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斯庫：世界盡頭的燈火

楊子漩

當地時間2023年3月25日，瑞典阿比斯庫，絢爛的北極光在天空中移動。北極光是地球磁場和來自太陽的帶電粒子相互作用的結果，從9月到次年4月，生活在北極地區的人們可以在夜晚觀看到北極光。阿比斯庫是世界上觀賞極光的最佳地點之一。

瑞典坐落于廣袤的亞歐大陸西北角，首都斯德哥爾摩位于國土東南角，隔波羅的海與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等一系列東歐國家相望。其15%的國土位于北極圈內，尤其是北部的基律納地區，位于北極圈以北145千米處，而從此地首府基律納市向西北方向繼續前行81千米，就會來到邊陲小鎮阿比斯庫。

由于整個小鎮都位于北極圈內，每年7月會出現極晝，而1月則會出現極夜。極夜期間，太陽在上午10點半才會升起，下午2點半又匆匆落下，一天中大多數時間都像是被卡在了黃昏時分。在這里，你能夠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日暮降臨”這個詞——夜晚像是一張沉重的掛毯，隨著地球自轉一點點將萬事萬物卷入其中，無形的寒冷壓在肩膀上。

阿比斯庫距離鄰國挪威只有37千米，其北邊緊挨著托納湖，西邊4千米處就是阿比斯庫國家公園。

阿比斯庫國家公園建于1909年，是瑞典最早建立的國家公園之一，占地77平方千米，建立的主要目的是保留一片北極的原始環境作為科學研究的場所。

阿比斯庫國家公園

從阿比斯庫鎮中心出發，向西沿公路走半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一個叫庫斯萊登（Kungsleden）的遠足點，這里便是阿比斯庫國家公園的入口。公園正對面是冰凍的托納湖，湖泊總面積330平方公里，深度168米，是瑞典第六大湖。每年12月至次年6月，它都被冰面覆蓋，極夜時期，阿比斯庫的居民有時會開著雪地摩托橫穿冰封的湖面，與湖對岸的居民聯系。

1909年，瑞典的科學家們包括著名地質學家弗雷德里克·斯維諾紐斯（Fredrik Svenonius）制定了瑞典第一部自然保護法，同年，阿比斯庫國家公園建成。該公園建立的主要目的是“盡最大可能保護北部的自然環境”并“將其作為科學研究場所”。從此，阿比斯庫國家公園不僅成了瑞典北部的旅游勝地之一，而且為阿比斯庫科學研究站（ANS）針對亞北極環境的生態、地質、地貌和氣候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自然生態資源。

站在冰凍的湖面上，如同身處世界盡頭。下午三點，湖面就已被籠罩在夜幕之中，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寂靜。一個人也沒有，一棵樹也沒有，甚至連光線都沒有。而在這極致的荒蕪中，抬頭看，滿天繁星如同寶石點綴在夜空，如果運氣足夠好，還可以欣賞到極光，“像絲綢一般從天上滑落，依稀可見后面的星星點點”。

這里澄澈的自然環境為科考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優良條件，阿比斯庫科學研究站（ANS）自1913年起就在此地收集氣象數據，包括空氣和土壤溫度、降水量、紫外線輻射程度等。在全球氣候變暖不斷加劇的時代，該站更是變成了研究氣候變化的長期實驗點之一。

不可或缺的還有對當地自然生態的研究，國際苔原實驗計劃（ITEX）也在此處設有實驗室，該組織在全球各地設立站點，致力于研究北極和高山地區植物生態環境對氣候變化所作出的反應。2009年，它在我國東北長白山地區與東北師范大學聯合創立了實驗研究小組，而阿比斯庫于2011年正式成為此國際實驗室的一員。

熱氣騰騰的桑拿房

桑拿房在晚8點準時開業，小鎮像是換了一副模樣。從房頂上蒸騰升起的熱氣模糊了街邊的燈光，暖暖的黃色籠罩在小鎮上方，本地居民和游客聚集在木制的小桑拿房中，一時間，寂靜的小鎮充滿了歡聲笑語。

如果說北歐人在這漫長的極夜中有什么大型集體活動，蒸桑拿肯定位列榜首。桑拿房一般為木制小房子，外觀看起來和其他住戶的房子沒什么不同，里面通常有四到五個房間，分別為：桑拿房、男女浴室各一間、男女廁所各一間。像斯德哥爾摩這樣的大城市可能有男女分開的桑拿房，但是阿比斯庫這個小鎮的桑拿房是男女共用的。人們可以全裸上陣，或者在腰上裹一條浴巾，如果實在不好意思，也可以穿著泳衣去蒸。

北歐人向來以“社恐”出名，但是脫掉衣服進入桑拿房后卻如魚得水，變得活潑而健談，仿佛那厚厚的羽絨服才是人與人之間建立聯系的阻礙。阿比斯庫鎮上有一家便利店，收銀員是一個有著火紅色頭發的年輕男人，他有時會在結賬時略顯尷尬地和游客們搭話，問他們從哪來，準備待幾天，靦腆地笑笑，迅速結束話題。但是，在熱氣騰騰的桑拿房中，他卻放開聲音，生動地講述起挪威的“糖稅”政策。原來，挪威政府早在1922年就開始針對糖果收稅，屬于世界上較早征收“糖稅”的國家之一，2018年，政府甚至將針對糖果和巧克力的稅率提升到了83%（約合人民幣27元/公斤）。因此，挪威人民紛紛去往鄰國瑞典購買糖果、巧克力甚至汽水等含糖飲料，這就是為什么阿比斯庫鎮上小小的便利店里有一半店面都是用來賣糖的。收銀員小哥說，實際上這家商店從前是一個糖果店，目標客戶就是從挪威開車來買糖的人們，隨著旅游業的發展，才開始逐漸售賣其他東西。

桑拿大概會持續1小時左右，人們也不是一直待在充滿蒸汽的桑拿房，每過一會兒就走出門，站在室外房廊下感受寒冷的空氣。因為身體已經在桑拿房中被完全暖熱了，所以就算只裹一塊毛巾站在室外幾分鐘也不會覺得冷。人們在這樣一冷一熱的刺激下變得興奮，當地人和游客混在一起，瑞典語和英語此起彼伏，陣陣歡笑伴著熱氣從房頂散出。

北歐拉普蘭德地區有許多使用當地木材建造的桑拿房，讓人們在寒冷的環境下感受“冰與火”的洗禮。

長夜中的擔憂

在與挪威人、瑞典人、芬蘭人的交流過程中，他們均透露出了對極夜以及漫長冬天所造成的社會問題的擔憂。中文詞語“暗無天日”是一個貶義詞，傳達出了人們對黑暗中的窒息感的恐懼。北歐的極夜雖然稱不上暗無天日，但漫長的黑夜降低了人們對時間的感知，每一秒仿佛都被拉長，度日如年卻又無所事事。

所以，有些北歐人選擇在冬天逃離極夜，去北半球溫暖的熱帶地區甚至是南半球過圣誕（比如澳大利亞近幾年已經變成北歐人出行的最佳目的地之一）。在阿比斯庫所在的拉普蘭德地區（挪威北部、瑞典北部、芬蘭北部和俄羅斯西北部在北極圈附近的地區，有四分之三處在北極圈內），酗酒和抑郁是社會中的主要問題。20世紀，除丹麥外的北歐各國都實施過禁酒令，瑞典在1914到1955年間實行了酒精配額制度。而今天，瑞典政府專門成立了一個名為“Systembolaget”的政府酒精壟斷機構，人們只能在國營酒鋪買酒，而且售賣時間奇短無比：星期一到星期五早九晚六，星期六早九晚三。而在酒吧和餐廳出售的酒精飲料比酒鋪貴出好幾倍。因此，就像糖稅將挪威人推向瑞典一樣，高額的酒稅也將瑞典人推向了鄰國丹麥，而丹麥人又會去物價更低的德國買酒。

除了酗酒所帶來的問題，游客為這片脆弱的生態環境帶來的污染也是一個問題。在阿比斯庫的民宿中，到處可見貼在墻上的告示：請勿攜帶寵物進入國家公園；請勿在沒有指導的情況下冬釣；請勿未經允許擅自攀巖，等等。近兩年，瑞典旅游業與前文中提到的科研機構互相合作，努力在吸引游客和保護環境之間找到平衡。畢竟，游客是被這片土地的純凈吸引而來，而這片凈土則代表著全人類的共同財富。

極夜中的阿比斯庫如同世界盡頭的一座驛站，遺世獨立。在這里，我們不僅能感受璀璨的星河和美麗的極光、珍貴的環極地苔原生態環境、熱氣騰騰的桑拿房，還能窺見瑞典這個狹長的斯堪的納維亞國家的社會一角，體會到居住在這漫長良夜中人們的社會習慣與生活心境。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