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憂傷長達半個世紀（組詩）

阿諾阿布

在紅顏和薄命之間，我兩手空空

白鷺一直在尋找棲身之地

我說的是望江樓飄忽的白鷺

只有它們受得了桃花的絕情

只有它們還記得一個女人的傷痛

隔著無邊的柵欄

跪墊無法鋪展，以至于

我不得不相信，北方的院子

真的有一棵迎來送往的梧桐

春天早已死在唐朝

推杯換盞的日日夜夜

不管我來與不來，成都

仍然是雨大隨雨，風大隨風

在墳墓和傳說之間，我選擇傳說

在紅顏和薄命之間，我兩手空空

謁安健先生墓

過了懶龍河，我們逢人就問

村姑說，在路的左邊。她的手

卻指向右邊，歷史的車輪忽左忽右

未有慈悲之前，先有懷疑，先有苦難

先生們前仆后繼，一個個連名都不留

人人都是過客，沒有萬水千山

世間最大的殘忍莫過于歸來

莫過于一抔黃土所掩埋的豪情萬丈

北斗星在什么地方，天理就在什么地方

茲茲樸巫在什么地方，鐵和血就在什么地方

天地玄黃，我扛著碌碌無為的半生

來到陌生的土地，確切說，是跪在一個時代的面前

您所拒絕的，我大概懂得，您所原諒的

我不知道天下什么時候才會原諒

他從來沒有得罪一個神

——在祖父墓前

太陽從早到晚都有頭有臉，不像月亮

有時只有小半邊，它的憂傷

凡是帶有眼睛的都看得見

陪葬的星星，做夢都在虛構天堂

我回到雞飛狗跳的阿邦底

就像風回到青萍之末

火回到燧石，十字架回到木匠之手

一寸寸埋掉的是心花怒放的遠方

上山的路還在，只是看不見羊群

新娘的淚痕還在，只是聽不到哭聲

在日落之前我見過那么多的人

在群山背后我無法一一給他們安慰

祖父年輕的時候，不像我

他從來沒有得罪一個神

那是我還有猜測的權利

有些事爛在肚子里

并不意味著就被忘記

落在地里的種子

無論冬天如何兇殘

都不可能摧毀它的秘密

二月的風曾經無處不在

如果黑夜真的吞噬了一切

太陽憑什么值得同情

如果紙真的包住了火

文字如何象形也毫無意義

大概是我老了

已經不需要花和夢，紙和筆

之所以相信有一些標點符號是真的

那是我還有猜測的權利

如果母語僅僅用來哭泣

白天翻過山崗的羚羊

晚上也翻過山崗

在我窗口啼叫的鴿子

也在別人的窗口啼叫

北方，花天酒地的北方

我看見靠左腳走路的男人

他不管紅燈綠燈

他只迷戀北斗指引的方向

酒杯中一再搖晃的江湖

你讓我如何相信

一把唐朝的弓，射出了宋朝的箭

如果母語僅僅用來哭泣

我們根本不好意思，千里萬里

茲茲樸巫，也沒必要千年萬年

我的憂傷長達半個世紀

每一滴水都在顫抖

除了流過人間的河流

每一粒子彈都在懺悔

除了畫在墻上的迎客松

每一個魂魄都在嚎叫

除了山海經沒有提及的神話

我的憂傷長達半個世紀

我不會為了區區的將來

背叛血淚斑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