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傳統水文化概論》看水文化與中國文學的交融與互動

毛素文

水文化的內涵十分豐富，不僅包含了從古至今的治水思想和治水方針，而且蘊含著和水有關的哲學思想、文化理念、詩詞歌賦、舞蹈藝術、園林藝術等。廣義上來說，水文化就是人類在利用水、管理水、歌頌水的過程中所產生和積累的，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文化。水文化是一個龐大的文化體系，其具有發展性和延伸性，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能夠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思想觀念，讓人們利用水文化的內生動力和文化內涵，在借鑒和學習他人的同時，不斷完善自己、發展自己，成為更優秀的人。由程得中、鄧泄瑤、胡先學主編，黃河水利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傳統水文化概論》一書，從不同角度闡述了中國傳統水文化，分析了水與自然、人類、文化的聯系，能夠讓讀者對中國傳統水文化有深入系統的了解，推動水文化的保護和傳承。

文學是文人墨客歌頌自然、抒發感情、感嘆人生的重要渠道。水作為萬物之源，不僅孕育了生命，還哺育了人類，在人類社會的產生、發展、繁榮、延續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國文學從誕生之初，就與水有著密切聯系?！对娊洝肥侵袊膶W的源頭，其中有關水的內容眾多，既包括感嘆自然魅力的內容，也有表達個人親情、愛情、友情的部分?！对娊洝分兴故镜乃亲钭匀坏?，水就像是一個載體，承載著先民的歡樂與喜悅、痛苦與悲傷、無奈與堅強，先民通過水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对娊洝敷w現了水的原始魅力，向人們展現了在生產力不發達、社會制度不完善的背景下，先民最質樸的感情。此外，在百家爭鳴時期，先賢們對水也極為喜愛，不僅贊揚水，抒發自己對水的感情，還有對水的思考和感悟，他們借水抒情、以水明志、用水論理，留下了十分豐富的哲學思想和理念。儒學創始人孔子將水與德相比，認為水是無私、仁愛、智慧的勇者，不僅哺育了萬物、滋養了土地，還表現了堅忍不拔的意志和勇往直前的態度。在道家文化中，水體現了修身、治國的最高境界，水無形，卻能夠成萬形；水柔弱無骨，卻能夠滴水穿石、引起千翻浪、載動萬噸船。水既是柔軟的代表，也是力量的象征。水在道家文化中充滿了人性的色彩，代表著哲人的精神向往。由此可見，水豐富了中國文學的內容和形式，寄托了文人墨客、普通民眾的思想與感情，蘊含了十分豐富的文化內涵。

《中國傳統水文化概論》一書共五章內容。第一章分析了水的內涵及其學科體系，講解了高等學校通識教育中的水文化，詳細分析了水與中華文明之間的聯系，講述了治水措施，分析了大一統帝國的建立與鞏固。第二章分析了水與中國古代哲學的聯系，闡述了水的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講解了中國古代關于水和治水的哲學思想。第三章從文學角度論述水文化，分析了水與文學的抒情、敘事和哲理的闡發。第四章講述了中國傳統藝術與水之間的淵源，分析了中國山水畫、傳統音樂舞蹈藝術和古代園林藝術中水的韻味。第五章講解了新時代中國與時俱進的治水思想，分析了以單目標開發為主的大規模水利建設時期的治水理念，并闡述了改革開放以來治水思想的轉變歷程。該書從歷史、哲學、文化、藝術、政策等方面向讀者詳細闡述了中國水文化的發展歷程、歷史變革等內容，講述了在封建時期治水的重要作用，分析了先秦百家對水的哲學領悟，講解了不同時期文人墨客對水的歌頌，探究了藝術家對水文化和水思想的認知和運用，系統分析了中國不同時期的治水思想。

參閱全書可知，水是一種自然物質，正是因為水與人類生活的交融與互動，人在生活生產實踐過程中對水產生了不同的認知與思考，才產生了如今內涵豐富、內容多樣的水文化。水一開始只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必要物質，從遠古時代開始，人們便逐水而居，在河谷平原和山間溪流附近生活、繁衍。水為人類提供了非常豐富的物質基礎，保障了人類的生存所需；人類在認識水、使用水、欣賞水的過程中形成了多彩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化，人們通過觀察水來探討自然規律，通過治理水形成了治水理念，通過感嘆水來抒發情感、品味人生、理解生活。水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所以水在古代文學中是被歌詠和稱贊的重要對象。中國文學中描寫水文化、水崇拜、水治理的內容十分豐富，從諸子百家到文人巨匠，再到詩、詞、歌曲、小說等，人們喜歡以水為載體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情感，分享自己的感悟和經驗，向世人展示水之美和文化之美。

中國古代文人崇尚自然之美，水作為最質樸和純真的物質，自然成為重點描寫對象。水是自由純凈的，在文人的筆下，水是無拘無束、水波蕩漾的山野溪流，是自然澎湃、放蕩不羈的浩瀚江河，也是寧靜如幽谷、清脆如銀鈴的汩汩清泉。隨文人心境的不同，水的美千變萬化，令人著迷，讓人神往。在中國文學中，水不僅是自然界的水，更是文人的愁思、政客的無奈、民眾的日常生活，人們以水抒情，表達內心的情感。在亡國之君李煜眼中，自己的愁苦、生活的窘迫就如同滔滔不絕的長江水，浩浩湯湯，無邊無際；在山水詩人王維眼中，水是不添加任何雜質的純粹之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展示了王維淡泊名利的心態和隨心所欲的自由；在詩仙李白眼中，水有著奔流到海不復回的壯闊之美，體現了李白昂揚向上、蓬勃豪邁的激情與壯志。因此，水是多變的，會隨著人的心態變化而變化，水文化就是一種浸潤著人文內涵和時代精神的文化，與中國文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具體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水文化的地域性。水沒有固定的形狀，會受周邊環境的影響產生不同的狀態。比如，在風的吹拂下，水波蕩漾，水面順著風的方向緩緩流動；在陽光的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靈動耀眼；在溫度下降時，水會結冰，廣闊的水面被冰雪覆蓋，人們可以隨意地在冰面上嬉戲玩鬧。因此，隨著周邊環境的變化，自然水體具有較大差異。以長江與黃河為例，黃河流域大部分位于溫帶，氣候冬冷夏熱，降雨主要集中在夏季。黃河上中下游落差較大，途經黃土高原時，在河水的沖刷下，大量黃土匯入水體，黃河由此呈現出粗獷、奔放的氣息。人們在面對奔騰不息的黃河時，噴涌的水汽籠罩在周身，黃土質樸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身處于浩瀚的黃土之上。而長江流域主要位于暖溫帶，受熱帶季風影響較大，水量豐沛，有明顯的豐水期和枯水期。但是長江流域地形以丘陵為主，在中下游地區沒有明顯的地勢變化，長江整體呈現出煙波浩渺、寧靜深邃的感覺。不同地域自然水體特性不同，水文化自然有很大的差異，北方的水文化就像黃河一樣，奔涌而出，壯志凌云；而南方的水文化就像長江一樣，浩浩湯湯，無邊無際。從中國文學的角度來看南北方的水文化，南方的水文化就像是唐代詩人王灣所描寫的“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一樣，風平浪闊、水面整潔。南方的水文化正是因為千千萬萬文人的積累，所以形式多樣、內涵豐富，中國有不少詩歌、戲曲、小說等都是在南方深邃的水文化背景下產生、發展，最后傳播到世界各地的。而北方歷史上戰亂頻繁，北方的水文化就像是滔滔不絕的黃河之水，即使是奔赴萬丈深淵，也依舊奮勇向前。由此，北方水文化則多了一些豪邁之氣，就像劉禹錫所描寫的“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北方的水就像是一個俠客，心中有義，手中有劍，即使前方的路再艱險，也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其二，水文化的時代性。文化是時代的產物，不同的歷史時期因經濟情況、社會政治、宗教背景等不同，文化的內涵和精神也有所差異。比如，在楚國強盛時期，屈原所作的《九歌》用華麗的語句展現了楚國祭祀樂的熱烈場面和宏大的氛圍；而《離騷》是屈原在被放逐之后所作，展現了憂思和憤慨的情緒。屈原的作品與楚國的政治情況聯系很深，早期屈原作品體現了屈原的政治抱負和治理才能；后期楚國國勢破敗之后屈原心灰意冷，最終選擇與楚國共存亡。由此可見，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水文化的特征和內涵有著很大的不同。在遠古時期，祖先對水文變化規律不夠了解，加上當時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人類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不足，面對水旱變化，將希望寄托在神靈上，舉辦大型祭祀活動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這時候，水是人類崇拜的對象。在中國文學中，龍被視為水神，不同的水域居住著不同的神靈，充分表現出人們對水的尊敬之情。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人們面對水旱災害不再束手無策，慢慢地積累前任治理水的經驗，嘗試治理洪災。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歌頌的對象逐漸從水轉向了治理水的英雄。這一點在中國文學中也有所體現，文人根據遠古的治水經驗，塑造了女媧、大禹等形象，歌頌先人的治水壯舉。對于李冰這樣有史料記載的治水能人，文人對他的贊揚之詞更為豐富，如南宋詩人陸游所創的《題四川省都江堰八角亭》中“萬里去濤座上浮” 展現了都江堰的宏偉壯觀；清代黃俞所作的《都江堰》從歷史和現實角度講述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時代價值；近代文人余秋雨先生所寫的“ 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 體現了都江堰的重要地位。

其三，水文化的哲理性。水有著柔軟且堅韌的特性，我們可以舉起一杯水、建造一條人工運河、修建一個人工湖泊，隨意改變水的位置，但是水依舊會保留自己的形狀。在江海中，水是浩瀚而磅礴的；在山澗里，水是自由而靈動的；在湖泊中，水是深邃且沉靜的。水只是換了一個地方而存在，水的屬性沒有改變，水的功能也沒有改變。同時，水是具有融合性的，水包容了糧食，于是水變成了酒；水包容了茶葉，水就成為茶水；水包容了草藥，水成為治病救人的藥物。哲人以水為媒介，發現了人生真諦。在哲人的眼中，溪流不是簡單的溪流，他們會思考溪水從何處而來，是源于地下的泉水，還是江河的支流，抑或是由雨水匯集而來；他們會思考溪水流往何處，它的終點在哪里。水能夠給哲人帶來不一樣的視覺和內心的感受。老子在《道德經》中提到“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講述了水是自然界至真至善之物，甘于奉獻，哺育萬物，卻絲毫沒有炫耀?？鬃訉λ灿猩羁痰乃伎?，《論語》中記載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從字面意思上來看就是聰明的人喜歡水，更深層次的意思則是水是自由、流動的，水體現的是一種靈活變化的美，寓意著世間萬事萬物都是變化著的，智者喜歡水，實際上就是智者對人生的態度，意為聰明的人不會拘泥于當下，會將目光放得更加長遠。由此可見，關于水的哲學內涵十分豐富，我們要善于對水文化進行探究和思考，學習哲人對水進行體驗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