上呢。

李星緊接著又說，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要太在意。眼下企業都在改革，從國有企業改制成股份制企業，很大一部分員工被買斷，面臨著失業，你說整天怨天尤人也改變不了大環境下的這種的形式啊，得轉變思想，尤其像我們這樣的弱勢女性，更得想辦法救贖自己，無論什么時候得有一座靠山，我們比不了官二代，富二代，靠旁人，靠嫁人都是下下策，誰會給你無緣無故的愛，你是美若天仙呢還是有礦可以繼承！你說你相信愛情，那你試試看無收入狀態下有哪個男人一直會對你死心塌地！你說你要找個對你死心塌地的人，那你結婚后連著生兩個月病試試！你說大不了嫁個有錢的老頭，讓他養著你，他圖你什么？遇見一個比你更年輕更貌美的試試……我們唯有靠自己，那些家庭條件優越的即便失業了打拼起來比我們要順暢許多。我昨天的時候還給自己買了一份保險，這個叫“萬能險”的產品是平安保險公司最新推出來的產品，很適合我們這樣的年輕女性。生病有人管，還有2.1%的年利率，本金會升值，每年交5000 元，等同于一個月交420 元，也就一件衣服的價格，交完十年后還可以每月領到一份工資，真是比男朋友都貼心。你說如果我們連自己都不愛，還祈求別人愛我們嗎？眼下失業潮一波又一波，弄得人心惶惶的，有一份保障總比什么都沒有要強。

聽到這里王珉的內心就有了變化，她對李星說的話非常認可，她對李星嘴里的“萬能產品”也非常感興趣，似乎那款產品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自己懷揣著買斷的兩萬元錢不知道何去何從，如果自己的身價只值兩萬塊，拿出四分之一的部分給自己一份保障又如何？更何況這筆錢就等同于存在銀行里，又不是打水漂。

正當王珉想深度了解這個“萬能產品”時，李星已經轉了話鋒，她談起曾經在學校里的瑣碎，她說她也知道學校里盛行關于她的流言，多半是因為嫉妒。嫉妒她有錢賺，后來那些人都閉了嘴，因為有錢真的很好，可以請他們吃飯。她還云淡風輕地說起一樓角落里摞滿床板和落滿灰塵的小宿舍，她說有老鼠在床板的夾層里生了老鼠仔，蜘蛛在床板和床板間結了網。她一毛一毛數著零票，一毛一毛做著核算，一毛一毛積攢，攢夠學費，再攢夠生活費，她說她大學四年，為了攢錢連戀愛都沒時間談，長得好看又如何，如果沒錢長得好看也是一種浪費。

“可是你在后期已經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了，別人說你推著木車勤工儉學時一月掙得比老師的工資還要多?！?/p>

“不然我怎么交場地費？怎么交贊助費？怎么能拿到校園的獨家銷售權？拿什么請他們吃飯？我不能和錢有仇，你看到我在學校意氣風發的樣子，是因為錢是我的骨頭，給了我骨氣?！?/p>

李星搖搖頭說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想起來還蠻有畫面感的。在我那里買過東西的人我都記得他們，也都記得他們臉上的表情，尤其是那些我請他們吃過飯的人更是記得清楚?？上Я宋覀z，那時候除了你跟我買過一包北京方便面和一支油筆外，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我知道和我不相往來的人很多，我和他們之間也只有一些若隱若現的流言在牽絆……我以為你會拒絕我今天的邀請，沒想到你這么給面子，我還能從你這里了解別的同學的境況，謝謝你王珉。

在那天的飯局中李星除了和王珉調侃之外還不停地接聽電話，看上去非常忙碌，最后攤著雙手說，真不好意思，掙點錢真不容易。在王珉看來那天的李星還是很真誠，舉手投足間很是得體，說到過往的艱難還溢出了眼淚。王珉覺得和李星在一起的這個下午還是很有收獲，但她只字不提自己失業的事，實在是覺得很沒面子。她依然對王珉的工作充滿了好奇，剛才說她在內勤上班，看上去李星不愿意過多地提及自己的工作性質，王珉也就不再追問。

最讓王珉感興趣的還是李星說的那個萬能產品，她現在落得這般場景，最最需要的就是一份保障，所以考慮再三，和李星分別后的第二天王珉就撥通了她的電話，要李星仔細介紹一下這款產品，如果可以也請幫她購買一份。

李星熱情答應，還真誠地推薦她買兩份，說買兩份會有更多的優惠，而且保障力度更大。王珉最后在兩份保單上簽字。當她將一萬元錢交給李星時如釋重負，似乎自己的后半生被保險拯救了，可以放心生病。李星乘機說，如果你想掙一些外快，也可以加入我們的團隊，可兼職。王珉覺得李星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救星，在她迷茫無助時救她于水深火熱之中。王珉說她明天就可以上班，不要兼職，要全職。李星有些為難的樣子，但在最后說既然王珉你相信我，我也就不賣關子了，我在平安保險公司上班，最近新晉了小組組長，如果你來的話作為我的組員只能從營銷員干起，如果業績好的話提成也很可觀，一份單子能有3%的提成，你算算，按這樣計算如果你一個月里有五萬的銷售額，那你就有一千五的提成，是不是很可觀！我也會盡量給你提供機會。王珉說那我自己的那兩份保單能不能算到我的任務里，李星說這個很抱歉，那兩份保單的營銷人員是我，已經生效了，沒辦法更改。

可是王珉入職保險公司后，事情并沒有李星描述得那么好。她在保險公司按時按點干了四個月也沒拿到多少薪酬，僅有的一單還是給自己買了一份2000 元的意外險。因為李星是她的組長，所以那份保單的提成也被李星分了一杯羹。因為業績太差，王珉就有了離職的念頭，在離職之前她要找李星談談?？墒亲谒龑γ娴睦钚俏吹韧蹒腴_口就瓦罐倒核桃一樣給出了答案：“王珉你真的徒有虛表，不會說話，不會找機會，不懂營銷，死要面子，說白了就是和錢有仇！你不要隨意請人吃飯，但凡請人吃飯就一定明確自己的目標，一次吃完要是沒達到預期的效果可以再吃一次??！如果人家不愿意吃飯，你可以想別的辦法，找準他的薄弱環節，如果你要給別人禮物，不能太奢侈也不能太寒酸，你得投其所需，而且要讓別人覺得你非刻意，這些都得下功夫鉆研，不然怎么開展業務！如果不懂‘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句話的含義，那么你真是枉長了這么大，哪能有沒有回報的投資！我們怎么能讓自己辛苦得來的錢打了水漂？”

王珉聽完李星的話無奈笑笑，說李星謝謝你教我這么多東西，我學不會。她發現買斷剩下的錢不到6000 元了，思謀再三決定去考編。于是狠心拿出4000 元報了個考前培訓班。雖然王珉努力復習，但最后的考試成績并不如意，她沒能上岸。而身上的錢所剩無幾，這時候王珉便想起了自己之前買的兩份保險，她給李星發信息：“李星，之前在你處買的保險我能不能退保，哪怕扣除大部分，把小部分給我都行，你幫幫我，現在的我真的走投無路了?！?/p>

李星很快就回了信息，她羅列了可以退保的條件：“一、猶豫期內可以退保。二、保險合同簽署的時候由業務員代簽名的可以退保。三、銷售誤導的可以退保。王珉，你說你符合哪一條，你這真的是在為難我，我無能為力?！?/p>

看到李星的信息，王珉很生氣，就回了一條：“如果退不了保險那我也交不了保費，看來我那一萬塊錢打了水漂。李星你說我們辛苦得來的錢不能打了水漂，而我那一萬元等同于我的賣身錢，卻這么輕而易舉打了水漂，現在看來你在我身上所做的事都是有預謀的，你挖好了坑等著讓我跳，你請我吃飯花了六十元卻賺取了三百元的傭金，我終于見識到你的六親不認了。如果我們再上一次大學，無論如何，我和你同樣不會成為好朋友。我不懂你，你同樣也走不進我的世界?！?/p>

王珉猜想李星看到她撕破臉皮的信息必然急赤白臉地將她拉黑，那么她和李星的塑料姐妹情就要畫上句號，以后，如果有同學聚會，她會將李星坑她的事情講給周圍的同學聽，給他們還原一個真實的李星，讓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她還要提醒他們務必提防李星，但凡收到李星邀他們吃飯的信息就一定要嚴防死守，否則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可是沒過多久李星的信息又來了：“王珉，實在不好意思，想不到你對我有這么深的成見，現在無論我說什么你都不會接受。要不這樣吧，如果你實在交不了下一期的保險，我幫你申請延期再交，三年后躉交，不會影響保險最終的效果?！?/p>

王珉看著這條短信哭笑不得，隨后就將李星的電話號碼刪除了。

好在王珉在第二次的考試中成功上岸，這讓王珉開心不已。就在她喜不自禁的時候收到一條短信：“王珉，我是李星，真誠祝賀你考編成功，你是我們很多人的榜樣，我想請你吃飯?！?/p>

想起李星曾經對她說過吃飯一定要明確目的之類的話語，王珉不由得對李星心生忌憚，算了算了，說不定李星又在玩什么她看不懂的幺蛾子，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滿是泥污的河流，既然玩不起就躲遠一點。

于是王珉就忽略了李星的信息。

可是十分鐘之后李星的另一條短信又進來了：“王珉，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氣，此時我說什么都是欲蓋彌彰，可是作為平安保險公司的營銷員我得為我的客戶負責，你的那兩份保險我已經為你申請了延期交費，三年后你可以一次性躉交。以后你若是遇到住院之類的情況，請在第一時間聯系我，我為你做好服務?！?/p>

王珉覺得此時的李星就是一塊抖不掉的年糕，讓她心生厭惡，尤其“住院”兩字更是刺痛了王珉的眼睛。這次“保險事件”之后她對李星的認知有了一個新的高度，撇去李星帶給她的不適感，有一點值得承認，就是但凡李星認準的事情，她一定會不達目的不罷休。所以，李星曾經的單間宿舍，她在校園里的獨家銷售權都順理成章，那些任何一種關于李星的流言都極有可能是真的！

王珉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波瀾不驚的生活方式，大多數同學們也都因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原因有了新的身份，因此相互之間的聯系較以前少了許多。同樣地，王珉和李星之間的聯系少之又少，但王珉總會在每個節假日準時收到來自李星的祝福和問候。

隨著時間的推移，衣食無憂的王珉對李星當初的做法不再耿耿于懷，她對李星的看法也始終沒在同學圈里傳播開來。王珉會在年初做一份粗略的支出計劃，計劃上保險費被列在第一位，此時，一個月四百多的額度對在編的王珉來說已不再是壓力。她和李星的關系大概也恢復到她第一次收到“請你吃飯”時的狀態。

在躉交保險費之前王珉還是聯系了李星，聯系的目的就是想問一下如何續交拖欠的費用。令王珉沒想到的是李星說把三年的保費給她就行了，因為之前每年的保費她都替王珉交了。

這消息令王珉瞠目結舌，她對李星的話語有著足夠多的質疑，我王珉是你什么人，竟然自己擅自做主將保費交了去，難道就不擔心我會棄交這份保險嗎？質疑上升到一個高度的時候王珉讓李星把保險單打出來給她看看。李星說這個好說，你選個時間，我選個地點我們一起坐著喝喝茶。

這次李星并沒有說“請你吃飯”，但王珉對諸如此類性質相同的詞語有著極度的敏感，她說也沒必要喝茶，如果非要喝茶也是我出茶錢。

李星沒有推辭王珉的建議。在見到王珉時她拿出裝訂整齊的保險單和繳費單，一項一項向王珉解釋。

王珉看到最后竟然有些難為情，保單沒問題，繳費單子也沒問題，看來是自己小肚雞腸了，可是李星你怎么就認定了我一定要續費的！

“王珉你可不要太驚訝，你是我的客戶，如果我的客戶中途退?；驐壉?，我這個營銷員就要承擔連帶責任。很多時候我希望自己做事會雙贏，現在好了，你的保險單依然生效中，我也沒有被你拋棄?！?/p>

“可是李星你明知道我心中的疑慮不是你說的這些?！?/p>

“王珉，那些關于我的流言絕大多數是真的。我知道你們對我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實話說了吧，我嫁了個老頭子是真的，在收費站收費也是真的，我嫁給那個有錢的老頭完全是因為我在學校窮怕了，我也想走一條捷徑，后來才發現他有家室。在我做了收費站的收費員時候才發現一個月800 元的收入在當下社會里簡直就是個笑話，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我連一次像樣的同學聚會都不敢參加，參加不了聚會的那個人必然會成為人人談論的對象，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好奇在你們身體內快速涌動。我一度覺得我來世間專為受苦，命運要再三跟我開玩笑，可是我心有不甘，在我辭去每月800 的工資之后入職保險公司，我曾經給你講過的生意經，都是從我上司那里傳承來的。她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吃美味的午餐，只能用等同甚至加倍的勞動力交換；長得美是先天條件，如何利用美才是你的能力，不是嫁一個禿頂的有錢老頭就能永葆青春，我的上司還說三寸不爛之舌有時如同利箭般傷人，但亦可以為你帶來財富。這些年來，我不止一次地請人吃飯，很多時候他們吃飯的時候我餓著肚子端茶倒水，我吃得矜持而含蓄，我小心翼翼看著他們臉上的表情，唯恐他們在吃飯過程中皺一下眉頭，無論他們談論的話題如何晦澀，他們多么趾高氣揚，我都要盈盈地笑，笑得我牙關都是痛的。我硬著頭皮發信息，面對他們冷若冰霜的面孔，只為簽一份保險單，我努力十次不一定成功一次，但我毫無退路。他們就是我的上帝，我在上帝的施舍中獲取少量的傭金，即便我很遭人嫌，但我依然覺得錢好。當初我在學校里為息事寧人而極不情愿地請人吃飯，后來到單位為簽一份保險單而絞盡腦汁地請人吃飯，我堅持到現在完全得益于我在學校的經歷，苦難曾經令我絕望，也讓我斗志滿滿?！?/p>

王珉面前的李星說得聲情并茂，字句確鑿，一段時間里王珉覺得之前給李星發的信息有些過分，她在思考一個問題，若沒有李星當初的兩份保險，她也不一定會考編，李星當初的無情無義一定程度上成全了現在的自己，這么說李星還真是她的救星。

可是令王珉不理解的是李星緣何就認定她會續交后期的保費。

“李星，你應該知道我還有疑惑的?！?/p>

“你是想問我為啥會認定你會續交后期的保費是吧？第一、我不是富婆，沒到一擲千金的時候。二、我也沒善良到把自己的錢拿去填坑，如果那樣，我天天有填不完的坑。三、我之前說你如果棄保我會受連帶責任，所謂連帶責任就是在公司大會上說明情況，接受批評，所以我不會有什么損失。四、我和你也只是一般的同學關系，沒鐵到兩肋插刀的地步。王珉，實話給你說了吧，你在學校的時候只和我買過一包方便面和一支油筆，不是你討厭我，而是你沒錢，你和我本在同一個層面，可你身上的敏感和自尊讓我們兩個人離得越來越遠。你大概覺得我發給你的信息和你買斷的20000 元錢有著某種契合，如果我說這是巧合你相信嗎？我是想過給你推薦保險，但我并沒有乘人之危。我本以為你會拒絕我“請你吃飯”的邀請，可是你赴約了。作為一名保險公司的營銷員，推銷保險產品是我的工作，只有不停地推銷才可能有簽單的機會，這樣才能保證我的收入。如果當時我得知你買斷得了20000 元錢，我可能不會在你身上抱有希望。我不是天使，但我也不是惡魔，有人說保險公司的員工一出口就是這個人生病了，骨折了，出車禍了，很讓人反感，可是我認為保險本身沒有錯，是保險人的溝通方式錯了。我知道在同學那里，我一直都是流言的載體，他們拿我津津樂道，我一度以為關于我的另一種流言會從你的嘴里傳遞給他們，但是沒有，謝謝你王珉。當初你告訴我你走投無路了，說實話我心里也難過，可是如果不逼自己一把怎么能知道自己的潛力呢？慶幸的是你成功了，現在坐下來和我心平氣和地討論三年保費的問題。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在你身上下了賭注。曾經我也下過不少的賭注，有成功也有失敗，但你骨子里源遠流長的倔強和自尊注定你不會拒絕一個你從心底里認可的人，我覺得我就是那個人，今天的茶錢我出，如果你還有什么顧慮，咱們就AA。以后在同學面前替我美言幾句，最好能有機會請他們吃飯?！?/p>

說到最后，李星看似不懷好意地笑了。

王珉說怕是吃了你的飯就難以消化，我才不要做你的介質。

“咳，就是不用我畢恭畢敬，端茶倒水的那種，我們就坐下來心無旁騖聊學校里誰暗戀誰，誰喜歡誰的話題，我知道你們不喜歡保險，我就只字不提保險，我們只聊八卦?！?/p>

恰在此時，李星的電話響起，她站起身來語氣柔軟地說：王總啊，今晚我請您吃飯，地點您定，人員您叫，如何？

王珉向李星給出手勢：茶錢我付，先行一步。

可是王珉終究還是收到了李星發給她的信息：我在請同學們吃飯，你要不要過來？

看完信息的王珉沉思良久，依然不知該做出怎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