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出一個名為正義的圓

有蒲與荷

德國著名法學家耶林在《羅馬法精神》中說道：“羅馬帝國曾三次征服世界：第一次以武力，第二次以宗教，第三次以法律?！钡蹏陌鎴D，連同馬蹄揚起的塵埃，早已消失在歷史深處，而遺留下來的《十二銅表法》卻依舊閃耀在每個法學生的心頭。厄革利婭女神向努馬口授羅馬法律的故事，使我醉心于這門古老而高貴的學科。我亦懷了持久而孤絕的激情，在寂無一人的莊嚴的法庭上暗暗發誓，要做一名永遠守候在法律情人窗下的騎士。

如今，我卻不得不違背當初的承諾，成為拉德布魯赫口中從法學院逃逸的學生。反觀朋友Z，她一刻也未曾離開正義女神忒彌斯。她從小就十分明確自己的目標，那就是成為一名法官。法諺云：“法官作為法律世界的國王，除了法律就沒有別的上司?！边@些年來，我親眼看著她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法律世界的國王”。我對她充滿敬佩，將她當作照亮漫漫人生路的一束光。同時，我又很羨慕她可以一直探索這門刻在康德墓碑上的學問，可以靠著嚴謹、詩意與智慧豐富余生，為推進法治中國建設盡綿薄。

法律賦予每一位自然人神圣不可侵犯的隱私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诖?，本文既不署我自己的姓名，也不展示Z的姓名。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她的品質與事跡才應當是我們的目光與心靈緊緊追尋的焦點。如今，我分享這份光，希望它能在你心靈的一隅，燃起不滅的火焰，使你不憚于前行途中斷斷續續的幽暗。

我和Z上的大學和許多人上的大學不一樣，我們當時是周六周日與寒暑假都要上課，看起來是不是很勤奮？其實真實情況是，很多同學超過八點才提著早餐拖拖拉拉走進教室，更有甚者直接翹課，躲在宿舍或者出去玩。節假日本來就是用來休息玩耍的，我們卻要繼續學習，屬實有點……即便像我這樣一節課不落地去上完的人，也無法從頭聽到尾。從早上起來，一直上到晚上，整天都在學習，誰能受得了？但是Z受得了。

我們總喜歡揀靠后的座位，好方便學累了開開小差。她與我們相反，永遠坐第一排。偌大的課室，坐在前排的寥寥無幾。她的目光永遠聚焦在老師和PPT上面，遇到不懂的問題，會直接提問。她還有一個好習慣，聽課時會隨時記錄一些突然生發的感想。我也有感想，但很少記錄，導致我回憶起大學生活來略顯蒼白。我看她在筆記本上寫：

“學法的目的不是熟記法律條文，而是運用法律思維更好地解決問題。否則你和機器有什么區別？”

“做學問就是要用大家都懂的語言說大家都不懂的道理，而不是用大家都不懂的語言說大家都懂的道理?！?/p>

“很多人往往缺乏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好的耐心和遠見，卻有無限的耐心和能力去一次次地返工?！?/p>

……

最后一條，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廣大學子的通病。且不說遠見，單單是耐心，就是莘莘學子所缺乏的。之前備考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時，有一名同學在樓梯拐角處安了書桌，桌上、桌下、墻根都擺滿了復習資料，更夸張的是，連涼席、枕頭、臉盆、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品都堆在角落里，一副把樓道當宿舍的派頭。想想也是，每天從宿舍到教室要往返好幾趟，光在路上就要耗去將近兩個小時。像這名同學那樣，把時間省下來背知識點不知道能背多少！這種勁頭，考試還能不過？

想到這兒，我對這名同學心生畏懾，如《夜航船》里面的僧人一樣，不敢在高談闊論的士子面前伸伸腳。從那以后，我都會借上廁所的機會觀察他一番。觀察了好幾回后，我改變了原先的看法：這場考試他過不了。因為我有幾次見到他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覺，要么在聚精會神地打游戲。慢慢地，我放下了對他的畏懾之心，既然如此，那就“且待小僧伸伸腳”吧。

這名同學就是Z說的“缺乏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好的耐心”的人。學習的成效從來都是與效率掛鉤的，有的人每天全神貫注地學八小時，其效果必定勝過每天學習十五個小時但經常開小差不能集中注意力的人。很顯然，Z就是前者。她學習的時候不拘自習室還是宿舍，只要有張桌子，有個座位，就能迅速進入狀態，然后全然不理會外界的喧囂。這是我特別佩服她的一個地方。她不學習的時候就會盡興地玩，盡情地放松自己：她用獎學金和做兼職攢下的錢，坐綠皮火車去遙遠的冰雪世界見朋友；她去渤海灣感受怡人的海風，去嘉陵江畔吃火鍋……

參加工作后，她業務能力突出，短短兩三年就在單位干到管理層。我以為她會一直待在那家單位，沒想到她依舊堅定地對我說，無論如何也要當法官，當法官是她的夢想。這個我信。記得上大學時她想去法院實習，問我能不能帶她去。我說，當然可以。像她這么優秀的人我怎么能拒絕呢？

進入法院實習后，她抓住一切機會向老法官請教。老法官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給她上課，我也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這位老法官是他們那個年代的名校研究生，含金量不言而喻。一些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遇到疑難問題都會向老法官請教，其專業能力不可謂不強。后來，Z也如愿以償，大四那年“一戰上岸”，考上了研究生，成了老法官的校友，成為法學界著名的“五院四系”中的一員。

當年我待的合議庭共有三名法官，一名書記員。如今，除了那位老法官，其他人陸續離開了法院。對此，我的內心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和懷念。但是，一想到有像Z這樣優秀的人不斷進入法院，我又覺得無限欣慰。我始終相信，在企業干得出色的她，在法院也能淋漓盡致地展現她的才能；我更堅信，有著良好操守的她，今后會在審判崗位上以良心為圓心，以法理為半徑，畫出一個名為正義的圓，也畫出法治中國的最美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