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并城
[編者語]《貓》的主角是一只貓,不會說話,沒有故事。在《貓》里,不是阿里遇到貓,而是貓遇到阿里。作者的安排矛盾而不經,但是或許正是這樣,一種關于生活的隱喻得以構建。
阿里生活在有限里,突然出現一只貓成為他生活的變數。這只貓為了生存與他相遇,也為了生存悄然離開。遇到這只不屬于有限世界的貓,阿里才發現了自己的關懷所在?!澳闱?,這就是貓的態度?!弊髡哌@樣說。
阿里不記得為何與老陳打架,也因為冷漠錯過一段感情,敘述至此,我們似乎也理解了作者為什么想“養只貓,養只黏人的貓,把自己的愛分它一半,‘咪咪’地喚它?!?/p>
有時,一只貓足以成為一切的答案。
農歷六月初七。
下午四點二十六分。
一路沿平西大街往南開,大約半個小時車程,會途經一段崎嶇的土路,路過一處野墳,零星的幾戶人家以修車和經營小飯店為生,最后隨便找個空地停好車,勻速往西步行十五分鐘,就是今天故事的發生地。
故事主角登場。
一只顏色雜亂的貓。
阿里被手稿囚禁在陰暗的工作室幾個月,跟只炸毛刺猬似的,挎著臉鉆出來時,發現了它。
老話說“雞來窮,狗來富,貓兒來了要開大鋪”。
阿里坐在冰涼的臺階上抽煙,腦子里一溜煙冒出這么一句話。
抬腳抖掉腳背上的螞蟻,捏住眼鏡的鼻托,朝鏡片哈了一口氣,然后用衣角蹭掉鏡片上的墨水痕跡。
阿里麻利地做著一系列動作,脖子上的青筋一會兒明顯,一會兒又看不見,嘴巴里干得仿佛十幾年沒下雨的土地。
“熱死爺爺的鬼天氣!”
阿里眼睛瞪得溜圓,前傾脖子,好讓汗水滴在地上,煩躁地沖著那只貓齜牙咧嘴。
那只貓從一人高的綠色垃圾桶后邊一躍而出,落地無聲,輕巧地像片樹葉,體形卻像是一堆發過頭的玉米面團,身體一歪癱在一輛黑色大眾車旁邊曬太陽,胸口起起伏伏,不時起身弓著背舔舐后腿的毛。
阿里的目光來來回回幾次,最終還是被它吸引,撈起腳邊的石子干干脆脆地甩過去,石子不大,正好敲打在它的尾巴根兒上。
它嗷地叫了一聲,梗起脖子瞇眼打量阿里。
阿里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打了個哈欠,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憤憤碾上幾腳。
“老陳那個狗東西?!?/p>
阿里忘了為什么要罵那個老陳,只隱約記得他做了不小的壞事,和自己在街面上打了一架,還驚動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同志態度很好,也很有耐心,批評教育了兩個多小時。
從派出所出來,老陳是打了輛摩的走的,阿里則去了趟衛生所。
衛生所的小姑娘已經備好了阿里需要的三服中藥,裝在塑料袋里,見阿里悻悻然,不由得多嘴問了緣由。
阿里直說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付了錢,拿了藥,急匆匆地跑了。
“狗東西?!?/p>
阿里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只貓慢騰騰往這邊挪了幾步,屁股一沉,坐在柿子樹下,一言不發。
有那么一瞬間,阿里對這家伙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親近感。
但,很快煙消云散。
“你是誰家的?”
阿里問。
那只貓歪著腦袋,滿臉疑惑。
“你也沒人要???”
阿里又問。
那只貓不再回答,干脆躺下了。
阿里是個性格古怪的人,每個人都這么說。
不過,他自己倒無所謂。
阿里工作的地方在一座破舊的老式小二樓的一樓東拐角,單獨隔出一個小房間,灰墻紅木窗,一張茶幾,一張單人床,一個軍綠色暖水壺,地上到處散亂著廢棄手稿,門把手銹跡斑斑,倒貼的福字早已從大紅色褪成了粉色。
這座小樓聽說是民國時期,某位人物給他情人住的,情人病死之后,那位人物就再沒有來過,幾年以后轉賣給了一個商人。
阿里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位主兒,好歹是個念想兒,就那么隨隨便便賣了。
距離阿里工作不遠的地方有一所職業學校,名字很長,和餐飲有關,據說是省里定點培訓基地,哪年來著,還上過電視,說是出了個獲得國際大獎的牛人,長得像老家村里的婦女主任。
若是得空守株待兔,還會見到三三兩兩的學生穿著白色廚師服,抬著碩大的桶,有時還會拎一個大勺,嬉笑著從一個校門到另一個校門,那個桶阿里只在商場接水的時候見過,密封性很好,容量也不小。
他們就像這只貓,總是突然出現。
不巧的是這個時候的阿里煩透了。
“老陳,狗東西?!?/p>
他語氣似乎緩和了些,接著,哈哈大笑,摸出手機,上下翻看通訊錄,并沒有找到一個姓陳的。
也許是個綽號,也許是和陳同音不同字。
阿里總是這樣。
打小,媽媽就總和旁人說,他有做藝術家的潛質,連睡覺都要抱著鉛筆,后來考上美院,卻差點因為掛科拿不上畢業證。
阿里朝學校的方向看過去,大門緊閉,門衛大爺背著手在門口溜達,見阿里看他,趕忙轉了個方向。
阿里亦沒有開口喊他,只是把眼鏡摘了,嘴里不住地念叨。
“度數又高了?!?/p>
天氣悶熱得令人作嘔,無風,像是身處蒸籠里的肉包子,不住冒著蒸汽,灰藍色短袖上爬滿一道道白色的汗漬,后背一陣陣瘙癢太刺撓,阿里背手去抓,夠不著,肩膀“咔咔”響了兩下。
這動靜吸引到了那只貓,好奇而又崇拜地望過來。
“起開!”
他說。
那只貓只顧瞥了一眼,鼻翼下掛著亮閃閃的水珠子。
阿里當即就拉下臉,繞過它,時不時回頭,確定它沒有搞偷襲,才大膽地站在另一處欄桿旁繼續抽煙。
大拇腳趾頭泄氣地越過深棕色皮涼鞋底,垂到地面,干裂的嘴有節奏地吐著煙圈,油糊糊的頭發一縷一縷貼在頭皮上,整個腦袋遠遠看上去像極了個白綠相間的熟透了的甜瓜。
阿里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瀟灑極了。
“老陳到底是誰呢?”
阿里看著煙盒發呆。
忽地想起了婷,一個身材高挑,住在高檔小區十二樓,在一所大學當班主任,長得很像高圓圓的女孩子。
北方的氣候干燥,她的皮膚卻格外的好,笑起來甜膩膩的。
阿里絞盡腦汁從腦子里搜羅了一通,想到了紅豆糯米粽子。
為了讓阿里戒煙,婷曾經三番五次地提出分手,企圖以激將法達到目的,她家境優渥,獨生女,漂亮,和阿里是大學同學。
大學畢業后,她去北京讀研、讀博,出國,留校,一氣呵成。
至于阿里,畢業之后有過短暫的空白期,后來背井離鄉,在某招聘網站上找了這份相對自由又能糊口的工作。
異地最是消磨感情,阿里不是沒有想過分手,又習慣了對婷的依賴,這種東西會上癮,同戒煙一般困難重重。
婷曾試圖勸說阿里留在當地,但都被回絕了。
阿里自認為目前的待遇還算可以,與自己大學的專業也基本符合。
“婷也許認識那個老陳?”
阿里琢磨。
“咕嚕咕嚕?!?/p>
紅燒豬肘的香味飄進阿里的鼻子里,把他脆弱的胃攪得翻天覆地,煙草的魅力已然征服不了他。
民以食為天,誰還不是個俗人呢?
阿里吞了口唾沫,回屋扯了磨掉四個角的淺灰色斜挎包,戴了邊緣發黃的白色棒球帽,抬腳朝最近的一家飯館走去。
飯館離阿里工作的地方不算遠,過一個十字路口,左拐進入條名叫棉花巷的老街,步行十分鐘,穿過一處老小區,在一棵官方認證有二百多年的歪脖樹下找到了,它左邊是一家火遍全國的奶茶店分店,右邊是家幾個月前就在清倉甩賣的床上用品店,空墻上還有好大一個紅色“拆”字。
阿里來這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飯館老板是個個頭不高的小伙子,皮膚蠟黃,單眼皮,精瘦,笑起來有兩個梨渦,這家店是他大學畢業和姐姐姐夫合開的,前幾天姐姐剛生了孩子,現在是他和姐夫兩個人在打理。
“出山了?”
他忙里偷閑和阿里打招呼,粗壯的胳膊支在收銀臺上,耳邊不停傳來“支付寶到賬四十元”“微信收款七十五元”。
多么美妙的聲音,阿里惆悵地思索。
阿里點頭回應他好意的搭訕,兩手插兜站在門口,見終于有人抹嘴起身,阿里才抬腳走過去坐下,還特意選了個后背靠近電風扇的地方。
“一籠莜面栲栳栳,一碗炸醬面?!?/p>
老板夾著菜單朝阿里走來前,阿里已經想好了今天要破費一番,他在便箋紙上飛快記下,圓珠筆筆帽抵在下巴上,略加考慮。
“帶朋友來的話要不要再加道菜?”
“就我一個人,沒那個必要?!?/p>
阿里搖頭。
“不過,看樣子它也不餓,它是不是懷了?”
小腿處忽然傳來一陣瘙癢,一個長毛的東西在阿里腿上蹭來蹭去。
低頭一看。
是剛才那只貓。
老板俯身觀察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走開。
阿里也仔細地看過去。
它的確是太過豐滿,一抬頭,大臉盤子皺皺巴巴地擠在一起,阿里湊近了瞧,瞧不出它瞳孔的顏色,它也不認生,大庭廣眾之下翻了肚皮給阿里看。
阿里不耐煩地要它離自己遠一點,它梗起脖子,扯開眼皮丟給阿里一個白眼,又撲通倒下,腦袋別向一邊,小胸脯一起一伏。
食客們紛紛把目光投向阿里這邊,阿里不喜歡這種感覺,像是動物園里被游客圍觀的大猩猩。
阿里不討厭貓,但也談不上喜歡。
但萬一它真的有了寶寶呢?
阿里這樣想,心忽地軟了,又要了一盤小菜和它共享。
阿里沒有嘴硬,他的確不喜歡貓,不管家貓還是野貓。
這玩意兒還是看別人養來得自在。
阿里換個位置,它也跟著阿里挪一個地方,若是阿里執意不理它,它就倒在阿里腳邊,打起了瞌睡。
“野貓養不熟,吃了也是白吃,換個人它也是這樣?!?/p>
旁邊的食客善意提醒阿里,估計是見阿里被頻繁碰瓷,心生同情。
阿里板著臉,把熱氣騰騰的莜面栲栳栳一股腦塞進自己嘴里。
原來被需要是這樣一種感覺啊。
“看,自作多情了不是?”
狼吞虎咽吃完,阿里用紙巾把自己和它的嘴擦干凈,起身結賬離開。
它依舊默默跟在阿里后面。
許是阿里工作的地方風水好,陸陸續續來過許多花色的貓狗,又陸陸續續將它們送走,誰也不知道那些有過美好回憶的男男女女們都去了哪里。
事先聲明,阿里不迷信,雖然許多人和阿里有一樣的想法,但還是要提前說清楚。
記得上小學時,阿里家曾有過一只通體烏色的小貓,那真是一段遙遠的美好回憶,阿里加入少年先鋒隊不久,它作為禮物出現在阿里的生活里,那只貓是經過幾倒手之后被阿里媽收留的,在阿里順利考上重點高中去學校報到的前一晚,它出去串門,再也沒回來,爺爺說它和對象私奔了,還帶走了一些死老鼠當作路上的干糧。
為此,阿里難過了好久,又為它們的愛情所動容。
那種感覺很奇妙,盡管阿里年紀小,但也曉得什么是美的,什么是好的。
現在這只雜色花紋的貓是個毛手毛腳的家伙,不打招呼就出現在阿里的眼前,龐大的體形,靈敏的上躥下跳,踹翻阿里的紅色鋼筆水,活脫脫兇案現場,在阿里憤怒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賞給阿里幾粒黑色球狀物,阿里也由得它去,只顧著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它也很自在,拖著沉重的身體四下閑逛,跨進鞋盒子里,悠閑撒尿,阿里咳了一聲,它識相地跳出來,呼嚕呼嚕地繞著阿里的位置踱了幾圈,一躍,跳到了阿里的腿上,屁股一沉,縮進阿里懷里。
阿里發誓要它為自己愚蠢的行為付出代價,于是阿里故意冷落它,擺臭臉,推開它,嫌棄地撣去身上的貓毛,“嘩啦”打開窗戶透風,并起身去洗了手,這一切看起來相當熟稔。
但阿里低估了它欲擒故縱的本事。
它也不生氣,喵嗚嗚地自言自語,不斷重復之前的動作。
終于,阿里敗下陣來。
俯身抱起它,歪頭欣賞它雜亂的毛色,用一次性小梳子將它的毛梳順,它的小腦袋枕在阿里的手腕上,癢癢的。
按照慣例,阿里稱呼這家伙“咪咪”,但阿里總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才這么喊,請原諒阿里實在無法容忍自己粗獷的聲線發出那個嬌滴滴的疊詞。
睡醒后,阿里習慣性地趴在桌上發呆,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屋里悶得難受,窗外靜悄悄的,看來只有阿里是清醒的。
阿里鬼使神差地出門,“咪咪,咪咪”地喚它,它踱著步,耷拉著肚皮,無精打采地在阿里小腿上蹭來蹭去,在阿里腳趾頭上舔了一下,阿里忙不迭后退了幾步,反應過來,再想靠近時,它卻傲嬌地跳開了。
你瞧,這就是貓的態度。
但以后的幾天,那只貓突然就不再來了,沒有任何征兆,它仿佛人間消失了一般。
果然野貓是養不熟的,阿里暗自神傷,好幾日吃不香,也睡不著,輾轉反側,想著它到底去了哪里。
也是那幾天,婷正式和阿里提出了分手,她對阿里扶不上墻的死皮賴臉失望透頂,只給阿里發了條十二個字的微信,阿里斟酌了好久,發了篇小作文回給她時,發現自己被刪除了,連電話都被拉進了黑名單。
阿里的情緒再次跌進了谷底,工作上也屢屢出錯。
阿里是個對自己要求極為苛刻的人(聽起來像個笑話),少笑,少哭,女朋友(應該稱呼為前女友)說阿里的心比石頭還硬,阿里不反駁,因為阿里不認為她的話哪里不對。
加之阿里的容貌可是百里挑一的特別,絲瓜臉、泡泡眼,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欠兮兮的在別人家墻根底撒尿,被那家老大揍了一頓,鼻子下面賞了蚯蚓似的一條疤。
真要勉強說出優點,敢于直面扯淡的人生不知道算不算。
想到這點,阿里哈哈大笑,扯下一截泛黃的衛生紙沾去眼角的渾濁液體。
一日,那所職業學校的門衛大叔樂呵呵地抱著個紙箱子來找阿里,對于他的出現,阿里很意外,畢竟阿里與他之間沒有說過一個字、一句話,就算是眼神的交流也不會超過五秒,但阿里還是禮貌地請他坐下,他將紙箱子擱在腳邊。
“忙了哇?”
門衛大爺顯然預料到了阿里的反應,略帶抱歉,順帶將紙箱往阿里這邊踢了踢。
“還好,有事嗎?”
阿里的目光掃過紙箱,冷淡地回應,沒有停下手里的工作,但心思卻全然不在。
“生了一窩,六只,知道你喜歡,給你送三只過來?!?/p>
“啥東西?”
阿里脫口問出。
“那家伙實在是太能生了,養不過來了?!?/p>
聽起來似乎是阿里熟悉的朋友。
在門衛大叔好一通認真解釋下,阿里才了解到,原來那只貓是去生孩子了,門衛大叔是來給阿里送那只貓的孩子的。
“我連自己都養不活?!?/p>
這是實話。
“況且,我討厭貓。而且,我還得伺候它們,又臟又累?!?/p>
阿里拒絕,沒有回旋的余地。
“那算了?!?/p>
門衛大叔像個泄氣的皮球。
“要不你問問別人,其實又不麻煩,餓不死就行?!?/p>
他站在門口掙扎。
阿里揮手,示意他出去把門帶上,冷漠而又決絕,望著門衛大爺的背影,阿里喃喃自語。
那之后,院子里陸陸續續又沒少出現貓貓狗狗,大的小的,黑的花的,但它們對阿里的敵意過大,不是炸毛就是狂吠,阿里只能離它們遠遠的。
即便是在阿里發高燒窩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那幾日,陪伴他的也只有沾有紅色墨水的那幅杰作。
轉眼,阿里原本打算請假回老家一趟,家里人給阿里安排了相親對象,是當地一所小學的臨時代課老師,比阿里小一歲,她的爸爸和阿里媽在同一個廠子當車間操作工。
聽說阿里在大城市好多年,又見阿里媽頗為自豪地展示阿里為她買的衣服,其實就是件普通的對開門紅色線衣,還是惹得她爸爸好一陣羨慕,說女兒在身邊又怎么樣,錢掙得少不說,還沒有阿里貼心,非要把女兒說給阿里。
阿里還沒有從和婷分手的疼痛中走出來,就要走入另一段感情,礙于家里人的面子,阿里還是決定回去走一趟,順帶看看能不能在老家找個工作,老婆孩子熱炕頭,聽起來也不錯。
但一場疫情徹底打亂了阿里的計劃,工作全面暫停,收入來源也被切斷。
院子里安靜得可怕,阿里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他又想起了那只臃腫的雜色貓。
再次踏上回家的路已經是兩年后了,阿里上交了房門鑰匙,收拾好僅有的幾件衣服,在便利店買了盒黃金葉和一桶老壇酸菜面,又買了一袋口罩備用,才算結束。
離開之前,阿里拖著行李準備去看看那只貓和它的孩子們,來一次正式告別,學校的大門如兩年前緊鎖,門房的窗戶拉開一條縫,以便對來訪人員進行登記和查看健康碼。
阿里抬手遮住陽光,瞇眼沖門房里的人打招呼。
“你找誰?”
從門房里出來的是個圓潤的中年男人,警惕地上下打量阿里,隔著伸縮門問。
“我記得這兒有只貓?!?/p>
專門為了只貓跑來多少有點搞笑,阿里結結巴巴地解釋。
“死了?!?/p>
中年男人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只能通過他的話語來得知真假。
“什么時候的事?”
“上星期,被車撞死的,早丟掉了?!?/p>
阿里還想追問小貓們的下落,但中年男人早就不耐煩地離開了。
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又待了好一會兒,眼看著發車時間快到了,阿里才匆匆離開。
它們或許長大了不少。
阿里一路上都在想,來得匆忙,走得匆忙,心里生出無底的愧疚感。
是這樣嗎?
火車上,阿里問自己,難道這就是對朋友才會有的感覺嗎?但這也太可笑了吧,自己竟然會把一只貓當做朋友。
火車駛入山洞,黑漆漆,嗡隆隆,手機信號微弱。
阿里靠在座位上,腦袋偏向走廊,閉著眼告訴自己回老家之后和相親對象怎么相處才是眼下該想的,還有是不是該告訴家里人,告訴相親的女孩,自己想養只貓,養只黏人的貓,把自己的愛分它一半,“咪咪”地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