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范的信

陳景晟

一九八六年，我在一家報社做副刊編輯，名字常出現在報紙一角。

我至今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經常給我寫信，而且是幾天一封。她說她叫李小范。起初，信封是那種劣質的黃包紙，有一種烤煙味道。我猜想，李小范就是在煙霧繚繞中給我寫的信吧，不太規整的鋼筆字里隱匿著尼古丁揮之不去的味道。

第一封信我記得很真切，李小范說她是全村第二個喜歡文學的女孩，受鄰家姐姐的影響，喜歡北島、顧城、海子、舒婷，但她的理想不是成為詩人，而是像詩人一樣浪跡天涯，巡游四方。

戴著一副白邊眼鏡、梳著厚厚背頭的編輯部主任歐陽靖告誡我，面對作者的來信，要盡量盡快回復，不可因怠慢熄滅了作者對文學的一腔熱忱。自然，我很快給她回了信，我鼓勵她多看多寫，多從優秀作品中汲取營養，祝愿她的詩歌早日變成鉛字。

李小范再次來信，卻沒有寄來她的詩作。這讓我感到意外，一般作者給編輯寫信，往往是為了作品。這次來信，在濃重的尼古丁味道中，表達的依然是對外面世界的向往。李小范談到了哈爾濱、北京、上海，還有五岳名山。她說，這些都是從家里新買的黑白電視機上看到的。信寫得很長，有些沒有說完的話密密麻麻補寫在信封背面。我思忖良久，在回信中鼓勵她好好學習，相信她會有機會到那些地方看看。

那個年代，文學夢井噴，寫詩、寫散文、寫小說成為很多年輕人的夢想。投稿信紛至沓來。李小范的信總是很特別，信封依舊是那種劣質的黃包紙，很容易從眾多來信中跳出來，也依舊寫得很長。主任歐陽靖從眼鏡片后看出了點端倪，笑著說：“有點談戀愛的意思，對吧？”

之后的來信中，李小范談到了村里一個喜歡文學的女孩。李小范說，那女孩很漂亮，曾經愛上一個本市正在外地讀大學的青年詩人，詩人風流倜儻、書生意氣，是她眼中的白馬王子。高二那年，她坐著火車去了詩人就讀的大學，之后不停地給那位詩人寫信，卻總是泥牛入海。她從此神情恍惚，高考也弄得一塌糊涂。李小范說，鄰家姐姐荒廢了，開始拼命吸煙，并且在煙霧中寫詩，然后再把詩稿卷上煙絲抽掉。李小范問我，寫詩會讓人癲狂是嗎？

就是這樣，李小范時不常地給我寫信，有時聊天南海北，更多是講鄰家那個為詩而癲的姐姐。她說，后來姐姐走了，據說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一天，我正在閱讀李小范的來信，主任歐陽靖突然從我身后將信抽了過去，當看到落款署名“李小范”時，像觸了電。他又拿過信封，看了地址，詫異著，一字一頓地說，十年前，這個李小范曾經是我們的重點作者??！詩寫得不錯，不過后來聽說她服安眠藥自殺了，這個李小范又是哪路神仙??？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為何，她要以鄰家姐姐李小范的名義與我通信呢？我決定寫信問個究竟。

但很奇怪，李小范的信再也沒有來過。

選自《北方文學》

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