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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李歇浦

2024-03-07 00:00陸壽鈞
上海采風月刊 2024年1期
關鍵詞:李欣

我與李歇浦同齡,又是上海電影??茖W校的同屆同學,畢業后一起被分配進上影,成了同事,1989年后又同時入住上影公寓2號樓,成為鄰居。從那時起,我倆開始越走越近。盡管他執導了《開天辟地》后,被評為全國廣播電影電視系統和上海市的勞動模范,并短期擔任過上影副廠長,分管過創作生產,是我的頂頭上司,但我們仍然可以談笑無間。正因為如此,一年前傳來他突然在養老院中病逝的噩耗,我一下難以置信。

歇浦離世的這一年中,我一直在思考為他寫點什么。我還是從我的直覺直感寫起吧。

據我所知,歇浦自1963年21歲進上影后,一直未被列為重點培養對象。1970年代末,雖政治氣候開始松動,但既要落實中老年導演的政策,又要讓我們這代人中領導信得過的人先上,輪到歇浦能執導影片,已到1980年代了。1981年,歇浦執導了第一部影片《御馬外傳》,劇本還是他一手扶植并參與創作的,劇本通過后,按上影的規矩由他優先執導。好在影片上映后能為上影盈利,他才得以與王潔(上影“金牌”副導演)合作,上海電影??茖W校老校長、電影局老局長張駿祥先生任總導演加以指導,拍好了很難拍好的《小金魚》。接著,駿祥先生任大片《大澤龍蛇》總導演時,又讓歇浦和王潔任導演。緊接著,駿祥先生又與歇浦一起執導了《車輪四重奏》。因為這四部片子,已經42歲的歇浦終于在上影的導演群體中站穩了腳跟。其中,當然少不了老校長的有心扶植。

歇浦一直努力地“準備”著,只要有片子拍,不管什么類型,他都勇于去實踐,拍出自己的特色來。1986年、1988年和1989年,他獨立執導了《攔靈車的人》《斷喉劍》《銷魂刀》三部影片,為上影賺了不少錢,又有一定的思想內涵。于是,他終于迎來了導演生涯中的第二個機會:在歡慶中國共產黨誕生七十周年的日子里,上影把執導《開天辟地》的重大任務交給了他。

盡管領導已作了決定,卻并不完全放心,讓分管創作生產的副廠長朱永德下攝制組“蹲點”。好在歇浦不負眾望,竭盡全力,終于勝利完成了這個光榮又艱巨的任務,為上影捧得了廣播電影電視部1991年優秀故事片獎,第十二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特別獎、最佳編劇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優秀故事片獎,第一屆寶鋼高雅藝術獎優秀故事片獎等重大獎項。歇浦也榮獲了“勞動模范”的光榮稱號。

上影在1990年代并不平靜,有過折騰,在電影走入低谷時,上下都在“摸著石子過河”。在這期間,上影曾讓歇浦擔任負責創作生產的副廠長,給了他在仕途上發展的機會,時間雖不長,卻令他焦頭爛額。于是在新一輪“深化改革”中,歇浦選擇仍舊當導演,執導了長篇電視連續劇《香堂往事》,后改名為《上海大風暴》,又得了不少大獎。這是他導演生涯中唯一的一部電視劇。我因受邀擔任編輯工作,對他這一時期的狀況較為了解。他能邊工作邊靜下來思考一些問題,對如何走好以后的路是大有益處的。這也是他自1991年至1997年沒有電影導演作品問世的一個原因。

歇浦退休前后,電影大環境并不景氣。他連續執導了《燃燒的港灣》、《走出西柏坡》(與梁山合作)、《午夜驚魂》和《鄧小平·1928》四部影片。年至退休,仍能邊堅持主旋律影片創作,邊對類型片作探索,實為不易,而在上影,歇浦這代導演中,退休后還能有機會執導兩部影片,更為少見。歇浦并非驚才絕艷之人,他執導影片,更注重講好故事、塑造好人物,在遵循藝術規律上下功夫。能較之同類影片稍有突破,也是基于這些基礎。在獲得眾多榮譽面前,歇浦自己也只承認這一條。

上影第四代導演所執導的影片,絕大多數都是廠里安排的任務,他們接到什么本子,只能在這個題材上去發揮。吳貽弓有句名言,我聽他說過多遍:“我們這代人只是做了一些可以做和能夠做的事?!毙质俏弧奥犜挕钡膶а?,廠里給他什么任務,他總是樂意接下,認真拍好。他并非“重大歷史題材電影專業戶”,他執導過十多部影片,其中大半是要為廠里賺錢的各種類型的娛樂片,他總能努力在片中呈現一定的思想性,讓其“兩只腳”都能站穩。他被廠里挑中,執導重大歷史題材的主旋律影片,除了“聽話”,其“沉穩”和“對影片的全力投入”,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而他在拍攝此類影片時,又在“講好故事塑造好人物”上下功夫,盡力做到“好看、耐看”。他接連不斷地拍片,直至退休后還為上影執導了一部主旋律片、一部娛樂片,工作至65歲,評他為勞動模范,名副其實。

成為勞模后,歇浦又執導了好幾部佳片,更值得尊重。據我所知,他65歲退休后,社會上還有人想請他執導影視劇,都被他婉拒了。他跟我說起過這些事,有的是劇本不行,不想接,也有牽涉復雜人事關系不愿置身其中。而我常有這樣的感覺:他顯得有些精疲力盡,確實該好好休整一下了……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所以我們與于本正等幾位老同學老同事會經常一起喝茶打牌說笑,讓彼此放松下來,習慣于退休生活。在這個過程中,我與本正都發現,歇浦似乎在“認知”上有了些障礙……

那時,歇浦和他老伴成老師已遷居田林路。成老師與我同是上海作家協會的會員,彼此常會有些文學創作上的交流,再加上我與歇浦的關系,平時說話從未見過外。有一次,我在上影公寓門口遇到歇浦和老伴,還有兒子李欣,我們便站著說了一會兒話。李欣也是上影的導演,雖要叫我聲“大陸叔叔”,平時卻常會彼此沒大沒小地說著玩。這次,他指著我問歇浦:“老爸,你認識他嗎?”我當他又在開玩笑了。歇浦說了句:“我怎么不認識他,他是大陸,陸壽鈞!”以后就沒有下文了,直對著我傻笑。我發覺有些不對勁,便朝成老師看了一眼。她對我耳語了一句:“最近他記憶不好,我與李欣在陪他看病……”我聽明白了,卻又恐懼繼續交流他的病情,便若無其事地笑著對歇浦說:“什么時候到老年活動室來,我陪你打牌?!彼麉s不置可否地仍然傻笑著。

我已記不清在這之前還是之后,歇浦由他兒子陪著來上影公寓老年活動室打過一次牌,有我陪著,大家玩得很高興。如果要說有些不正常的情況,歇浦猶如回到了攝制組一般,頗有導演在指揮一切的感覺,好在大家都已知道他的情況,都奉陪著。他卻感到一切正常。

我最后一次見到歇浦是在他入住養老院之前,那時,他的病已確診,我帶著我剛出版的十卷文集去他家看他,還想借此建議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整理記錄自己的導演生涯上來,既能忘卻、減緩病情,又可再為社會留下點東西。他見到我很高興,始終面呈笑容,看得出是發自真心地歡迎我去看他。但當我一說到正題時,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對我贈他的文集也沒印象,只是指著桌上成老師為我備下的果點讓我“吃,吃”。我坐了近一個小時,他就不停地讓我“吃,吃”。他氣色很好,一點不像有病的人,但我已見不到以前的歇浦了……我真想與他抱著大哭一場。當然,我還是強忍住了。當成老師送我到樓下,告訴我他的真實病情時,她早已忍不住大哭起來。我只能這樣安慰她:“歇浦五臟六腑都好,不像我少年時得過肝炎,青年時生過肺結核,退休前割去過膽,退休后心肌梗塞裝過四個支架。他會活得比我長久……”我知道這種安慰是無力無理無用的,但我真心希望歇浦能這樣無憂無慮地好好活著……

我在回家的路上,以步代車,只想走著散散心,但心中卻一直想著一個問題:歇浦的病是否與工作時精力、腦力透支有關?而始終讓我想不到的是,這次的見面竟是我見到歇浦的最后一面……

不久,歇浦就進了浦東的一家專門的養老院,既可治病又可養老。成老師和李欣每周雙休日都去看他。他們告訴我,歇浦的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當然,逆轉是不可能的,好在他還認得他們,每次都吵著要跟他們回家。每次接到他們這樣的電話都讓我心酸,我曾請求過他們,能否也帶我一起去看看歇浦。他們可能為了照顧我的身體情況,一直都未能如我之愿。有一次,他們去看他時,李欣撥通了我的宅電,讓歇浦與我通過一次話,他還記得起我,卻不知給我講什么為好,其實,一句話都難以交流成……

后來,歇浦轉到了普通的養老院,成老師也入院去陪他,想不到接著就遇到了疫情……

歇浦的追悼會別具一格。家屬只租用了一個普通的中廳,除了上影的新老主要領導理應去送行外,家屬只通知了歇浦生前的一些親朋好友。歇浦的兒子、女兒都是上影的導演,他們剪接了一部短片在追悼會上放映。短片里,歇浦的“電影史”只是一筆帶過。他們明白,上影第四代導演是個偉大的群體,出了好多人才,拍了好多經典影片,他們的父親只是其中的一員。歇浦生前也從不喜歡夸耀自己,也教導他們不要自吹。所以,短片中留下的大多是家中歡樂的場面。我驚奇地看到,歇浦與家人在一起時,竟也會有又歌又舞的場面,讓我看到了他生活中的另一面。追悼會上還播放了歇浦平生喜歡并經常哼唱的一首歌:“一條小路彎又彎……”他曾努力地活著,走過了工作和生活中的艱難,走向了另一個世界,與那里的戰友們會合,接受新的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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