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巴鼓的孩子

和鳳瓊

中國滇西北。

十三座白雪皚皚的連綿山峰聳立于深藍的天空下，像一條即將起飛的銀龍，那就是北半球離赤道最近的雪山：玉龍雪山。

初升的太陽照耀在千年不化的雪山上，閃耀著金燦燦的光芒。

雪山的半山腰間，纏繞著絲絲縷縷的云絲帶，宛如一個隱藏著神秘寶藏的神話世界。

雪山下，是連綿不絕的青山，那茫茫蒼蒼的森林，像一塊巨大的綠毯子，鋪在黛青色的天幕下。

一座座綠色的群山中間，全長6397千米的長江水從遙遠的唐古拉山雪山上奔流而來，穿行于川、藏、滇三省，就變成了活潑歡快的“金沙江姑娘”。它一路歡唱著，穿過陡峭的懸崖，穿過鮮花盛開的草甸，穿過稻谷飄香的河谷，穿過炊煙裊裊的納西族山寨，一路高歌奔向遠方……

大山里的兩兄弟

“阿哥，阿哥，你在哪里？等等我！”堆若一邊喊著木若哥哥，一邊用力地扒開擋在前面的灌木枝條，但那些枝條像長了一雙雙怪手，故意擋住了他的路。

五歲的小堆若長得胖乎乎的，因為走得急，早已氣喘吁吁，圓圓的小臉蛋變成熟透了的蘋果，一串串的汗珠不停地淌下來，像一條條細細的小河流，從額頭流到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視線。

堆若的手里，緊緊地握著一個小布袋，那是一只漂亮的袋子，堆若把它緊緊地護在胸前。那些帶刺的小怪手抓破了他的衣服和褲子，但這個小布袋依然完好無損。堆若可舍不得讓這只小布袋被小怪手們搶走，因為里面裝著他的寶貝。

堆若再一次打開了小布袋，還好，寶貝還在。

七朵可愛的小松茸，在這個繡著漂亮的東巴文字的小房子里，舒舒服服地睡覺，堆若松了口氣，輕輕地把口袋扎緊，繼續向前走。

這幾朵小松茸，是堆若和哥哥木若爬了好幾座山才找到的。阿媽說，找松茸要“三好”——腿腳好、眼睛好、鼻子更要好。堆若有點懵了，腿腳好和眼睛好是必須的，但鼻子跟松茸有什么關系呢？莫非他還要變成家里的小黃狗阿汪？

堆若知道松茸喜歡高大的青松樹，喜歡陽光和雨水。松茸成熟之后，孢子就會落到不遠處，在地里休眠一年，等第二年的雨水來了，吸飽了陽光雨露的孢子就會蘇醒，悄悄躲在松軟的泥土里萌發，然后在樹葉和雜草的掩護下慢慢長大。直到這朵小松茸也變成松茸媽媽，繼續繁衍下一代。

高大的松樹長在高高的山上，如果腿腳不好，眼睛不好，那肯定是找不到松茸的。

兄弟倆跟著阿媽，一片樹林一片樹林地找。堆若不敢走遠，只敢跟著阿哥走。

走著走著，走在前面的阿哥突然停下了腳步。

一股濃濃的香味，突然鉆進了堆若的鼻子里，那不是松樹和草木的清香，也不是動物們的味道，這香味很特別，也是兄弟倆都很熟悉的松茸味道。這時候，堆若終于明白了阿媽為什么說找松茸要鼻子好了。

嗅著香味一直往前走，走到一棵高大的松樹下面。所有的香味，都凝聚在了這里。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到一棵松樹下，那里有一小堆小松毛輕輕地凸了出來，就像有一只小手，在下面托著這些松毛。

堆若飛快地跑過去，他聽見了自己興奮的心跳聲。他輕輕地扒開了那堆小松毛，兩顆小小的褐色小腦袋便露出來了，第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正是松茸，他跟阿哥一直在尋找的寶貝。

阿哥也跑過來了，兩兄弟用阿媽教給他們的辦法，小心地把松茸挖了出來，那是兩朵又肥又大的松茸，兄弟倆開心極了。

“堆若，按照咱們村里大人們的規矩，誰找到的松茸，就歸誰。這是你找到的松茸，歸你了，你要保管好！”阿哥把松茸小心翼翼地裝進了小堆若的口袋。

“阿哥，咱倆一人一朵?！倍讶粽f。

“不，咱們是男子漢，從小就要守規矩，你的就是你的。放心吧，你要相信阿哥會找到更大更好的松茸?！卑⒏缯f完就鉆進了樹林中，一晃就不見蹤影。

堆若記得阿媽說過，松茸喜歡和好朋友在一起，只要找到了一顆，附近也會有它的好朋友。堆若相信阿媽的話，因為他也喜歡和小伙伴們在一起，松茸也應該不喜歡孤獨，他開始在那一棵棵松樹底下仔細地尋找著。

果不其然，在草叢旁邊，堆若又找到了一朵沾著露珠的鮮嫩的松茸。

有了這朵松茸的鼓勵，堆若振奮精神往前走，在一棵高大的松樹旁邊，他看到了令人激動的一幕，三個松茸小兄弟，從土里剛剛冒出了一個頭，一個挨著一個，親密地躲在落葉下面。

“阿哥，你快點過來，這里有松茸！”但是，回應堆若的，只有松濤聲，以及被他的叫喚聲驚飛的小鳥。

“這個像兔子一樣的木若，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堆若的心有點不安，但是，他還是把那小松茸小心地挖了出來，裝進布袋里。

“阿哥，你在哪里？”堆若焦急地呼喚著哥哥。

樹林中，聽不到阿哥的回應，只有堆若的聲音在回蕩，還有被他的叫喚聲驚飛的林中小鳥扇動翅膀的響聲。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阿哥失去了蹤影。

進山的時候，阿媽再三叮囑：倆兄弟要一起走，不能分開，山上的林子太密，看不見人，也看不見路。如果在森林里迷路了，會很危險。

昨天，阿媽帶著阿哥上山的時候，找到了幾朵還沒開傘的小松茸，它的種子還沒有播下，阿媽說：“如果把它們采了，明年這里就再也不會有松茸長出來了?！蹦赣H還細心地用樹葉蓋住了它們。今天，小松茸應該長大了，松茸們已經撒開它們的孢子，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阿媽要去采它們，但是，那座山太高，不能帶堆若去，所以讓木若哥哥帶著弟弟堆若，警告他們不能往密林深處鉆。

阿媽在的時候，木若還拍著小胸脯向阿媽保證，他會照看好弟弟。

但是現在，木若哥哥不見了。

堆若看了看四周，參天的大樹遮擋住了天空，周圍都是層層疊疊的樹木，還有長得密密麻麻的灌木。一陣風吹來，整片林子 “沙沙”“沙沙沙”怪響，讓人毛骨悚然。

突然，一個黑影從身邊的草叢里飛竄出來，從堆若的腳下一閃而過，把堆若嚇了一大跳。

黑影在草叢里停了下來，堆若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灰色的小野兔，它正躲在灌木叢中，好奇地注視著這個非常狼狽的男孩。它紅紅的眼睛里滿是疑問，仿佛在問他要不要幫忙。如果在平時，堆若肯定要逗弄一下這只兔子。但是眼下，堆若可沒心情去搭理它。

整片森林，除了他和那只小野兔，還有頭頂上，躲在樹上偷偷看著他的小鳥，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影。

堆若開始害怕起來，他常聽到村里的大人說，這幾年，山上的林子長得越來越密，好多野生動物都從高山上回來了，有幾個人還看見了黑熊。如果阿媽和阿哥找不到他，那他就有可能成為黑熊美味的午餐。

堆若想象著自己悲慘的未來，眼睛里，不斷有淚水涌出來。

堆若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每一次跌倒，跌破了皮，他都沒有哭。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阿爸就告訴他：“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阿爸是堆若心目中的英雄，堆若知道阿爸說得很對，哭不能幫他找到阿哥和阿媽。但是，他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堆若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當他孤身一人面對這一大片寂靜的森林時，他的腦海里出現的是老虎、獅子、黑熊、狼，還有神話中的妖魔，盡管這些可怕的動物只是堆若在小畫書上看到的圖像，根本沒見過它們真實的模樣。但是現在，這些圖像中那些兇猛的野獸，似乎慢慢在這片林子里變活了，一個個都張開獠牙、伸出長舌頭，張牙舞爪惡狠狠地向他走來。

堆若害怕極了，他一邊哭，一邊朝著阿哥離開的方向，拼命向前跑。

密林里是沒有路的，高大的樹木下，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灌木以及帶刺的荊棘。帶著尖刺的灌木伸出長長的樹枝，要搶小堆若手里的布袋，堆若可不能讓它們得逞，緊緊把小布袋護在懷里。為了與樹枝戰斗，堆若的手已經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滲出了血，但是他依然沒有放手。

堆若跑累了，他的喉嚨里像被火燒了一樣，胸口像塞了一塊大石頭，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時候，他想起了阿媽。堆若不是第一次上山了，但是他從來沒有爬過這么高的山。阿媽和哥哥每次撿松茸，都不讓他去，說他還小，到不了那么遠的地方。

今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阿媽就帶著阿哥出發了。幾乎一夜都沒有閉眼的堆若聽到響聲就趕緊起來了，他看著阿媽和阿哥背上籃子，系上小布袋，朝著山上走去。

堆若偷偷地跟在他們后面，如果被阿媽發現了，肯定要把他趕回去，這樣他上山的計劃就要泡湯了。一路走一路藏，直到快要爬上山的時候，阿哥才發現了尾隨而來的堆若。

站在山腳下，阿媽指著跟天連在一起的高山說：“今天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村莊背后的小樹林，而是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大山。那里的路很陡，你要是后悔，現在還來得及回去。如果你不回去，那就不能害怕，遇到困難，不準當縮頭烏龜?！倍讶舢敃r拍著小胸脯說，他不怕，也不會后悔，阿哥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

事實證明，他真的做到了，不管山路多難走，他咬牙堅持下來。跟著阿哥爬上陡峭的山崖，汗水像小河一樣地流淌。最后，終于爬到了他跟小伙伴們向往已久的山尖尖。

站在高高的山頂上，他看到了長長的金沙江，像一條大蟒蛇，在一座座大山之間穿行?？吹搅怂麄兊拇遄?，找到了自己的家，家里的房子小得像一個小盒子，他伸出自己的小手掌，讓整個村莊都放在自己的掌心里，那個時候，一陣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在那一片長著許多野果子的林子里，阿哥找到了松茸，他也找到了，也許比阿哥找到的還多。

生活就是這樣，有快樂的事情發生，就一定會有一些不開心的事情發生，就像晴天里下的一場太陽雨。

現在，他遇到了一件大麻煩，那是堆若經歷過的不算太豐富的人生經歷中，最可怕的一個大麻煩。但是，盡管他流著眼淚，擔心自己有可能要跟山里的毒蟲猛獸們來一場對決，也許他不是這些山中霸王的對手，但是他絕不后悔。

堆若停下了腳步，用手擦干了眼里的淚水。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是一片陰暗的森林，樹木長得濃密而高大，遮住了天空。

“如果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千萬不能流眼淚，淚水會模糊你的眼睛。只要把眼睛擦得亮亮的，白天，你會看見太陽，晚上，你會看見月亮和星星，日月星辰會告訴你應該怎么走?！边@時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爺爺慈祥的笑臉，耳邊響起了爺爺說過的話。

“如果災難注定來臨，只有勇敢面對才能勝利?！倍讶舻男?，慢慢地安定了下來，他開動腦筋，快速地思考著自己到底應該怎么辦。

一束耀眼的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落在了他面前，堆若抬起了頭。

這時候，他突然發現，這片陰暗的林子已經被一層神秘的光芒籠罩著，一束束金光，從樹葉的縫隙中泄露，落在草叢上，落在飄落的葉子上，落在小鳥筑起的巢上，落在結著紅果子的灌木叢里……整片林子都變得那么透明，那么美，仿佛是一個童話世界。堆若看著身后，一輪明晃晃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阿媽說，早晨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是東方。

東方！找到了東方，就找到了家，阿媽說，這座山的東面，就是家的方向，只要朝著東邊往山下走，就能回到寨子里。

堆若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如果找不到阿哥和阿媽，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轉過身子，看著阿哥上山的路，那條山路，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很清晰。

他相信，阿哥和阿媽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一定會找到阿哥和阿媽。他心中的愿望，也一定可以實現。

堆若這次上山，可不是因為山上好玩，他的心里藏著一個小秘密，這個小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等到把這些小松茸帶回家，交給阿媽的時候，他才會把這個小秘密說出來。阿媽答應過他，這一次上山，撿到松茸賣的錢，歸他們兄弟倆，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想到這里，堆若開心地笑了。

突然，一陣劇烈的喘氣聲，從他的身后傳來，他迅速轉過身子，看見一只高大的長毛巨狼，正惡狠狠地向他撲過來……

堆若驚呆了，明亮的天空突然間暗了下來。

木若哥哥的幸福夢想

密林深處，木若像一只小羚羊，靈巧的身影，躲過了刺蓬，躲開了滑溜溜的巖石，繞過陡峭的山崖，腳步準確地落在一塊塊山石上。這些難走的山路，對他來說，就像平地一樣，甚至比走平地更讓他快樂，上坡讓他有一種像動物般跳躍的感覺。阿媽說，他就是小猴子轉世，最喜歡上竄下跳。

從六歲開始，木若就跟著阿媽上山撿蘑菇。村里的人可不叫蘑菇，叫菌子。他分得清哪朵是美味的牛肝菌，哪朵是吃起來香噴噴的銅綠菌，哪朵吃了就能讓你上吐下泄的毒菌子，還有那些穿著漂亮的衣裳，引誘你去采摘，等一觸碰到它，卻噴出來一股臭味的喜歡惡作劇的臭蛋菌。這一路上，他的小竹簍里已經裝滿了鮮嫩嫩的菌子，等他回到家里，阿媽會將這些菌子炒得香噴噴的，足夠一家人美美的吃上一頓，但是他還在草叢里仔細地尋找著，他今天上山來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吃。

木若要找松茸，松茸是山里的寶貝，一年就出這么一次，這些小寶貝可值錢了。只要把這些松茸拿到市場上賣，小松茸可以變成兄弟兩的新書包、作業本、新衣服，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每個新學期開學，阿媽會把新作業本和零花錢發給倆兄弟，當阿媽笑著說：“這是木若撿的松茸換來的錢買的！”那時候，木若就特別的開心和自豪。尤其是看到弟弟堆若滿是羨慕的小眼神，他就覺得心里特別開心。

不過，對于現在的木若來說，新書包呀、零花錢呀，這些都已不是重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個小打算。這個小打算，藏在心里，誰也不告訴。盡管他跟阿爸有約定，父子倆要分享彼此的秘密，但是他覺得，還是要暫時保密。

上山前，阿媽就把弟弟托付給了他，他也答應了阿媽，一定要看管好堆若。但是，堆若走得實在太慢了，這個胖嘟嘟的小弟弟，就像一個滿腦子都裝滿了問號的好奇寶寶，看到一只甲殼蟲，他也要逗弄半天，見到一朵癩蛤蟆菌，也要用樹枝去把它挑出來，說要給小螞蟻造一個小窩。更受不了的是，聽到林子里的鳥叫聲，他居然停下腳步，跟那些小鳥一唱一和，來了個二重唱。

幸好，阿弟雖然隨時都會來點事，但他也不耽誤正事。哥倆的運氣也不錯，眼尖的阿弟又撿到了三朵小松茸，別看他平時慢吞吞的樣子，跑起來還挺快?？此_心的樣子，木若也特別開心。

木若催著阿弟向上走，只要翻過那個山坡，就有一片森林，那里到處都是粗壯的松樹，松樹下面藏著更多的松茸。但是阿弟不聽，他說這附近一定還有這幾朵松茸的好朋友，好朋友是不會分開的。

木若可是個急性子的孩子，等不了阿弟。他知道再往上爬一段路，那邊有一股小清泉，小清泉的旁邊，都是高高的松樹林，松樹林就是松茸的家園。前天，他跟阿媽上山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松茸味道，仔細地找了好久，但沒有找到。阿媽告訴他，松茸還在泥土里。這些小松茸長得非?？?，今天應該已經從土里鉆出來了，正躲在溫暖的松毛堆里，等著木若來采呢。

木若看了看堆若，阿弟還在原來的地方，正彎著腰，在草叢里全神貫注地尋找著其他的松茸小兄弟。

“瞧他那小樣，好吧，就讓阿弟在這里找他的好朋友吧，我一個人上去看看，一會就回來，不會有事的?！蹦救粝胫?，像只猴子一樣敏捷地向上爬去。

這幾天，木若特別開心，就像有一朵云借住在他的心上，一個人都要飛起來一樣。前天，鄉文化站的和叔叔興沖沖地來到了他們家，然后，木若聽到了一個好消息，這個消息可不一般。

木若出生的小村寨，那真是一個幸福的小村子，人們都說那里是“勒巴舞”之鄉。這句話可一點也沒有說錯。村子里的人，喜歡熱熱鬧鬧地過節，如果家里辦喜事請客，就會唱歌跳舞連續好幾天。年輕人喜歡“時崩授”（納西族青年男女情歌對唱），老年人喜歡圍著篝火跳“哦夢達”、“哦仁仁”（納西族古老的民歌），但大家最喜歡看的就是勒巴舞，那是整個晚會的“重頭戲”。

當勒巴鼓“咚咚咚”地敲響，全村的男女老少就會聚集在一起，睜著一雙雙興奮的大眼睛，等著那一幕幕精彩的演出。

木若來到這個世界上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勒巴鼓敲出來的鼓聲。很小很小的時候，阿爸就告訴他：“你是勒巴鼓的孩子！”

木若是納西族勒巴舞的第八代傳人。木若的老祖宗們，在村子里可是很出名的人物，是跳勒巴舞的。那可是個了不起的行當，是能夠跟自然界中的動物們溝通的人，受到村里人的尊敬。

阿爸說，勒巴舞是祖先們一代一代傳下來的非常古老的舞蹈。納西族有一種更古老的象形文字，叫東巴文。納西族的先民們用東巴文記下了關于勒巴舞的故事，這些故事就像《一千零一夜》，一天講一個也講不完。

故事里說，人與自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大自然為人類提供空氣、食物以及美好的環境，人類也愛護大自然，兩兄弟和諧相處，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是，這個世界有美好的事，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有一天人類中出現了一些貪婪的人，他們想獲得比別人多、比別人好的東西，就開始破壞大自然，大自然忍無可忍發怒了，森林大火、洪水暴發、地震、海嘯、泥石流等許多的災難降臨到了地球上。人類在大自然的懲罰下驚恐萬分，無處躲藏。這時候，自然界中的動物們看到人類有難，它們從山上沖下來、水里爬出來、天空中飛下來，幫助人類逃避災難、戰勝邪惡，還幫助人們重新建立了自己的家園。

人類在動物的幫助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為了感激動物們的幫助，人們就模仿動物們的動作，創下了這一套舞蹈。傳說聽到勒巴鼓聲，動物們就會來和人們一起過節日。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木若還真沒有遇見過這樣神奇的事情。

跳勒巴舞的時候，男人們穿著以雞毛和鈴鐺當吊墜的衣服，納西語就叫“刺幅團”，頭上戴著畫著“五福神牌”的勒巴帽，納西語叫“闊泰”，右手搖著擺鼓（打擺遼）、左手拿牦牛尾巴（滿羽）。女人左手拿長檳板鼓（阿日美打鼓），右手拿山竹根擊棍（阿日美打鼓辣盾），大家一邊敲打著鼓，一邊跟著節奏踏出舞步，還有悠揚的歌聲跟舞步相和，整個場面熱鬧非凡。

阿爸說，這山上有多少種動物，就有多少個動物如何拯救人類的故事，勒巴舞跳的就是這些故事的內容，所以勒巴舞一輩子都學不完。納西族的祖先們學鳥類的動作，創作了孔雀舞、白螺鵬鳥舞、大雕舞、白鶴舞、黃鷹舞、喜鵲舞等；學獸類的動作，就有雄師舞、老虎舞、大象舞、白鹿舞、猴舞……還有畜類的駿馬舞、牦牛舞、白羊舞、犏牛舞，蟲魚類的蛙舞、龍舞、蛇舞等等，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舞蹈漸漸失傳了，現在傳下來的還有七十二種舞蹈。但要把這些舞蹈跳完，即使不吃不喝不睡覺，七天七夜也跳不完。

“那怎么辦呢？如果沒有一個人會跳所有的舞蹈，那我們的勒巴舞不是越傳越少了嗎？”木若問阿爸。

“怎么，你想把這七十二種舞蹈都學完？”阿爸笑著問他。

后來，阿爸帶著木若去了好多納西族的寨子，他才知道，原來每一個勒巴舞傳承人都有自己家族傳下來的獨門絕技，每一個家族都有自己擅長的舞蹈。

在木若的村子里，有好多人會跳勒巴舞，但每一個人會跳的舞都不一樣，有人擅長跳鹿舞，有的擅長跳老虎舞，還有人擅長跳青蛙舞……這些舞蹈動作，沒有專業的老師，都是長輩們手把手教自己的子孫，一代一代傳承下來。

木若是家中第八代勒巴舞傳人。作為背負著傳承使命的孩子來說，他的童年不可能像別的孩子一樣輕松。

每天天剛剛亮，爺爺的勒巴鼓就會準時將他從美夢中喚醒，即便他找了各種各樣的借口，到最后還得乖乖跟著爺爺到后山去練功。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靈活得像只山里的野猴子，他也像只小猴子，爺孫倆就在山林間奔跑跳躍，活脫脫是山中的大王。

中午，他就跟著父親練習東巴字畫，父親說東巴字是納西族的文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象形文字，是唯一還在用的活著的文字。納西族的祖先留下了很多的寶藏，東巴文是其中最好的東西。

別看阿爸平時像個大孩子，但是在教他寫東巴字和畫東巴畫這些事情上，那可是一絲不茍，絕對不會因為兩兄弟叫苦叫累而放松。

弟弟還不會說話，父親就讓他坐在旁邊，跟著他學畫東巴畫，阿弟的雞蛋沒畫出來，臉上倒是有山有水，還開滿了斑斑點點的花朵，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不過，在阿爸日復一日的耐心教導下，兩兄弟已經認全了3000多個東巴字。盡管木若的房子畫得還不夠結實，堆若的雞蛋還有一個小缺口，但是阿爸說，總有一天，堆若畫的這只雞蛋里會孵出一群小雞來。

相比于爺爺和阿爸的嚴苛教育，木若更喜歡的是晚上聽阿媽唱歌。夜幕降臨的時候，滿天的星光照耀著寧靜的村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一邊撕著剛剛從地里收回來的玉米，一邊聽阿媽唱歌。

母親的歌聲從小山上飄了出來，柔柔的，美美的，像一陣輕風拂過，把每個人的心都像涂了蜜一樣。歌聲在院子里繞啊繞，繞到房頂上，繞到半山腰，一直繞到了天上，住進了月宮里。

木若的心，就跟著母親的歌聲，一會跟著小兔子跳舞，一會跟著小鹿奔跑，一會又跟著小鳥飛翔，整個晚上，做的夢都是無比開心。

一個月前，阿爸從鄉里回來，買回來一口袋的東巴紙，他還給兩兄弟買了許多稀罕的東西。此外，阿爸還帶回來一項任務，他說鄉里要組織一個勒巴舞的節目，去省里參加展演。鄉文化站站長指定讓阿爸負責編排這個節目。

阿爸先召集了村里幾個勒巴舞家族的族長，開了一個很熱烈的會議，最后決定排一場 “仙鹿舞”。為了編排好這個節目，每個家族都推出了一個最優秀的人來參加節目編排，節目里有一個小獵狗的角色，這只小獵狗不但要頭腦機靈、身手敏捷，還要會跳勒巴舞，經過長輩們的一致推選，這個角色就落到了木若的身上。

木若白天要上學，長輩們也要下地干活，大家就在晚上練。這一個月來，木若跟著長輩一遍又一遍地排練，這可跟平時的訓練不一樣，一個動作一個表情要求都非常嚴格。大家在一起不知道流了多少汗，花了多少心思。這個節目終于排練好了，用阿爸的話來說，就是“彪噻”（納西語，意為完美）。

就在三天前，和叔叔說，大家排練的節目被選上了，要到省城去演出。聽了這個消息，大家都高興壞了，這是第一次，去那么遠的地方演出。以前，這么精彩的節目就是給村里的老少看看，給大家增加點娛樂。但是這一次可不一樣，有多少人在觀看大家的演出呀，這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

這對于木若來說，那可是他出生以來遇到的一件大事。他長這么大了，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麗江城，至于省城長什么樣子，他已經在腦海里想象過無數遍了。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見到省城真實的模樣，怎么能不讓他走路帶風？說不定以后，他還可以到北京，還可以到全世界演出，如果能成行的話，他還要把英語學好。

想到這里，飄浮在木若心里的這朵云，又開始騰騰升起。

木若一邊哼著勒巴古歌，一邊在林子里尋找著松茸。幸運之神總是會特別關照心中有夢想的孩子，沒過多長時間，木若就找到了一朵一朵的松茸，把他的小布袋都裝得鼓鼓的。

這時候，木若的眼前出現了阿弟那張胖乎乎的可愛的小臉蛋。他想起他們排練的時候，小阿弟就在旁邊看著，他那圓圓的大眼睛里，滿是羨慕的表情。

木若知道，阿弟也想跟著大伙去，但是阿爸說了，這一次不是去玩，不能跟著去。好幾次，他看見堆若在很認真地看著那只小小的勒巴鼓。那是爺爺傳給他的，已經很破舊了，那上面畫著的圖案已經模糊不清。但是，爺爺說，這只鼓打出來的音最好聽，要得到一只音質這么好的勒巴鼓，不容易。

看著堆若失落的樣子，木若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疼惜，他知道弟弟的勒巴舞跳得很好看，他也很努力，如果這次阿弟能跟著一起去就好了。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作為哥哥，他想送給阿弟一個禮物，一個有意義的禮物?，F在，這個禮物已經近在咫尺，他相信堆若收到這個禮物，一定會很開心。

“堆若該著急了吧？”木若想到這里，朝著下山的路加快了腳步。

“嗚！”突然，前面傳來一陣恐怖的狼叫，然后就是堆若驚恐的叫聲，堆若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不好，堆若出事了！”他來不及細想，飛快地向前方跑去……

遇到一點小麻煩

“敢一，停！”一聲嚴厲的制止，那一只正撲向堆若的大狼狗，突然停下了腳步，“嗚”地叫了一聲之后，回頭看了一下自己的主人，便委屈地耷拉著腦袋停下腳步。

他的身后，一個長胡子的老爺爺正用他手中的竹棍指著那只不聽話的大狼狗。

原來那不是狼，而是隔壁的木爺爺養的大狼狗“敢一”（納西語，意為勇敢）。它長著一身長長的黃褐色的毛，豎著尖尖的耳朵，像極了大人們口中描述的狼。

像一陣旋風從山坡上刮下來的木若松了一口氣。

“堆若，你在哪里？”木若尋找著阿弟。

“阿哥，你這個大壞蛋木若，若垛（意為笨蛋）！”聽到阿哥的聲音，堆若“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木若找到了堆若，他像一只小烏龜一樣縮成一團，躲在一叢高大的刺蓬里，身上的衣服被尖刺劃破了一道道大口子，頭上掛著好幾片落葉，小臉蛋也花了，正眼淚汪汪地朝著他罵。

木若笑了，還笑出了聲。見到阿弟安然無恙，他心上壓著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再看著弟弟藏身的地方，不由得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堆若，你可太機靈了，你躲在這大刺蓬下面，別說大狼狗，就是黑熊來了，也咬不到你！”

堆若從刺蓬中鉆了出來，手里還緊緊地拿著他的小布袋。

“你們倆個小兔崽子，跑到這大山里，不怕黑熊把你哥倆拖回去當午飯？真是膽大包天了！”老爺爺一邊磕著煙袋，一邊對兩兄弟說。

“木爺爺，你不也是一個人嗎？”堆若這會才認出鄰居木爺爺來。

木爺爺也是來撿松茸的。一到這個季節，村子里有許多人都在山里找松茸。松茸是大自然賜予村民們的禮物，大家誰撿到松茸，就到市場上去出售，得了錢，可以貼補家用。村里的孩子們，也可以用自己勞動換來的錢買到向往已久的東西。

“我可不是一個人，你們看看我的敢一，它可是我的好伙伴，有了它，我到哪里都不怕?！蹦緺敔斪院赖卣f，摸了摸敢一的頭，狼狗敢一似乎也聽懂了老爺爺的話，朝著他不停地搖尾巴，那神情得意極了。

“讓爺爺看看，你們找到了多少寶貝?！蹦緺敔斪呓鼉尚值?，看著他們手上鼓鼓囊囊的小布袋，不由得露出了贊許的笑容。

“木若——堆若——你們在哪里？”遠遠的，響起了母親的呼喚。

敢一聽到人的聲音，像箭一樣竄了出去，那兇猛的狂叫，響徹整座山。

“敢一，回來！”兄弟倆同時叫了起來。

狗叫聲剛停，母親的身影便出現了。敢一也認出了自己的鄰居，朝著阿媽晃著它的大尾巴，那長長的黃毛，在風中飛舞著。

“阿媽！”兄弟倆跑到了母親的身邊。

阿媽的背簍里，裝著一排排新鮮的松茸，有開得像雨傘的大松茸，也有調皮的小松茸。還有許多鮮嫩的銅綠菌、雞油菌、一窩菌……這些菌子，帶著清晨的露珠，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阿媽，這些菌子是您種在山上的嗎？”堆若用滿是崇拜的眼神望著阿媽的背簍。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堆若，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樣子？你看看你的衣服，像個破麻布口袋?！卑屘巯У胤魅ザ讶纛^上的樹葉。

“阿媽，我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不過，現在已經解決了。對嗎，堆若？”木若朝著堆若眨了眨眼睛。

“是的，已經解決了?！甭斆鞯亩讶?，他知道阿哥不想讓阿媽擔心。

“小麻煩？嘿嘿嘿！大山里有很多大麻煩，以后要小心點，別遇見大麻煩就是很幸運了?！蹦緺敔斂戳丝磧尚值?，極有深意地笑了幾聲。

“阿媽，我們回去吧，我們把松茸背到市場上去賣?！倍讶艏辈豢赡偷乩鸢尩氖?。

“阿媽，今天賣松茸的錢，我們倆可以買自己想要的東西，對嗎？”堆若用期待的眼神望著阿媽。

“沒錯，前幾天，你們撿松茸賣的錢，阿媽已經幫你們攢起來了，過年的時候，我想給你倆買一套繡著東巴文的勒巴舞服，穿上舞服跳舞給鄉親們看，會很威風呢！等會，我們去市場上，這些松茸能賣到多少錢，都歸你們倆，這是對你們這一個假期，表現的獎勵?！卑屝χf。

“不過，堆若，我看你不用想去買什么東西了，你現在需要的是一件衣服?！卑尶粗讶粢呀浧瞥刹幌駱拥男〔忌?，故意嘆了一口氣說。

“阿媽，不，我不買衣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要買?！倍讶艟o緊地護住了自己的小布袋，似乎有誰要跟他搶一樣。

“哦，是什么東西？能不能告訴我？”木若故意走近了堆若。

“保密，你是我的阿哥，我也不能說?！倍讶籼鹆讼掳?，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行了，不說就不說，咱們回家吧?！卑尭緺敔數绖e，領著兄弟倆朝著山下走去。

敢一搖著它的大尾巴一路跟了過來，過一會，他轉身一看，見自己的主人沒有跟上來，它就停下了腳步，戀戀不舍地目送著木若他們遠去。

木爺爺也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看著堆若和木若在山路上邁著敏捷的步子向山下走去，不由得露出了贊許的笑容。

流淌著情意的禮物

塔城鄉農產品交易市場，人聲鼎沸，到處都是買賣山貨的村民及外地來的商販。

大筐小籮里，曬干的竹筍、香菇、紫菜……堆得尖尖的，豎著紅冠子的大公雞、驕傲的老母雞從竹筐里探出頭來，朝著人們“咯咯咯”直叫喚。

街上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有鍋蓋大的靈芝、有像人形的中草藥……如果換成以前，木若從東面的入口處，一直走到西邊最西邊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個老頭在賣蟲草。蟲草是一種名貴的中藥材，長在海拔很高的山上，聽老頭說，那里云霧繚繞，人跡罕至。如果站在山頂大聲叫喊，瞬間就會召來冰雹。當木若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求老頭帶著他一起去見證一下這神奇的現象時，老頭用輕蔑的眼光看了看他，一邊磕著煙桿，一邊說：“想去那里？你再等十年吧！”

每個“街子天”，這個壞脾氣的老頭都會準時來市場里。他對周圍的人，都不愛搭理。但是對木若卻有點不一樣。每一次見面，老頭都會帶來很多的故事，那也不能算是故事，是老頭在山上遇見的奇事，木若喜歡跟聽他講山上的動物們是如何治好自己的傷，喜歡聽他模仿動物們各種各樣的叫聲，還喜歡吃老頭帶給他的野生蜂蜜，那帶著野花香味的蜂蜜，充滿了誘惑。老頭笑著說，那是他好不容易從黑熊的嘴里搶過來的。對了，前一個街子天，老頭說他幫一只斷了腿的野兔子接好了骨，已經過去了十天，不知道小兔子的腿好了沒有。

但是現在，木若已經沒有心情去管這些了，他有一件頂要緊的事要辦。

兩兄弟從山上下來，就跟著阿媽來到了離家不遠的市場。老板們一見到阿媽的背簍里那鮮嫩嫩的小松茸，全都圍了過來，給的都是全市場最高的價格。阿媽爽快地賣了松茸，也非常爽快地把他們賣到的松茸錢交到了兩兄弟的手里。

胖弟弟堆若，他們接過阿媽手里的錢，一轉身就跑了出去。他那副興沖沖的樣子，讓木若腦子里裝滿了好奇，阿弟到底要買什么東西呢？

相隔四歲的兄弟倆就像一個人一樣，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學習一起訓練，兄弟之間沒有秘密，但是這一次，他感覺到阿弟堆若確實藏了一個小秘密，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木若的心里，也藏著一個秘密。

木若跟阿媽道別之后，飛快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市場外跑去。

作為一個勒巴舞傳承世家的后代，除了每天都要進行嚴格的訓練，還要有一套跳勒巴舞的行頭，這是作為一個勒巴舞者最重要的體面。

這身行頭是有故事的，由傳統的手工縫制成的勒巴服，上面有各種動物形狀的刺繡圖案，踩在地上震聲如雷的大馬靴，還要一雙落地無聲的羊皮靴。跳不同的舞，要穿不同的靴子。這些，阿爸和阿媽已經為兄弟倆早已準備好。為了排好這次節目，阿爸還專門為他做了一個非常精致漂亮的“滿羽”（牦牛尾毛制成），那長長的黑白相間的“滿羽”一甩，木若好像就要在臺子上飛起來一樣，那感覺真是無比的美妙。

木若缺少的，就是一只勒巴鼓。鼓，是勒巴舞的靈魂，所有人的動作節奏都要靠這個鼓聲來指揮。不但聲音要一致，還要好聽，好聽的鼓聲能喚醒舞者所有的意識，讓整個舞蹈變得靈動起來。

木若的勒巴鼓已經很破舊了，那是他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爺爺送給他的，是一只非常古老的牛皮鼓。爺爺說，是他小時候用過的，由當時最有名的勒巴鼓制作人專門制作出來，憑著這只鼓，爺爺才能把勒巴舞跳得活靈活現，要他好好愛惜這只勒巴鼓。

木若很喜歡這只鼓，但這鼓真的是太老了，鼓面上的圖案已經看不清楚，一到陰雨天，它發出來的聲音就像是在拍一只大西瓜，悶在里面出不來。

木若想把這只爺爺送給他的鼓好好保存起來，他想買一只新的勒巴鼓。這只鼓，他想自己買，正如他一個人學會了怎么去面對所有的困難和問題。

他帶著阿弟堆若，去了遠近聞名的做勒巴鼓的一個老爺爺家里。

兄弟倆到達的時候，老爺爺正戴著他的老花鏡，全神貫注地為一個剛剛制作完成的勒巴鼓上描畫東巴畫。院子里，高高的木架上，都是他制作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勒巴鼓。

兄弟倆看著這些精致的勒巴鼓，眼睛都看直了。

木若的眼睛，落在了一只勒巴鼓上，這是一只獨特的鼓，完美無缺的鼓身，完美無缺的皮子，那像藝術品一樣漂亮的鼓線緊緊地繃住了整個鼓面。木若快步走了過去，拿起鼓，輕輕地轉動了一下，鼓鈴敲打在鼓面上，發出了悅耳的龍吟聲。木若再用力轉動了一下，響亮的鼓聲響起，驚動了正在干活的爺爺。

“你這只皮猴子，別亂動我的鼓?！睜敔數芍鄹f。

木若聽到了爺爺的話，但是他舍不得放下這只鼓，這只鼓，仿佛天生就是為他制作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鼓面上美麗的圖案，他相信，有了這只鼓，所有的動物們都會從森林里跑出來，跟他一起跳舞。

他轉身看了看堆若，阿弟堆若，就站在他身邊。堆若的眼睛亮得像小星星一樣，但是堆若沒有看著阿哥，他也正在看這只鼓。

木若的心，突然射進了一束光。

還不會走路的堆若，看著他跟爺爺跳勒巴舞，扭動著笨拙的身子，樣子很搞笑。

兄弟倆跟阿爸學東巴字，木若寫得很快，堆若半天也寫不完一張紙，他看著堆若開心地出去玩，堆若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寫，最后還是堅持寫完了阿爸布置的任務。

自從木若跟著阿爸排練節目開始，堆若在旁邊看著他們排練，有時候躲回房子里，自己一個人偷偷在練動作。

好幾次，木若看到堆若趁著他們休息的時候，拿著他的勒巴鼓，久久舍不得放下。

“堆若是該有個好看的勒巴鼓了！”木若想著。

“爺爺，我想買這只勒巴鼓，可以嗎？”木若問。

“可以，只要阿爸阿媽同意，你就牽一只黑山羊來換?！崩蠣敔斝χ蛉に?。

“爺爺，我真的想買這只鼓，你幫我留著，等我掙來了錢，就來買?！?/p>

“你說真的？咱們男人說話，可是要說到做到?！睜敔斒掌鹆诵δ?，問道。

木若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一言為定，我就幫你留著。這鼓里藏著魔力，只要擁有了個鼓，就能跳出最好看的勒巴舞，不過，這個鼓很貴哦?！睜敔斂粗救艏鼻械臉幼?，爽快地答應了。

木若拉著還在目不轉睛看著勒巴鼓的堆若走出了爺爺的家。

從那天以后，木若就像著了魔，每一天，那只勒巴鼓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揮之不去。還有弟弟堆若，那雙渴望的眼睛，讓他的心里總有揮之不去的情緒纏繞著。

堆若想啊想啊，看著村莊后面越來越青綠的村莊，看著天空中下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小雨，終于想到了山里藏著的小寶貝們。他相信，這些大山賜予村人的寶藏，一定能幫他實現這個愿望。

他已經跟著阿媽連續上山好幾天，他跟媽媽約定，今年壓歲錢，都交給阿媽，但他撿到的松茸錢，都歸他。

今天是一個幸運的日子，他終于攢夠了買勒巴鼓的錢。

木若像一陣旋風，刮進了勒巴鼓爺爺的家。

“爺爺，我來買勒巴鼓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跑到了放勒巴鼓的架子前。

勒巴鼓不見了！

木若呆呆地望著柜子，那個放著他最喜愛的勒巴鼓的柜子，那里，已經空空如也。

“木若，你來晚了，勒巴鼓已經買走了?！崩蠣敔斣谠鹤永锊患辈宦卣f。

“爺爺，您怎么能說話不算話？您說好要把這個勒巴鼓留給我的，但您卻把它賣了?！蹦救粜囊幌伦勇淇樟?，他氣壞了。

“我看你兩兄弟都喜歡這只勒巴鼓，我又做了一只一模一樣的，這兩只勒巴鼓是親兄弟，誰也離不開誰。今天早上，來了一個跳勒巴舞的老人，他把兩只鼓都買走了?！崩蠣敔斠贿呎f，一邊還在院子里忙著做一只新鼓，他剛剛把鼓身做好。

“你先回家吧，以后我再給你做一只好鼓?！睜敔敯参恐?。

木若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爺爺的家。

路上，風吹著他緊皺的眉頭。

他的眼前，又閃現出弟弟那渴望的眼神，一行淚水，從臉上滾落下來。

木若無精打采地走到家門口，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堆若的笑臉。

這個假期，他每天興沖沖地跟著母親上山，流著汗水撿松茸，即使劃破了手和腳，他都不覺得苦，因為他心里藏著夢想。但是現在，這個夢想突然落空了。

“咚咚！咚咚咚！”

突然，一陣響亮的鼓聲，從院子里傳了出來。

“這鼓聲，怎么這么熟悉？”木若驚喜地推開了大門。

院子里，堆若正跟著爺爺在跳勒巴舞，他的手里，那發出的聲音就像山谷里的清風一樣悅耳的鼓，正是木若沒有買到的那只勒巴鼓！

堆若在那像仙樂一樣動聽的鼓聲里，跳躍著，奔跑著，像一只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嬉戲玩鬧的小老虎。

堆若看著阿弟，他的臉上綻開了像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

“木若，這是爺爺送給你的禮物?！卑肿哌^來，手里拿著一只勒巴鼓，一只跟堆若的鼓一樣精美，卻大了一號的鼓。

“這是勒巴鼓爺爺專門為你制作的，他說，有了這只鼓，你會跳得越來越好?！卑终f。

木若接過了阿爸手里的勒巴鼓，轉動了一下手柄，那響亮的鼓聲如小溪一樣奔流出來。

鼓聲中，木若邁開舞步。

跟著爺爺，跟著阿爸阿媽，跟著堆若，跟著拯救了人類的動物們，像一只自由的小鹿，走出院子，走出村莊，走向鮮花開放的山谷，走向綠草青青的草原，走向陽光照耀的大地……

責任編輯：何順學? 夏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