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不曾遠去

鄔煥慶 商意盈

步鑫生，20世紀80年代，這個名字響徹大江南北：解放思想、大膽改革、努力創新，打破“大鍋飯”制度，成為一代企業制度改革和企業家創新精神的典范。

如今，現代企業制度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已經日趨成熟，當我們穿過歷史的煙云，回望先行者的背影，他留下的精神財富給當下還能帶來什么樣的啟示？

在浙江省嘉興市海鹽縣一處喧鬧的居民小區里，一塊形似風帆的紀念碑無言佇立。

“海鹽襯衫總廠廠址紀念碑”，石頭名下，寥寥百余字記錄了曾在這塊土地上發生的歷史變遷。文末，一張原海鹽襯衫總廠廠景的褪色照片和紀念碑自2010年樹立后經年累月生長的青苔，平添了些許歲月的縱深。

若非特別留意，這塊地理位置并不醒目的石頭很容易讓人忽略。但石頭上記載的歷史，和曾真切發生在此處的、在彼時轟動全國的人和事，并不隨廠址拆遷而被磨滅，它將永久地鐫刻在改革開放歷史進程中，閃耀出光芒。

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那是一個春潮暗涌的時代。伴隨著海鹽襯衫總廠的更名而橫空出世的，還有廠長步鑫生。

“一輛從上海開來的長途汽車，沾滿塵土在海鹽站停住。車門打開后，一位個子瘦小的中年人，肩扛一個大包袱，匆忙地走下車來……”當時一篇媒體報道中的幾句描寫讓改革者步鑫生的形象躍然紙上。

曾任海鹽襯衫總廠副廠長的馮海春回憶，在步鑫生接手工廠時，分配制度不完善導致工人出勤率低、效率低下，市場經濟尚未完全破局，打不開市場導致庫存積壓等一個個現實問題橫亙在步鑫生面前。

上任后，步鑫生帶著徹底改變舊制度的決心，大刀闊斧地開始了他的改革：

——砍掉“大鍋飯”分配制度，實行“實超實獎，實欠實賠，上不封頂，下不保底”；

——砍掉“鐵飯碗”制度，開除嚴重影響生產秩序、屢教不改者，不顧產品質量、態度惡劣者；

……

石破天驚的改革舉措，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馮海春看來，當時社會上已經有了改革的共識和意愿，而步鑫生正是那個推開改革大門，讓萬千后來者得以奮勇前進的“推門人”。

“他最大的貢獻和難得之處，在于勇敢地打破官僚主義、教條主義、形式主義等與發展不相適應的條條框框?！瘪T海春說。

改革的成效立竿見影。1983年，該廠成為海鹽縣首家產值超過千萬元的企業、浙江省最大的專業襯衫廠。到1985年，全廠職工已經超過1000人。

狂飆突進式的發展，也一度讓步鑫生失去了方向。由于盲目擴張產能和產品線，加之經營不善等原因，海鹽襯衫總廠逐漸沒落，步鑫生也被免去廠長職務出走他鄉。但英雄并不單純以最終的成敗而論，2018年，步鑫生以“城市集體企業改革的先行者”的身份，被黨中央、國務院授予改革先鋒稱號。

步鑫生無疑不是一個完美的改革者，但他并不只代表他個人，而是那個特殊時代的縮影。正因如此，步鑫生身上所具有的銳意進取精神，才能跨越時空映照當下，引領更多改革者勇于探索。

與步鑫生同為海鹽人，浙江某集成吊頂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時沈祥總是忘不了這位指引他走上創業之路的前輩。

40年前因機緣巧合，時沈祥曾在海鹽襯衫總廠聽過一場步鑫生的演講?！把葜v不僅激情澎湃，他提出的廠歌、廠標、品牌這些全新的理念讓我大開眼界，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

如今，憑借一直以來對創新的執著追求，時沈祥開拓了一個全新的行業，也帶領企業發展走上“快車道”?！霸诓仅紊砩?，我學到一個企業家敢闖敢拼的精神，這種精神無論在什么時候都彌足珍貴?！睍r沈祥說。

任何輝煌都絕非憑空得來。如果說改革舉措的提出，開啟了海鹽襯衫總廠快速成長的可能性，那么讓設想真正落地、行之有效，離不開步鑫生親力親為創品牌、做產品、跑市場。

1978年以前，海鹽襯衫總廠一直承擔商業部門的加工任務，持續20多年變化不大。在“溫水煮青蛙”的困局中，廠里有時經濟困難得連退休工人的退休金都發不出來。

這樣下去企業沒有出路！步鑫生從親身經歷中知道，長期依靠商業部門“包銷”，不了解市場情況只能聽任別人安排。1979年開始，他創立品牌產品，同時派人常駐上海，研究上海襯衣的款式、花型變化，設計新款襯衣到市場試銷，并根據試銷情況，從中挑選最暢銷的品類投入市場。

通過市場調研，從實際出發制定營銷模式，這一創舉吸引了全國各地駐上海的采購員到海鹽看樣訂貨。但步鑫生并沒有就此滿足，他進一步采取在各地舉辦展銷會和請服裝店特約經銷的辦法，把產品銷往全國20多個大中城市。

持續推出有核心競爭力的產品是企業獲得長久發展的關鍵，這條在什么時代都顛撲不破的道理，步鑫生同樣深諳其含義。曾任海鹽襯衫總廠副廠長的盧壽筠說，在傳統產品看似遇到銷售瓶頸的時候，步鑫生舍得大投入進行研發，推出防靜電襯衫，再一次打開了產品銷路。

盧壽筠回憶，步鑫生不僅對產品質量有著近乎嚴苛的要求，同時他對企業也有著“愛廠如家”的強烈責任心，“工廠里哪棵樹上有蟲子，他甚至比園丁發現得更早”。

“面對變亂交織的外部環境，企業家要帶領企業戰勝當前的困難，走向更輝煌的未來，就要永葆奮斗之志，不輕言放棄，不甘于‘佛系’‘躺平’，不斷創新突破，讓企業家精神熠熠生輝?！闭憬髮W文科學術咨詢委員會主任史晉川說。

2023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分析指出，我國進一步推動經濟回升向好需要克服一些困難和挑戰，主要是有效需求不足、部分行業產能過剩、社會預期偏弱、風險隱患仍然較多，國內大循環存在堵點，外部環境的復雜性、嚴峻性、不確定性上升。

爬坡過坎，關鍵是提振信心。越是面臨考驗，越要向改革要動力、向開放要活力。

“現在回過頭看，改革開放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而是曲曲折折，來來回回。改革本來沒有路，是一塊塊鋪路石鋪出來的，我步鑫生也是其中的一塊?！辈仅紊浉锌?。

聲名鵲起后的步鑫生迅速成為全國典型。1984年，短短兩個月，全國各地到海鹽襯衫總廠參觀人數達2萬多人。

盛名之下，步鑫生選擇了并不符合實際的再發展道路。1985年，迅速發展的海鹽襯衫總廠購買了年產30萬套的西裝生產線，但生產線建好時，國內的“西裝熱”已然散去，產品的滯銷使得工廠很快資不抵債。1988年1月，步鑫生被免職。

然而，步鑫生的創業激情并未因此褪去，其改革精神從未消逝。

離開海鹽后，步鑫生先后到北京、遼寧盤錦、河北秦皇島等地創業。此時的他憋著一股勁，“好企業請我，我不去，虧損企業請我我才去”。在再創業過程中，他憑著獨有的韌勁和不服輸的倔強，狠抓質量、修改制度、破格提拔能人，使得三個瀕臨倒閉的企業扭虧為盈。

“在低谷時奮進，更加凸顯了步鑫生的追求和韌性?！痹谠｛}襯衫總廠工會副主席趙榮華看來，步鑫生留給后人的遺產并不是常青的企業或巨額的財富，而是以其堅忍不拔的改革精神啟迪和鼓舞了一大批同時期的改革者、創業者，成為他們前行路上的指明燈。

歷史始終會垂青那些銳意進取、從不言敗的勇士。

如今的神州大地，經濟韌性強、潛力足、回旋余地廣，長期向好的基本面沒有變也不會變。在改革開放45周年、全面深化改革10周年之際，中央又為2024年經濟工作提出“穩中求進、以進促穩、先立后破”的總基調。這將讓各方面優勢和活力更加充分激發，讓“企業家的歌”更加嘹亮！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