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瘦（組詩）

□文／張新泉

手杖鋪

不是許多腿而是許多手杖

排列在這里

竹的，木的，帶手電和音樂的……

有一款設計堪稱高妙

想坐時，它會變成一把小靠椅

我看中一根紫竹杖

結實且竹節勻稱

按比例在上面挖幾個孔

該是一支不錯的橫笛

吹點什么呢？嘿！一時想不出

就叫“三條腿的大叔帥帥滴”

臨別時，我對那紫竹說

世間萬物命等命

時運一到，我就來接你……

呵呵，跛于名瘸于利的都市呀

僅余一家手杖鋪，還站得

不卑不亢，不偏不倚

寒山瘦

紅葉都歸鄉了

雪，還在云上

沒關系，我來此

就是為觀看

這盛大的

寒涼

來與高樹矮草

一同瑟縮

（難得的瑟縮?。?/p>

當然要打聽

篝火的住址

月亮出來時

看土地爺的長壽眉

如何慈祥地

結霜

山里的梅花和凍瘡

付完錢，接過梅花

那些城里人還要對著

他們手背和耳輪上的

小紅疙瘩，照相

已經習慣不予理會

他們把錢理好，夾進課本

書包里的蕎麥粑粑

還熱，還香……

對那些饒舌的買花人

他們的揶揄也有分量：

再買束花吧，免費送你兩粒

凍瘡……

雕刻女工

看不清劉海下你的眸子

唇邊那顆痦子

黑得專注，黑得執拗

左手——木材

右手——雕刀

就是這樣一種姿勢

你執著了多少年？

木頭許諾過你

雕刀落處，便會魚貫而出：

鳴蟬，脫兔，奔馬，小橋……

紅木會發癢嗎？

年輪會思鄉嗎？

大江東去，你刨出一片紋絡

蕩起滿河波濤……

是鑿出的棱角過于鋒利

是雕出的霜風太過料峭

才每每傷及你的手指嗎

還是心中的良辰美景

急不可耐，要沖出手心

去和紅木擁抱？

邛海之夜

她說，給三十元

我送你去海上

逛一圈

是一只運貨返航的小艇

斗笠下，笑意滿滿的面龐

罩著淺淺的暗

我估計她說的“一圈”

相當于一條失眠的魚

在淺水區的一次散步

或者是小風掀起細浪后

從開始的乳白

到終止的純藍

她說，星星已經在蹦迪啦

上船吧，我送你去

親月亮的臉……

在花家寨曬太陽

太陽從瀘山頂探出頭來時

最先照亮的是我身后的苞谷

原本就是一錠錠一摞摞的金黃

此刻變得更加光彩耀目

我是個屬火的人

喜歡和苞谷煨在一起

那種結實又坦蕩的黃

在無聲中熾熱著我的筋骨……

四野闃寂，周遭無人

一條熬夜的蚯蚓，打著呼?！?/p>

邛海之濱，瀘山腳下

立春之日的太陽

曬著西昌籍的苞谷

靜 秋

窩于一座

老邁的沙發中

閉目

神游……

偶爾會對陽臺或門外的動物

“噓”那么一聲。它們通常是

幾只麻雀或一條小狗

不善飲，我喝水——郎酒莊園之夜

說出這句話之前

我足足花了兩分鐘

用來慚愧

各位兄弟妹子

行家都說我體內

缺少一種什么什么酶

只要沾上一丁點兒酒

全身除了指甲和牙齒

立即會紅成一株男玫瑰

反正酒和水都來自赤水河

我把水盅放矮些

和你們一一碰杯

其實碰杯就等于握手

老外說，等于臉貼臉

額頭挨額頭，鼻子觸鼻子

郎哥哥呀——哥……

郎妹妹呀——妹……

提著燈籠進酒庫

去找1941年那壇酒

我找到了，喝到肚子里的水

竟醉成了兩行淚……

各位兄弟妹子你們請回吧

今晚我在洞中打地鋪

摟著那壇老酒睡

不要刪除死者的電話

就讓它留在手機里

就像他生前用過的書簽

還夾在某一頁；漱口盅還握著

他的牙刷……

通訊錄眾多的名字中

緘默者何止一個

人際的叢林里，唯它

是思念和記憶的代碼

千萬年來，有一宗事始終如謎：

究竟是我們在漂泊、浪游

還是他已平安回家？！

不要刪除死者的電話

號碼已烙進血肉

你看那些“療毒”的骨頭

白白的被各種刀子

刮了，又刮……

清明節黃昏

遠天滾過一串輕雷

你突然看見死者的名字

在手機屏幕上

亮了一下

死了也要愛——火葬場軼事

靈車運來一口盛滿雨水的棺材

和一個漂在水面的死人

那天風大雨大，車廂有破損

眾人惶恐時，駕駛室的音響

竟爆出來“死了也要愛”的高音

死者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

殯儀館領導，全部到場

一方怒斥，一方檢討

怒斥方說，浸泡逝者太殘忍

檢討方承諾：更衣。美容。免火化費

雙方一度粗喉大嗓，槍炮齊鳴

把幾位正在午休的遺體吵醒……

這是一位殯儀工告訴我的

他說，現在事情已經平息

逝者整容后，十分精神

他說，此人生前曾橫渡長江

那天俯在棺里的姿式，像在蛙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