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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失語癥

2024-03-18 16:12鄧躍東
雨花 2024年1期
關鍵詞:母親

鄧躍東

閑下來了,我想跟父親說說話的,準備張口時,他卻低下頭去了。父親常常認真地看著我兒子小清做作業,目光跟著小清的搖晃而移動,好像在輔導,其實他不懂。我不好打攪他們爺孫倆。長久以來,我跟父親之間的對話,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錯過。

我和父親習慣了沉默,有時幾天都不說一句話,父親沒什么異樣。要說他還有點動靜,就是吃飯時咀嚼聲響亮,“吧嗒、吧嗒”,顯示出他對這頓飯的滿足。我提醒父親嚼動輕一點,他不吭聲,移動一下身子,聲音漸漸低下去,但過一會兒又恢復原樣。父親的話太少,這點難得的聲響就不剝奪了吧。

我非常矛盾,父親沒來城里時總盼著他來,來了卻沒話說。小清有時拿著童話書,說要爺爺講故事,可父親不會講。他覺得不能讓孫子掃興,就讓小清講,他聽。小清伴著動作,學著我們給他講故事的腔調,講述各種故事。一直沒聽到父親講什么故事,可他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

父親是個泥瓦匠,雨天閑下時,他不跟人閑聊,一個人坐到屋檐下抽煙,煙團騰起,飄到檐口。屋檐上的瓦,是他蓋上去的,遮擋著風和雨。他的故事,正是從一片瓦開端的……

弟弟有次說笑要父親和母親交代,當初是誰看上了誰。母親生氣地指著父親說,是這個背時鬼打的主意。這些年,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復述著這場婚姻的起始,她老了,這流露出她對這個世界不多的留戀!

許多年前的一天,父親在屋上撿漏,待字閨中的母親尋豬草從屋檐下經過,突然“啪”的一聲掉下一塊瓦,母親嚇了一跳。父親下來招呼,招呼她進屋喝杯茶。奶奶看到了,明白父親對母親有意,便托了人到外公家提親。母親不愿意,外公覺得爺爺家知書明理,是可以托付的,便一人做主,把母親嫁了過來。后來有了我們三兄妹。孩子可不是一片瓦,是璞玉,而玉要琢,離不開瓦——仔細去看屋檐上的兩溜瓦,像極了一本打開的書。父親想要把這本書打開。

父親及時準備學費,管吃飽飯,但從不過問我們的成績,更談不上輔導。他不跟家里其他人多說話,母親跟他說話,他一般只有兩個字,第一聲的“嗯”和第三聲的“嗯”。對我們兄妹三個,常常是第四聲的“嗯”,表示反對、不允許,同時還有嚴厲的目光逼視而來。

第四聲的“嗯”用在我身上較多。十一二歲時,我十分頑劣,惹是生非,常有人找上門來。父親動不動就暴打我一頓。他往往是關起門來打,別人不能拉,直到把棍子打斷,把皮抽爛。我不喊痛,也不認錯,他打得更狠了。有時挨了打,我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夜里躲到樹上不回家,爺爺奶奶提著馬燈到處尋找。為了躲避父親,有一次我甚至流浪到外鄉好幾天,因為肚子餓得慌,最終又灰溜溜地回來了。但我不再怕他。我對抗他的方式就是保持沉默,不再喊他。時間一長,我竟叫不出口了。十五歲后,他不再打我,但直至如今,我再沒恭敬地喊過他一聲“爹爹”。

我長期不叫父親,他是不滿的。我問母親要錢,她故意叫我問父親要,我就硬邦邦地跟他說給我幾塊錢。父親說你問誰要錢,我有名有姓。他要是不給,我轉身就去問奶奶要,爺爺有退休工資。奶奶給了后,又不無乖態地說給母親聽,父親知道了更生氣,罵奶奶多事。

我曾讀過一篇分析人為什么會失語的文章,研究者說,長期的少言,可能是心里緊張導致的。父親緊張什么呢?因為我嗎?

我向奶奶推卸責任說,你怎么養了這樣一個兒子,是不是小時候你不準他說話,管得太嚴了,別的父親好親昵的。而奶奶把父親沉默寡言的原因歸咎于時代。父親出生不久,社會環境愈加復雜了,當教師的爺爺被下放到了農村。在一次集體勞動中,爺爺被從屋頂落下的一根大梁砸中,一條腿殘廢了,雖然多年后復職,但一瘸一拐沒干幾年就提前退了休。父親剛滿十七歲,便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我問過父親家里當時的境況,他冷靜地說,還好,沒有人過分地為難咱們,不要打聽,去讀你的書。我覺得父親那時被嚇怕了,心里緊張。多年來,父親把一切吞在肚子里,村里分糧、分樹時老是吃虧。母親埋怨他,父親橫豎不作聲,母親更氣了,干脆自己出面。母親初中畢業,能講道理,讓人家沒法反駁。母親維護了這個家庭的體面,縱觀幾十年的光景,父親是配不上母親的。

但從后來的情況看,父親又是很有個性的。前些年,有伙人在村里開砂石加工廠,未經同意,在我家菜地里栽下一根水泥電線桿,迅速通電經營。父親知道后,一人跑去跟對方十來個人爭了起來,要求他們移走。他們不肯移,父親便用鋤頭將電線桿根挖出,要將電線桿推倒。對方擔心出大事,只得道歉。父親骨子里不是膽小的。這個事,就是我回來處理,也沒他這樣有力度。

如果與父親發生了言語沖突,他總要說到我不好好讀書這件事。而我一直在讀書進取,活學活用。每次跟他發生爭執,他不好再打我,便氣沖沖地跑去瓦廠,甚至不回家吃飯。他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我的不滿。母親要我給他送飯,我老遠就把飯籃放下,也不告訴他,轉身走開。晚上他將飯籃提回來,飯沒動。

父親每天回家,早早就上床了,說站了一天,腰痛,扯著五臟六腑。第二天清早又匆匆出工,我們跟他幾乎說不上話。做瓦比外出務工效益要好些,但是很苦,多數人不愿干。我后來有過切身體驗:一是累,要踩泥壘墻,頗耗力氣;二是機械,站在太陽下,抹瓦皮、蛻瓦衣,一整天重復著同一個動作;還有寂寞,瓦匠之間的曬場隔得遠,幾乎沒法說話,大家都要搶天氣、多出活,也沒時間說話。

父親做瓦,不啻于一種賭博。一年一窯,要是燒得不到位,火候太過或太嫩,一片都賣不出去,一年的力氣就打了水漂。我記得,因自己家的瓦沒燒好,一些婦人在窯門口呼天搶地哭喊,咒罵老天爺。父親就這樣一年年地賭著,有年賭輸了,他一整天站在窯前不說話,母親不敢哭,怕把父親壓垮了。他們還要冒著奇熱,將燒壞的瓦搬出來,給別人騰窯。我們兄妹也去幫忙,大家沉重得說不出一句話,本想賣了瓦添衣割肉的。母親安慰大家,明年再來,有勁就會燒好!

爺爺退休時,父親符合接班條件,可以借此改變瓦匠身份,但爺爺把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給了叔叔。有次我對父親說,要是你去了,我們成了公家人的子弟,條件會好很多。父親不吭聲,就跟爺爺和他談這件事時一樣。這件關乎一生命運的事情,三兩句話就決定了,可見父親心里并沒有太多的糾結。

瓦,如此幸運地成為了我們家煙火歲月中怎么都繞不過去的器物。我們兄妹也如此幸運地成為父親手里的一片瓦——得燒好,不能掉落于地。他捧在手里,小心得不敢說一句話。

可是,我想離開父親,我受不了這種沉悶!村里其他的瓦匠也養家糊口,一樣的勞累,他們卻互相取樂,享受著苦難中不多的快樂。父親為什么不一樣呢?

初二時,我常去瓦廠浪蕩,有時裝模作樣做上幾瓦桶。父親不準我觸摸瓦桶,我偏要玩。有天他大發脾氣,把做好的一坪瓦坯用腳踢倒,嘴上說著“我讓你玩,我讓你玩”。他的舉動把我驚住了,沒想到他竟如此憤怒,我很久不敢再到瓦廠去。

我明白,他是想讓我好好在學校讀書,不要成為一個瓦匠??墒?,我的心事在另外的地方。

我喜歡看小說,還模仿著寫了幾篇往外投稿。父親卻反對,說我不務正業。有次我正在讀一本叫《黑三角》的偵探小說集,他搶過去把書撕成兩半。我把破書合攏訂好,偷偷拿出來看,結果又被發現。這次,他不但徹底撕毀了這本書,還把我收藏在箱子里的其他小說全部撕爛。我氣得要跟他打架,可是打不贏他,就瞪著眼睛對他高喊:“你不讀書,還不準我讀!”父親揚著棍子,沒有打下來。

父親這個舉動,深深留在我的腦海里,比跟他打架產生的影響還要大。我很久沒跟父親說話,準確說,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不再喊他“爹爹”的,我恨他。挨打只是皮肉之痛,過兩天就消失了;撕書卻給我留下另外的痛,無法愈合。

此后,我更不想讀課堂上的書了,決心遠走,要寫一部書出來,讓他怎么都撕不爛……

鄉下的檐口,瓦片一溜溜疊放上去,兩溜瓦像兩只欲飛的翅膀。每個瓦匠都有飛天夢呢!當然,父親對我并沒有過高的期望,只希望我多讀兩年書,不要早早成為一個農民。但是,高一暑假我就告訴他不想讀書了,因為我對理科一竅不通。我自愿成為一個農民!

父親默默地坐在屋檐下抽了一宿煙。雖然那時村里去廣東打工的年輕人已不少了,但是得知長子讀書讀出這樣一個結果,他還是不舒服。我去意已決,父親只得賣了一頭肥豬,給我湊了一筆路費。我轉道衡陽,坐火車到了廣州,后來又輾轉惠州、惠陽、新圩等地。

兒子小清今年十七,上高三,懶散,愛玩游戲,對家庭、社會事務不太關心。我幾次用父親十七歲便成為整個家庭頂梁柱的經歷來引導他,可他并沒有什么反應。我又說起自己十七歲時開始與在廣東務工的親戚通信聯系,十八歲毅然南下。他說,你去打工是你的事,難道也要我去?我氣得捏了拳頭要揍他。他不高興,關門不出。他們這一代人的人生跟電腦編程一樣,早已設計好,平淡無奇。

我擔心小清學了我的脾性不理我,得及時開導。那晚跟他交流后,我一個人坐在陽臺上,喝著早已涼去的茶水。這跟父親坐在屋檐下抽煙一樣,我們想著同樣的事情,心里是同樣的滋味。

第二天早上,小清對我說,要是明年高考沒考好、學校也不讓復讀的話,就去廣東打工,不再用你的錢。我并沒有感到驚訝。我知道,他說的只是氣話。但是一連幾天,我仍止不住地想,要是明年小清真的去打工,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我終于理解了,當年我去打工時,父親心里是十分失落的。他不是舍不得我離開,而是被我撞傷了“腰”,把話語權撞沒了——兒女的成長、求學、就業等,父母是要發表意見的,那是他們應盡的責任。繼我之后,弟妹們很快都有了自己的選擇。被剝奪了話語權的父親,每天是怎樣度過的?

我以為逃離了父親就無拘無束了,可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樣簡單。我在廣東并不順利,很久沒有找到稱心的工作,后來進了一家石膏玩具廠,干了不久又毅然辭去,開始漂泊。父母曾叮囑我多寫信給他們,因為工作不順,我沒有及時給他們報訊,父親很著急,每天到村部去等候郵遞員,一坐就是半天。弟弟放棄讀高中,去了岳陽的石油學校;妹妹執意到廣東韶關復讀高三,后來考到廣州一司法學校。這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從哪里來?不久,我入伍去了大西北,入伍第四年,我參加成人高教培訓,需要四千塊錢,父親跑了三天,給我湊齊寄來,這筆錢差不多是他一年的收入了。兩年后我成為軍官,卻高興不起來……

母親來信說,你在信上總是稱雙親大人,不能像弟妹那樣喊爸爸媽媽嗎?我盯著信看了許久,動了動喉嚨,可怎么也喊不出來。但我注意到信紙上布滿洇團,字跡也不一樣。原來,父親向不少親戚借過錢,有的怕我們一時還不起,催得急切。父親難以接受,想告訴我,寫著寫著眼淚就落下來了,母親便接過父親手中的筆寫上一陣。父親沒有好點的辦法,只能靠沉默來應對一場毫無藍本、緊張驚險、起落懸殊又無法缺席的人生大戲。這些年,別人都到廣東打工去了,父親能去的地方只有瓦廠,陪伴他的是水、泥巴和空氣,一個人不用說話了。

外面的世界,父親一點都不了解,只要是兒女有需要,他都無條件答應。我們利用了父親的沉默和順從,一有想法就對他發號施令,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合我們意的,我們就對他使性子。面對這些,他往往是一言不發,好像做錯了事。父親的粗暴脾氣被磨掉了,他不再罵人,也沒人可罵了,變得膽怯了,和善了。

我曾向在省城當醫生的表哥咨詢,父親的失語是不是大腦有問題。表哥告訴我,失語癥里有一種表現并非神經受損。如果一個人長期不說話或不曾展露笑顏而造成面部肌肉緊張、組織板結、神經傳遞失靈,是會導致失語或伴有輕度失語現象的。父親會不會是這樣?

我曾想,要是讓我走一遍父親的路、負荷同樣的家庭重擔,我會是什么樣的精神狀態?我肯定會患上失語癥。我還想,父親要是個話多些的人,會這么憋屈嗎?我成年后遇上事,不管悲喜,喜歡第一時間與人傾訴,傾訴之后,心里會暢快很多。

這些年,我常?;氐酱謇锶?,很多老房子坍塌消失了,瓦廠已被平整成稻田,唯有父親工作過的那座瓦窯還在。遠遠望去黑墩墩的,很像父親站在那里,說著什么。父親辛勞了一輩子,是否獲得過幸福感,或者說在日子寬松一點的時候,是否有過享受一下生活的想法?我反復觀察,他是有的,只不過方式比較特別。我是在他病倒時發現的。

家中生活狀況漸漸好轉,弟弟妹妹在廣東成家,母親去給他們帶孩子,我從部隊轉業到老家邵陽。我希望父親早點來城里生活,多拉拉家常,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但有好些年,父親陪著奶奶在村里生活。父親從不玩牌,不喜歡出去旅游,也不大串門跟人聊天,我也很少主動跟父親談個什么話題。

奶奶在九十一歲時去世,我想,父親可以過來了??墒歉赣H突然病倒了,六十三歲,肝硬化,腹部積水,過去一直沒有發現。我將父親接到市醫院檢查,發現膽紅素持續偏高,有天突然昏迷了,我急得直喊“爹爹、爹爹”。這是三十多年來我唯一一次喊他。經過一番緊張搶救,父親醒了過來。我舒了一口氣,提出轉往長沙的省醫院。父親說,還是算了,省醫院也是這樣治療。我知道,他是擔心治不好,還要花更多的錢!看著父親蜷縮在病床一角的孤單模樣,我難受不已,連夜找了車,疾奔長沙。這樣做了,我心里要輕松一些。

父親的肝臟因長期得不到治療和養護,不能正常發揮作用了。省醫院努力月余,檢測指標仍是居高不下,醫生建議使用抗病毒的西藥,幫助肝臟解毒,但要終身服用,一天一顆。要救命,只能這樣選擇了。住院三個月,快要過年了,父親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他堅持要出院。

父親在鄉下休養,有天母親對我說,他在醫院昏迷時,你呼喚他,他是聽到了的,說想不到還會有這一天。此后,我還是沒有喊過他“爹爹”,也不打算改變。這個稱呼在我看來過于灼熱,我怕被燙傷。我在外人面前,可以口若懸河、眉飛色舞,可跟自己的親人在一起,包括和母親、弟妹,都沒幾句話。他們多次給我提過意見。我深知這是一種心理障礙,但太難為情,改不掉了。

父親習慣了我不喊他,他并不為此感到虛空,相反對我是滿意的。他在我這里看到了他最初愿望的實現。我曾干過線務員、記者、指導員、參謀干事,轉業后任過文秘、負責過工程項目,還成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聽村里人說,這么多身份里,父親最滿意的是作家。他常拿著我發表的作品給他們看?,F在條件好了,村里人還是推崇讀書,掙了錢的老板多,大家卻不怎么在意。

父親為我重新成為讀書人而倍感高興,但是又伴隨著一種疼痛。母親曾說父親對她講,過去撕書傷了我,他一直想給我買本書,就是他撕毀的《黑三角》,但走了很多書店都沒買到。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本小說,他以為在書店還會買到。我非常驚訝,他居然還記得書名!

有一次,我在客廳偶然看到父親站在我的書房里,望著滿墻的書籍,抽出一本,撫摸著封面,跟撫摸一個孩子一樣。我想,父親的心里是復雜的。我的事業、我的幸福,包括我帶給他的聲譽等,都是從一書本開始的。父親想不到我會成為一個作家、一個寫書的人,而當初寫作的目的竟是為了報復他、打倒他。

父親堅持吃藥和復查,大病后七八年了,各項指標都較為穩定。他覺得什么都好吃,見到誰都開心,但不能跟伙計們去砌墻了。父親時而在中山,時而在邵陽,但他還是喜歡鄉下,每年都要回去居住一段時間。他不是尋找歸宿感,而是覺得在鄉下與鄰里談得來、被人在乎著,有存在感。他覺得有位置的地方才是好地方……后來他希望把老屋翻修成亮麗一點的樓房,我們也照辦了。

在我們的要求下,他已戒煙多年?,F在,他又時不時地點上一支。想抽就抽吧,不管他了。他不喝酒,有回我燒了姜汁可樂,開玩笑說是茅臺,可貴了,他說沒什么味道,還沒可樂好喝。于是,我買了整箱的大瓶可樂放在家里,他喝得津津有味。我會陪他體檢、買藥、選衣服,給他做飯。弟弟不會做飯,弟媳做,要么去餐廳吃,點很貴的菜,他覺得浪費,吃得不安。父親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們不需多說話,連稱呼都不要,彼此默契,包容和放任著對方的缺點。

這就是日子吧,日子的滋潤,是靠心安去感受的,而非話語。

可我常為一件事情的不順而喋喋不休,我做不到跟父親一樣,遇事保持著沉默。在這個躁動的時代,我多想感染上父親的失語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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