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直接投資何以驅動產業鏈現代化：來自中國制造業的實踐*

孟 祺 張子薇

內容提要：理論和實踐表明對外產業轉移會導致產業空心化，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會對國內產業鏈產生什么影響？基于中國制造業細分14個行業2010—2021年的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制造業OFDI對中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產生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結果發現：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會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同時，制造業OFDI在驅動母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方面存在中介效應。在異質性檢驗方面，制造業分組回歸結果表明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和競爭性行業對外直接投資會促進產業鏈現代化。在機制分析方面，制造業OFDI通過規模經濟效應、要素配置效應和創新激勵效應來推動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提升。因此，優化對外直接投資行業布局以增強產業鏈的競爭力，促進OFDI過程中資本和勞動力的有效配置以提升產業鏈的掌控力，加強產業鏈和創新鏈的融合以提升產業鏈的創新能力，共同推進產業鏈走向現代化。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習近平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二十屆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也提出加快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問題，要求“加快建設以實體經濟為支撐的現代化產業體系”。自中國制造業融入全球產業鏈后，在一定程度上構建了規模體系完善、有競爭基礎的產業體系，產業規模不斷擴大，根據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的數據，中國從2010年起就已然成為世界第一制造業大國，到2022年，中國的工業產值達到了40.16萬億人民幣，約占全球的30%左右。但是，我國要想追上高端制造大國的步伐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存在著“大而不強、多而不精”的問題。產業發展集中于產業加工組裝等環節，形成了市場和資源在外的“世界工廠”發展模式，關鍵產業核心技術缺失，在世界制造業的供應鏈中整體上處在中等偏低的位置，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有待提升。與此同時，由于勞動力、土地成本的不斷上升，要素結構轉型和產業升級戰略，疊加中美貿易摩擦等各種不確定因素，中國制造業產業鏈外遷問題逐漸凸顯。根據商務部的數據，2003—2021年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累計金額為27 786億美元。在此背景下，如何協調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和產業鏈現代化之間的關系，使對外直接投資的正面效應發揮到最大，而其負面效應得到有效的抑制，對于提升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價值鏈的地位、構建現代產業體系具有重要意義。

以往有關對外直接投資與產業關系的相關文獻大多側重于產業組織關聯與產業升級“反哺”效應上?？鐕纠煤Ｍ庵苯油顿Y，使得其在本國的產業鏈及其相關的技術、專利、管理等知識型中間品得到了迅速的創新和提升，從而推動了母國相關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1)Buckley P.J.，M.C.Casson，The Future of the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London：Macmillan Press，1976.根據投資對象的差異，對外直接投資分為順梯度和逆梯度兩種。一方面，順梯度對外直接投資以資源和效率為尋求動機，向海外轉移相關產業，集聚要素資源，發展比較優勢產業，形成國際分工體系，從而加快母國產業結構升級。(2)Akamatsu K.，The Trend of Japan's Foreign Trade in Woolen Manufactures，Journal of Nagoya Higher Commercial School，1935，(13)，pp.129-212；Vernon R.，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and International Trade in the Product Cycle，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1966，80(2)，pp.190-207；Kojima K.，Direct Foreign Investment：A Japanese Model Business Operations，New York：Praeger，1988，23(1)，pp.18-38；Fung L.and Tuan C.，Evolving Outward Investment，Industrial Concentration，and Technology Change：Implications for Post-1997 Hong Kong，Journal of Asian Economic，1997，8(2)，pp.315-332.劉海云和聶飛通過對113個貿易國家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發現合理使用發展中國家廉價的生產要素降低生產成本，將國內邊際產業轉移從而釋放國內生產要素，提高要素配置能力，促進產業鏈升級。(3)劉海云、聶飛：《中國OFDI動機及其對外產業轉移效應——基于貿易結構視角的實證研究》，《國際貿易問題》2015年第10期。另一方面，逆梯度對外直接投資通過競爭、關聯、就業效應來促進國內產業結構升級，提升經濟發展質量，(4)廖慶梅、劉海云：《基于二元梯度和邊際的中國制造OFDI母國就業效應》，《國際貿易問題》2018年第6期；陳培如、冼國明：《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逆向技術溢出效應——基于二元邊際的視角》，《科研管理》2020年第4期；曾倩、曾先峰、劉津汝：《“一帶一路”背景下我國逆梯度對外直接投資的產業結構升級效應——基于技術進步路徑的理論與分析》，《地域研究與開發》2021年第4期。然而可能會造成產業發展存在“空心化”的風險。(5)石柱鮮、呂有晨：《論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對韓國產業結構的影響》，《世界經濟》1999年第10期；楊麗麗、盛斌、呂秀梅：《OFDI的母國產業效應：產業升級抑或產業“空心化”——基于我國制造業行業面板數據的經驗研究》，《華東經濟管理》2018年第7期。

近幾年，國內許多學者從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中國嵌入全球價值鏈分工位置進行實證分析，如聶飛和李磊基于2007—2014年微觀企業數據，采用PSM-DID方法實證研究表明制造業企業對外直接投資次數的增加對其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提升作用也越大。(6)聶飛、李磊：《制造業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去工業化及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影響》，《國際貿易問題》2022年第3期。鄭丹青通過對2004—2011年中國微觀企業數據進行實證分析，基于傾向得分匹配的倍差法研究發現對外直接投資明顯促進了企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提升。(7)鄭丹青、于津平：《中國制造業增加值貿易成本測度與影響研究——基于價值鏈分工地位視角》，《產業經濟研究》2019年第2期。鐘祖昌等利用2003—2011年全球55個國家之間的雙邊投資數據，實證研究發現對外直接投資網絡的互動效應能有效提升一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分工地位和參與度。(8)鐘祖昌、張燕玲、孟凡超：《一國對外直接投資網絡構建對其全球價值鏈分工位置的影響研究——基于社會網絡分析的視角》，《國際貿易問題》2021年第3期。隨著產業系統的持續發展，中國提出了提高產業鏈現代化這一重大方針。產業鏈現代化是指一國或區域提高產業鏈水平，增強其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增值能力，從而實現其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位置提升的一個過程，(9)溫源：《以產業鏈現代化為基礎構建現代產業體系——訪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所長黃群慧》，《光明日報》2020年11月9日。通過夯實產業基礎能力、提升產業鏈創新能力、強化產業鏈協同發展等來驅動產業鏈發展與升級的過程。因此，有學者直接研究闡述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與產業鏈現代化的關系，論述了我國制造業直接對外投資的資源開發、技術開發、市場拓展、成本控制、空間配置等五種形式是怎樣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同時指出對外直接投資如何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形成挑戰。(10)劉佳駿、李曉華：《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及應對》，《經濟縱橫》2021年第12期。研究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中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影響路徑的文獻較為欠缺，基于此，本文將對外直接投資影響產業鏈現代化水平進行拓展，全面考察制造業各細分行業的對外直接投資如何通過不同的影響路徑來提升產業鏈韌性與競爭力，從而提升國內整體產業鏈現代化水平。

本文以2010—2021年中國制造業細分14個產業面板數據為樣本，運用制造業各個細分行業的指數維度，對產業鏈現代化程度進行度量，深入探究產業轉移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效應和作用機理。與已有的文獻進行比較，本文的創新點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在研究視角上有所創新，研究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并從生產貿易成本降低(規模經濟效應)、要素資源配置優化(要素配置效應)、產業體系創新升級(創新激勵效應)這三個視角探究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影響的機制，提出依托其促進中國產業鏈現代化的路徑選擇；第二，對于闡述兩者關系的現有文獻研究均停留在理論層面，因此本文將理論邏輯與實證方法相結合，將采用實證計量方法研究分析制造業不同行業類型的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進而對如何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出對策與建議。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能夠充分利用全球范圍內的資源、技術和市場，使得企業高效協調，進而增強產業鏈整體的國際競爭力，這是一個國家發揮本國比較優勢、彌補資源和能力短板，從而具有國際優勢的重要途經。產業鏈現代化是在“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指導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基本任務方向。它反映了在多產業層級產業間的關聯程度，從原料到產成品的產業整體價值增值與結構優化，逐步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攀升。顯然，產業鏈現代化是一項長期的工作，要從產業結構調整、產業協同、產業融合和產業技術革新等角度來推動產業鏈現代化。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可以利用規模經濟效應、要素配置效應和創新激勵效應，提高產業鏈的競爭力和要素協同能力，這是實現產業鏈現代化的內在要求和關鍵因素。此外，制造業各細分行業的對外直接投資程度不同，其對驅動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的程度也不同。在不同的治理結構下，行業競爭會影響企業的布局決策活動。市場競爭程度較高時則意味著行業要素市場供給充足，這有利于該行業經營范圍的拓寬，從而促進產業鏈的延長，同時為了保持競爭優勢，產業內的企業可能會實現向產業鏈上游的延伸，以避開競爭激烈的最終產品環節。另外，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產業體系較為完善，資本雄厚，有先進的研發技術支撐，對新知識新技術的承接吸收能力更快，因此競爭性行業和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提升作用可能更為明顯。由此提出假說1：

H1：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與產業鏈現代化之間呈現出正向相關關系，即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產生促進作用；同時，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存在行業異質性，競爭性行業和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影響程度最大。

1.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驅動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的規模經濟效應作用機制

首先，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出“市場范圍”假說，認為市場范圍的大小決定了社會分工的精細程度。以市場拓展為動因的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在具有較大市場規模的國家進行投資，能夠獲得規模經濟，優化資源配置，進而實現投資收益最大化。(11)隋月紅：《“二元”對外直接投資與貿易結構：機理與來自我國的證據》，《國際商務(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10年第6期。而逐漸擴大的市場基礎則有助于強化產業國際競爭力，促使企業大量投資大規模的生產設備來發展技術與提高生產率，從而使母國產業分工更加精細化，產業鏈各環節的專業化生產水平提升。(12)〔美〕邁克爾·波特：《國家競爭優勢》，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年。同時，市場范圍的擴大能夠直接分攤技術發展成本、降低新產品的開拓成本等，(13)周懷峰：《大國國內市場與產業國際競爭力》，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這樣會在國際市場形成低成本優勢，會占有更大的國際市場份額。其次，從國際合作視角出發，企業基于“一帶一路”倡議促進對外直接投資可以完善交通基礎設施建設，推進運輸成本的降低。另外，我國與周邊國家加強聯系與合作及各方面的政策協同，促使中國企業跨境并購中的政治風險大大降低，(14)Du J.L.，Zhang Y.F.，Does One Belt One Road Initiative Promote Chinese Overseas Direct Investment，China Economic Review，2018(47)，pp.189-205.從而降低了跨國企業在此過程中面臨的信息及監督成本。因此，市場規模效應會增加產業的集聚性，有助于降低運輸成本、信息成本、監督成本等交易成本費用，從而提升資金配置能力，通過降低成本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我國產業鏈的國際競爭力?；谇拔乃鍪袌鲆幠Ｐ饔脵C制所帶來的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本文提出假說2。

H2：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的規模經濟效應有助于降低產業交易成本，進而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

2.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驅動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的要素配置作用機制

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是優化要素資源配置，增強產業鏈競爭力的重要途徑之一，對構建現代產業體系具有戰略意義。要打好產業鏈現代化的攻堅戰，就要推進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的要素協同，(15)劉志彪、郭夢華：《全國統一大市場與產業鏈現代化：內在邏輯及重點推進方向》，《求索》2023年第1期。要素資源的配置能力在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推動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的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而優化要素資源配置能力則需要以要素資源充分自由流動為基礎。中國40年來的市場化改革中，要素市場改革存在區域差異性和非對稱性。(16)朱順林：《資本要素市場化改革、對外直接投資與技術創新績效》，《經濟體制改革》2020年第1期?？偟膩砜?，要素市場的發展明顯滯后于產品市場發展，要素市場扭曲是顯著的，(17)陳永偉、胡偉民：《價格扭曲、要素錯配和效率損失：理論和應用》，《經濟學(季刊)》2011年第4期。主要是因為區域間政府競爭和要素市場分割，阻礙了生產要素的流通，造成了生產要素的價格差異，進而導致出現資本要素市場扭曲，這種扭曲又會降低企業在對外直接投資過程中的資源配置能力，進而不利于產業鏈各環節的高效協同。對外直接投資作為生產要素跨國流動的重要方式，有助于生產要素在全球范圍的優化配置。同時，對外直接投資有利于國內生產要素由“邊際產業”向發展前景更好、回報率更高的優勢產業轉移，促進要素資源錯配的改善，(18)黎紹凱、全詩凡、張廣來：《企業對外投資行為能否改善我國要素市場扭曲：理論分析與機制檢驗》，《貴州財經大學學報》2020年第1期。從而提高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的要素資源配置效率，加速產業鏈升級。因此，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將使對外直接投資在國際上得到最大程度的有效利用，為我國產業鏈要素協同水平的提升提供更多的支持，進而促進我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高?；谇拔乃鲆嘏渲米饔脵C制所帶來的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本文提出假說3。

H3：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的要素配置效應有助于產業鏈要素協同，進而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

3.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驅動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的創新激勵作用機制

一國對先進技術的掌控能力決定了其在全球產業鏈價值鏈中的分工地位，擁有先進技術的國家會在產業分工中獲得更高的附加值。盡管目前中國制造業技術水平有所提升，但在一些關鍵領域如核心零部件、高端設備等嚴重依賴進口，在逆全球化的背景下面臨“卡脖子”風險，所以后發國家需要消化吸收再創新進行技術趕超。Lichtenberg et al.認為對技術密集型國家進行對外直接投資可以促進對外技術轉移，提高母國產業鏈整體的運行效率。(19)Lichtenberg F.R.，de la Potterie B.P.，International R&D Spillovers：A Comment，European Economic Review，1998，42(8)，pp.1483-1491.此外，跨國公司在對外直接投資中尋找技術的動力與其生產力之間存在著顯著的正向關系。(20)李洪亞：《OFDI技術尋求動機與生產率提升及其異質性研究》，《科學學研究》2021年第2期。因此，中國跨國公司在發達國家進行對外直接投資可以通過以下方式來帶動關鍵環節技術的升級迭代，首先可以通過設立知識共享與技術開發的研發中心，(21)Kogut B.，Chang S.J.，Technological Capabilities and Japanese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91，73(3)，pp.401-413；Fosfuri A.，Motta M.，Multinational without Advantages，Scandinavian Journal of Economics，1999，101(4)，pp.617-630.其可以模仿當地企業的先進技術，通過這種方式，既可以為企業的產品制造提供本地技術支撐，又可以提高企業在所在國的國際地位，從而達到企業的本地化發展目的，(22)Liu F.H.F.，Wang P.，DEA Malmquist Productivity Measure：Taiwanese Semiconductor Compani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oduction Economics，2008，112(1)，pp.367-379；楊震寧、李東紅：《中國制造業企業創新：行業競爭，嵌入集群的社會資本與技術戰略選擇》，《財貿經濟》2010年第6期；王英、劉思峰：《中國OFDI反向技術外溢效應的實證分析》，《科學學研究》2008年第2期；Salidjanova N.Going Out：An Overview of China's 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2011，29(7)，pp.126-149。還有助于母公司通過模范效應提高自身技術與管理水平；其次，對外直接投資的關聯效應使得母國上下游關聯企業也提高了技術與管理水平，高新人才的引進也會提升企業的生產與運營能力，由此可得對外直接投資的創新激勵作用促進了母國產業鏈創新能力，進而推動母國產業鏈升級，從而母國企業也提升了對產業鏈關鍵環節的掌控能力，為走向產業鏈現代化明確了方向?；谇拔乃鰟撔录钭饔脵C制所帶來的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本文提出假說4。

H4：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創新激勵效應有助于提升對產業鏈關鍵環節的掌控能力，進而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

圖1 影響機制圖

三、實證策略與數據

(一)模型設定

在研究制造業OFDI對母國產業鏈現代化影響的過程中，為減少異方差性，涉及的部分指標取對數處理。本文構建基礎模型如下：

ICMit=α0+α1lnOFDIit+α2Xit+di+μt+eit

(1)

在(1)式的基礎上，為考察制造業OFDI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可能存在的傳導機制，構建OFDI中介效應模型，即在模型(1)的基礎上，分析了對外直接投資通過規模經濟、要素配置以及創新激勵效應等效應對產業鏈現代化的間接促進作用。中介效應參照江艇的做法，檢驗三個傳導機制的中介效應。(23)江艇：《因果推斷經驗研究中的中介效應與調節效應》，《中國工業經濟》2022年第5期。檢驗步驟為：在模型(1)的基礎上，若α1顯著，說明對外直接投資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存在直接效應。為了更好地驗證二者的作用機理，我們建立了lnOFDI與lnCit(2)的相關性模型，以“規模經濟”效應為例子，如果β1顯著，那么就證明對外直接投資存在該效應。這時候我們構建下一步的模型，如果γ2顯著，則表示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具有規模經濟效應，通過降低交易成本進而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模型分別設定如下：

Mediatorit=β0+β1lnOFDIit+β2Xit+δi+λt+εit

(2)

ICMit=γ0+γ1lnOFDIit+γ2lnCit+γ3Xit+δi+λt+εit

(3)

(1)式中，被解釋變量ICMit為表示第i個行業在t年份的現代化水平；核心解釋變量lnOFDIit為第i個行業在t年份的對外直接投資存量；(2)式Mediatorit由3個維度來衡量，分別是行業總產值(OP)、要素配置能力(FA)及技術進步(RD)；Xit為系統控制變量；δi為行業固定效應；λ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誤差項。

(二)變量選取與說明

1.被解釋變量

本文選用熵值法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指標權重的測度進行賦權處理。在對產業鏈現代化內涵的深刻理解之上，并根據毛冰和鄭江淮的研究，(24)毛冰：《中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指標體系構建與綜合測度》，《經濟體制改革》2022年第2期；鄭江淮、孫冬卿、段繼紅：《我國產業鏈現代化路徑及其區域性發展思路——蘇粵產業鏈網絡演變的啟示》，《東南學術》2022年第6期。將產業鏈現代化指標體系及指標設定如表1所示：

表1 產業鏈現代化指標構建體系

2.解釋變量

由于目前已公布的關于制造業各個細分領域對外直接投資的詳細數據缺乏，所以，我們將2010—2021年度《境外投資企業名錄》中涉及到制造業的相關投資項目進行了匯總，并將各個細分領域的對外投資項目所占比例與該年度的制造業對外投資金額相乘，得出了各個細分領域的對外直接投資金額的大致數據。(25)劉海云、毛海歐：《制造業OFDI對出口增加值的影響》，《中國工業經濟》2016年第7期。

3.中介變量

規模經濟效應作用機制是以擴大行業市場規模為基礎的，行業規模的擴大有助于推動產業鏈布局，因此本文用產業鏈總產值(OP)來衡量規模效應作用機制。產業鏈總產值(OP)采用選取各制造業細分行業總產值來表示；第二個中介變量是要素配置能力(FA)，要素配置效應是指在對要素資源進行發揮作用的情況下，由于要素之間的協同程度的增加，使得生產過程中的過剩損耗減少，進而增加了行業的經濟效益，并提高了總的生產效率，最終推動產業鏈實現升級。本文選擇各行業中小型企業與大型企業的產值之比作為要素配置能力(FA)的代理變量。(26)劉航、孫早：《要素擴張、行業特征與產能過?！獙夹g進步與要素配置調節效應的檢驗》，《當代經濟科學》2017年第4期。第三個中介變量是由技術進步(RD)來反映創新激勵效應作用機制，對外直接投資的逆向技術溢出效應會使得母國技術創新水平有所提升，從而作用于產業鏈的各環節，提升整體競爭力。其代理變量為研發投入強度，測度指標由各行業內部研發經費投入與出口額之比來表示。

4.控制變量

影響OFDI對母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因素較多，因此，將以下變量作為控制變量進行研究分析。出口依存度(EX)的測度指標是各制造業細分行業出口交貨值與行業總產值之比來表示。人力資本(Hum)由各行業RD人員與從業人員年平均數之比來表示。資本勞動比(CI)的測度計算為各制造業行業資本存量與行業從業人員數之比。外商直接投資(FDI)由各制造業細分行業外商直接投資存量表示。以上指標的測度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核心解釋變量、控制變量、中介變量詳見表2。

表2 變量選取與數據來源

從《中國統計年鑒》、投入產出表和擴展表、《中國第三產業統計年鑒》以及《中國工業統計年鑒》等資料中提取了我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得三級指數資料。本文的研究內容包括細化的14個行業。對于某些年度資料不全的情形，利用插值法、替代指數估計和根據有關的年鑒規范構建等方式來加以補充增加。

四、實證結果和分析

(一)全樣本回歸結果

先從總體上考察制造業OFDI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以制造業各細分14個產業為樣本的逐步回歸結果(表3第1—5列)，在加入所有控制變量后顯示制造業OFDI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正，即制造業OFDI在一定程度上會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這印證了假說1。此外，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顯示：出口依存度與產業鏈現代化指數呈顯著正相關，這表明行業對外開放水平的提升有助于增加跨國交流與活動，提升企業競爭力，從而有利于產業鏈整體水平的提升；人力資本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與產業鏈現代化指數呈正相關，表明加大對不同類型高新技術人員的培養，有助于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資本勞動比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與產業鏈現代化指數呈正相關，可能產業鏈要素稟賦情況的改善，會促進產業鏈各環節要素資本的流動從而對產業鏈布局進行結構性優化；外商直接投資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與產業鏈現代化指數呈正相關，可能由于外商直接投資增加擴大了行業整體的市場規模，降低了交易成本，促進產業鏈的升級。

表3 雙向固定效應基礎回歸結果(27)資料來源：作者基于stata16.0計算。表4、表5、表6同表3。

(二)異質性檢驗

1.要素密集程度的行業異質性

中國制造業各細分行業的對外直接投資程度不同，行業間會存在一定的差異性，本文將制造業14個細分行業分別按資本技術密集型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進行分組回歸，(28)勞動密集型行業包括食品制造業及煙草加工、紡織業服裝鞋帽皮革及其制品業、木材加工及家具制品業、造紙印刷及文教體育用品制造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金屬制品業、橡膠塑料制品業；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包括燃料加工產業、化學和醫藥制造業、機械設備制造業、交通運輸制造業、電氣機械及器材制造業、計算機及其他電子通訊設備制造業、儀器儀表機械制造業。以此來考察不同行業類型的OFDI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影響，回歸結果見表4制造業分組回歸結果第(1)、(2)列。

表4 制造業分組回歸結果

表4第(1)、(2)列回歸結果顯示資本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的 OFDI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在1%的水平上呈顯著正相關，系數為0.1145，即該行業類型對外直接投資越多，越有利于促進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可能是由于資本技術密集型制造業存在優勢性的行業性質，如具備一定的研發基礎、有雄厚的資本實力、強勁的技術實力及勞動力素質更高等，因此對新知識、新技術的吸收能力更強，可以通過提高可交易的中間產品的技術水平來提高整個產業鏈的價值，進而提高整個產業鏈的水平。除此之外，大多數資本技術密集型制造業的 OFDI是以市場開拓型和技術尋求型為主要特征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在我國的影響并不明顯，也就是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對外投資對促進產業鏈現代化作用不大。作為“世界工廠”，中國勞動力密集型企業在國際產業鏈上扮演著重要角色，但只是大多數負責加工部分，處于產業鏈的低端位置，其對外投資多是為了實現國內的產業或者過剩產能的轉移，所以其需求集中于原材料和中間商品，對技術性資源要求很低，這導致了產業鏈各環節的要素協同能力低下，產業鏈發展水平極低，如果任由該類型產業在對外直接投資上的速度過快、規模過大，將導致“產業空心化”，進而影響到中國制造業在國際上所取得的創新地位，從而影響到中國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另外，中國各行業間產業鏈政策有所差異，構建全國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政策在逐步實施，《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新時代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提出，構建以先進制造業為支撐的現代產業體系，主要是要加強對資金、技術密集型的戰略產業的布局，同時要對對外直接投資的結構進行優化，同時要將精力集中在產業基礎的高級化和產業鏈的現代化上，從而構建出一種新的發展優勢。因此政策效力在短期無法在制造業各細分行業內達到全面覆蓋，勞動密集型制造業OFDI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提升的作用還未顯現。

2.競爭程度的行業異質性

借鑒袁淳等將證監會2012版行業分類下行業代碼為B、C25、C31、C32、C36、C37、D、E48、G53、G54、G55、G56、I63、I64、K以及R的行業定義為管制性行業，其他行業則視為競爭性行業。(29)袁淳、肖土盛、耿春曉、盛譽：《數字化轉型與企業分工：專業化還是縱向一體化》，《中國工業經濟》2021年第9期。與本文制造業的分類相對應，管制性行業為燃料加工產業、金屬制品業、交通運輸制造業，其他制造業為競爭性行業。從表4第(3)、(4)列的結果顯示：在競爭性行業方面，競爭性行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影響是顯著為正的，說明其促進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提升而管制性行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沒有顯著的升級效應，可能主要是由于管制性行業的定價受到國家政策及一些周期性因素的制約，其盈利能力和對產業鏈整體的升級效應并不明顯，從長周期來看，管制性行業的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的影響較小。

(三)穩健性檢驗

我們將從多種角度對模型的估算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是在一個樣品中的異常值需要引起思考，因此要剔除異常值加以解決，對核心解釋變量制造業各細分14條產業鏈的OFDI存量進行縮尾和截尾，結果分別在表5第(1)、(2)列中呈現；第二是替換被解釋變量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測度指標，按照蔡烏趕與許鳳茹的分析，(30)蔡烏趕、許鳳茹：《中國制造業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測度》，《統計與決策》2021年第21期。從產業組織、創新能力、經濟效益、綠色集約等四個維度對產業鏈的現代化程度進行了分類，結果顯示在第(3)列；第三是改變實證檢驗方法，即采用廣義矩估計GMM進行實證分析，結果顯示在第(4)列；第四考慮到研究因果，將被解釋變量和核心解釋變量作滯后一期處理，結果呈現于第(5)列。表5第(1)—(3)列和第(5)列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OFDI仍在1%的顯著水平上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呈正相關，結果表明，該方法的預測結果與整體模型的預測結果相吻合，表明該方法的預測結果與異常值的排除及變量的選擇無關。此外，對其他控制因素進行了回歸分析，得到了與全樣本數據相吻合的結論，表明了模型的穩健性和正確性；表5第(4)列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OFDI呈顯著正相關，其結果與全樣本估計一致，而且AR(2)系數為0.517，大于0.1，即不存在高階自相關，另外Sargan的系數為0.362，因此廣義矩估計GMM適用于本文穩健性檢驗。

表5 穩健性檢驗

(四)機制分析

根據前文理論，為了分析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是否會通過規模經濟效應、要素配置效應和創新激勵效應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產生影響，本文選取行業市場規模(OP)、要素配置能力(FA)及技術進步(RD)作為中介變量，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在這些因素之中，表6第(1)—(3)列表明自變量影響中介變量的第一階段檢驗結果，表6第(4)—(6)列表明中介變量影響被解釋變量的第二階段檢驗結果。

表6 對外直接投資影響中介變量的檢驗

首先，表6第一階段檢驗結果表明，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量對行業市場規模(OP)、要素配置能力(FA)及技術進步(RD)的回歸系數均顯著。列(1)表明，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行業市場規模(OP)衡量的市場規模存在顯著正效應，即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擴大了行業市場規模，降低了企業的交易成本，部分驗證了假說2。要素資源配置能力由要素配置能力(FA)來衡量，列(2)表明，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要素配置能力(FA)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量越大，資本和勞動力配置效率越高，可能是因為對外直接投資大部分以資本和技術為動因進行尋求，因此部分驗證了假說3。 列(3)的結果顯示，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技術創新水平有顯著正向影響。這說明，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可以提升母國技術創新水平，即中國制造業企業基于技術尋求的跨國投資會將先進的技術水平和管理模式傳回母國從而提升其技術創新水平，部分驗證了假說4。

其次，我們考慮了主要回歸方程式受到的來自中介變量的影響，也就是中介變量的第二階段檢驗結果。結果表明，在表6第(4)—(6)列中，接下來，本文考慮中介變量對主回歸方程產生的影響，即中介變量的第二階段檢驗。研究發現，在表6第(4)—(6)列中，分別加入行業市場規模(OP)、要素配置能力(FA)及技術進步(RD)后，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ICM)亦有影響且其都對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提升有顯著作用?？偟膩砜?，要素配置與技術創新對中國制造企業對外直接投資行為的選擇與規模產生了一定的作用，從而對其所在國家產業鏈的現代化程度有一定程度的影響。根據上面的機制表明：我國制造業OFDI傳導過程存在中國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量增加，進而行業市場規模擴大、要素協同配置能力增強、技術創新水平提升，最終作用于母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提升。

五、結論與啟示

研究結果顯示，制造業OFDI會提升中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同時，制造業OFDI在影響母國產業鏈現代化水平方面存在中介效應。在異質性檢驗方面，制造業分組回歸結果表明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和競爭性行業的對外直接投資會促進產業鏈現代化。在機制分析方面，三個影響機制的回歸結果顯示中介變量行業市場規模、要素配置能力及技術進步指標與產業鏈現代化指數呈正相關，說明對外直接投資是以規模經濟、要素配置和創新激勵效應這三種效應促進了產業升級，提升了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為此，文章給出了如下的政策與建議：

第一，完善對外直接投資行業布局，構建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格局，調整OFDI的結構，提高“技術獲取型”和“市場尋求型”對外直接投資的比重，擴大市場規模。積極構建產業鏈的國際布局，通過制造業對外直接投資來加強與“一帶一路”的國家與地區合作，形成全球的產業鏈模式，增強產業鏈的國際競爭力，鞏固海外供應鏈安全，聯動國內產業鏈，從而推動產業鏈內外順暢循環，促進新發展格局的形成。此外，推動針對雙邊或多邊制造業產業鏈上、下游合作關系，進一步優化、破除區域內影響產能合作的機制障礙，建設高水平開放平臺與統一的全球區域性大市場，促進商品和要素資源高效流通，努力實現產業鏈、供應鏈、價值鏈的融合。

第二，加快構建全國統一的要素市場，充分發揮要素資源的配置作用是提升產業鏈發展質量、更好地實現產業鏈現代化的關鍵舉措。因此，需要完善要素市場化配置，促進勞動力、資本在行業市場范圍內的有效配置，降低要素配置扭曲，提升要素配置效率。此外，還需培養產業鏈鏈主，形成“鏈主效應”，這樣不僅可以整合產業的資源，優化產業要素資源配置，推動產業鏈迭代，從而加強產業鏈各環節企業的發展。

第三，推進制造業各細分產業鏈開放式創新，提升技術創新水平，加速創新鏈和產業鏈的融合，產業在核心技術方面有所突破，才會增加產業的附加值，使得其向價值鏈的中高端攀升。此外，著力引進高新技術人才，開展提升人力資本質量的措施，如對開展制造業OFDI企業的員工進行高新技術指導與培養、加大研發投入及研發人員的技術補貼、多開展技術培訓交流等，為增強產業鏈的創新能力和掌控能力提供人才助力，從而一定程度上提升產業鏈現代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