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選

張吉強

紅星村爆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大新聞。啥大新聞？村委會班子要換屆，現任村委會主任周洪的準女婿唐小亮，要和他的準岳父PK，競選村委會主任一職！

說起這個唐小亮，大家對他還是挺佩服的。上學那會兒他學習不好，初中沒畢業就輟了學，然后只身一人去省城打拼，據說在建筑工地當過小工、在五星級酒店當過服務員、在名牌大學當過保安，去年竟然搖身一變，成了縣里一家公司的總經理。人們想不明白，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總經理，為啥還要回來競選沒人愿意干的村主任？

其實，大家想不明白，周洪和他女兒更想不明白。

周洪的獨生女叫周敏，大學畢業后應聘到縣里一家國有企業工作，待遇很不錯。周敏和唐小亮剛談戀愛那會兒，唐小亮還是省城一家外貿公司的跟單員，周洪得知消息后強烈反對，認為唐小亮配不上自己的女兒，死活不同意兩人交往。直到去年唐小亮當上了總經理，周洪的強硬姿態才有所改變。周敏見時機來了，就打算跟爸媽提議過年后邀請唐小亮來家里坐坐，誰知在這個節骨眼上，唐小亮卻放出風來要回村競選村主任。周洪能不生氣嗎？周敏能不憤怒嗎？

周敏來到唐小亮的辦公室，劈頭蓋臉地訓斥他：“唐小亮，咱倆的事兒我爸才想松口，你就整出這么個幺蛾子。你跟我說清楚，為啥放著月薪過萬的總經理不當，要回村競選那個沒人稀罕的村主任？你自己數數，現在村里除了老弱病殘，還有幾個全乎人？”

唐小亮微笑著等周敏說完，拉把椅子讓她坐下，然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她講了一遍。

原來，唐小亮并不是真想競選那個村主任，他只是想嚇唬一下未來的老丈人，讓他把村后那片河堤租給他一個叫趙新的朋友。

那片河堤離村子有兩里多路，是繞村而過的膠沽河每年清淤清出的泥沙堆積而成的，寬三十多米，長一千五百米，高約五米，原先承包給村里的人種莊稼，但近幾年村里有承包能力的人都外出打工了，沒人再承包，那片河堤就荒蕪下來。

周敏聽罷嗔怪道：“你朋友想承包那片河堤，讓他直接去村委會找我爸他們談不就得了，還用得著你整這么一出？”

唐小亮嘆了口氣，告訴周敏，他帶趙新去找過她爸好幾次，可她爸就是不答應。后來經過打聽他才弄明白，原來前段日子外縣一個大老板看上了那片河堤，來找她爸商談，打算出三十萬元買下來把土拉走造假山。她爸組織班子成員開會討論，大家都認為那片河堤土質肥沃，賣掉可惜了，都不同意賣?？伤直谎矍袄婷闪搜?，鐵了心要賣，目前正找班子成員挨個做工作。他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聽完唐小亮的解釋，周敏堅定地點點頭：“那片河堤不能賣，你這么做就對了，我支持你！”

晚上，唐小亮買好禮物，在周敏的陪同下去了她家。

周洪沒好氣地把他讓進屋，也不理他，自己悶著頭只顧吸煙。

唐小亮訕笑著打破尷尬說：“周大叔，我爸已經罵我三天了，說后悔當初沒把我的戶口從村里遷出去……”

周洪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說：“小亮啊，你啥都別說了。今天在村頭我碰到你爸了，他還跟我解釋。唉，事到如今，還有啥可解釋的？再說了，我根本就沒怨恨你們嘛。既然你要回來參加競選，那就回來吧，作為現任村主任，我舉雙手歡迎。村里的情況多少你也了解，全村一百零八戶，四百八十口人，目前在村里常住的也就一百多口，基本都是老弱病殘，靠種地放羊和鎮里的救濟過日子。我很慚愧，沒能力帶他們過上好日子。你們年輕人有想法、有能力，以后就指望你們了！”

聽周洪把話說完，唐小亮和周敏不由得對視一眼。從他說這番話的神色和口氣，兩人看出他有些言不由衷。

雖然村主任只是村民自治組織的負責人，但大小也是個官兒，村里的婚喪嫁娶，孩子生日娘滿月，那可都是坐上席受人敬重的。

而且，唐小亮知道周洪這個人特別愛面子，他倒不是有多想當官，主要是怕選不上后臉上掛不住。以前村里人見到他都周主任周主任地叫，一旦選不上就沒人那么叫他了，他可接受不了。

唐小亮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放出風來說自己要回來競選村主任，目的就是要給周洪施加壓力。

“周大叔，其實我也不是非要競選這個村主任，只是……”唐小亮撓了撓頭沒再說下去。

“只是什么？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周洪有些沉不住氣，“只要你不參加競選，其他都好說！”

“還是我之前找您的那件事，我那個朋友非要租咱村北的那片河堤，我跟他說了村里不同意，可他不依不饒，天天來煩我，都快把我逼瘋了！”

周洪聽后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事兒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得班子成員開會研究討論，還得走程序征求村民的意見?！?/p>

“周大叔，我聽您的信兒。反正我朋友就想租那片河堤，我也答應會幫他實現愿望。很快就要換屆了，如果您做不了主，那我就參加競選，當上村主任后我自己來做這個主！”說完，唐小亮起身告辭，周洪客氣地把他送到了大門外。

夜里，周洪有些犯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要說與唐小亮同臺競爭，他還真怕爭不過。這些年來，雖然他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也給村民辦了不少好事，但總體來說只能算按部就班、四平八穩，一屆干完，村里的集體經濟沒見有多大起色，低收入家庭反而又增加了不少?？纯脆彺逍●T村，上屆村委會換屆時，選上來一個返鄉創業的大學生當村主任，兩年后村子經濟火得一塌糊涂，鎮長在大會小會上多次表揚小馮村。唉，有小馮村在作案例，唐小亮真要是報名參選，勝負還真難料！

想到最后，周洪做出一個艱難決定，河堤不賣了，租給唐小亮的朋友。只要唐小亮不參加競選，他連任就沒問題。就像女兒勸他說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給鄉親們辦好事不一定非得靠那三十萬，等連任后再好好向小馮村取經，不怕帶領鄉親們過不上好日子。

第二天，周洪又組織班子成員開了一次會，大家一致同意按照每畝三百元的價錢把河堤承包給唐小亮的朋友趙新。

當天下午，趙新就在唐小亮的陪同下開車來到村委會，簽訂了承包合同。

唐小亮也說到做到，再沒提回村競選村主任的事兒。當然了，周洪也沒再干涉他和周敏的交往。

開春后，趙新雇了一輛拖拉機對那片河堤地進行了深耕，又找來一臺挖掘機在河堤地上沒白沒黑地挖坑。之后，

唐小亮受趙新的委托，到村里幫忙招募還能干活的人去河堤上種樹，酬金每人每天一百五十元。由于樹坑已經挖好了，盡管樹苗有些粗，但勞動量并不大，報名的人爭先恐后。

幾場春雨過后，河堤上一排排速生楊全都發了芽。唐小亮又在趙新的委托下，在村里招募五位最貧困的村民作為樹林的長期養護員。

說是養護，其實就是鋤鋤雜草，天旱的時候從河里汲水澆一澆樹，再就是看護好樹別被熊孩子給禍害了，活兒不重，工資卻不低，每月每人一千五百元。

村里有人看不懂趙新的這番操作，那么肥沃的土地，放著莊稼不種，你卻種什么速生楊，這不是腦子有毛病嗎？

還有人干脆算了一筆賬，速生楊一般十年左右成材，按每畝收入三千元算，六十畝總收入也就十八萬，但光土地承包的費用十年就得十八萬，再加上這些人工費，種植速生楊是賠錢的買賣啊。

有人好心找到唐小亮，讓他給趙新捎個話，種啥都比種楊樹強，亡羊補牢，現在改還來得及。

唐小亮卻笑著告訴他們，趙新可不是一般人，腦子比誰都活泛，他要種速生楊自有他的道理，勸大家不要再跟著操心了。

大家只好閉嘴，幸災樂禍地等著看熱鬧。

轉眼間到了八月。人們驚奇地發現，那個趙新終于還是撐不住了，組織人手在樹林里播種。具體種的什么，沒人知道。

事后曾有人悄悄去看過，只在樹行的兩側發現了一條條壟溝，但用手扒拉，壟溝里什么種子也沒有。

時光飛逝，三年過去了。村北的河堤已是一片郁郁蔥蔥。趙新當初種下的速生楊已有茶杯口那么粗，微風吹過，樹葉嘩啦嘩啦發出悅耳的聲音，林間土地被收拾得干凈利落，看不到一根雜草。

當年四月，趙新又把村委會旁的一片空宅基地租下來，修建了小型冷庫和罐頭加工廠。工程竣工那天，村里有人實在忍不住，就問趙新：“趙老板，我們村不種植果樹不養殖牛羊，你用啥造罐頭？”

趙新嘿嘿笑著回答：“請大家拭目以待，到時候大家都來幫忙啊，有錢咱們一起掙！”

趙新一句話更是讓大家一頭霧水，有錢大家一起掙，他說這句話是啥意思？

天氣漸漸熱起來，麥收過后，樹上的金蟬開始鳴叫。這天下午，趙新在唐小亮和周敏的陪同下來到村里。

他們把村民召集起來，趙新指著村北的方向對大家說：“鄉親們，你們看到村北河堤上那片楊樹林了嗎？幾年前我們在那里種下了幾百萬只知了猴，如今到了它們出土的時節……”

趙新的話還沒說完，村民們已紛紛議論起來。

“知了猴還能種植，真是第一次聽說??！”

“聽說城里知了猴都賣到一塊錢一只了，幾百萬只就是幾百萬塊??！”

“這個趙新真是有經濟頭腦啊，乖乖，不得了，咱怎么就沒想到呢！”

趙新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后繼續說：“鄉親們，從今天開始，我們罐頭廠聘任你們為知了猴撿拾員，報酬嘛，每撿拾一只給三毛！”

“謝謝趙老板，你可真是個大好人??！”鄉親們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別謝我，要謝就謝唐小亮，他才是真正的老板，我充其量只是個幫忙的！”說完，趙新扭過頭對唐小亮說，“小亮，這幾年我已幫了你不少，夠可以了吧？我實在是裝不下去了，你就饒了我吧！”

趙新話音剛落，大家都齊刷刷地看向唐小亮。

站在他身旁的周敏更是如墜五里云霧，問他：“小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唐小亮知道再也沒法搪塞，只好講了實情。

原來，當初唐小亮得知周洪打算把那片河堤賣掉的消息后，大為震驚，本想出面阻止，可又師出無名。

一天，一個在省城做農產品生意的朋友找到他，讓他聯系幾個農戶養知了猴，并再三保證，將來知了猴收獲后，有多少收購多少。

唐小亮突發奇想，何不把那片河堤租下來種速生楊養知了猴，也算是做個實驗。這樣不但能保住那片沃土，萬一實驗成功了，還能為鄉親們找到一條發財路。于是，他巧施妙計成功租到了那片河堤，并在趙新的掩護和幫助下成功進行了實驗。

今年春節，那個朋友和唐小亮聯系，讓他把知了猴做成罐頭，并和他簽了合同，生產多少全部收購。

講完后，唐小亮看到周洪也在人群中，就走過去誠懇地對他說：“周大叔，我公司那邊忙得團團轉，實在是分身乏術，以后這知了猴養殖和罐頭廠經營就交給您打理吧，咱們一起帶著鄉親們發家致富！”

周洪摸摸頭尷尬地說：“小亮，我落伍了，是該讓位給你啦！”

說完，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