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臨土地與生活

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看一些田園主題的視頻博客。

鏡頭里，身量清瘦的博主穿著粗布衣，在肥沃的土地間勞作，侍弄花草瓜果。斗大的繡球花（視頻里會叫它“無盡夏”），憨肥的貓咪，在陽光下微微搖晃的濃綠的樹叢……這些美麗的鏡頭疊加在一起，為我們營造出一個工業化背景下自產自足的夢境。之所以說是夢境，是因為我自己種過地。

種地并沒有那么浪漫，它要漚肥、驅蟲、除草，要將累累的碩果摘下，換成薄薄的錢幣。我上小學五年級那年，黃瓜價賤，僅賣五分錢一斤。白晃晃的夏天，我和爸媽要鉆進沒有一絲風的大棚，摘下足足一百斤黃瓜，挑到馬路邊，等路過的菜販子用五塊錢收走。即使是十幾年前，五塊錢依然做不了什么?？删褪菫榱诉@五塊錢，我和爸媽的背上、腋下生了一層又一層的痱子，當汗水淌過時，心底會掀起一場滔天的洪水。

后來，黃瓜沒有賣完，連同藤蔓一起爛在了地里。再后來，爸媽離開了老家，去城里打工，沒有帶上我。我獨自留在鄉下，努力讀書，為的就是考上好的大學，不再過那種在地里刨食的苦日子。

從世俗的角度上說，我成功了。如今的我，雖然早出晚歸，但是每月的收入足夠自己在城市里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每年回老家的時候，還可以給晚輩們發壓歲錢?？晌业男娜允强盏摹驗橛虼?，大到再無靈魂的容身之處，里面卻空無一物。

我的人生似乎是日復一日的徒勞無功。

在那些田園主題的視頻博客里，種地的審美大多是西化的：那些紫蘇、薄荷、莓果與開不盡的白色小雛菊，就像簡·奧斯汀筆下的菜園子，共同譜寫一首美好的田園牧歌?？缮钍鞘裁茨?？生活是胼手胝足的勞作，是明知道黃瓜只賣五分錢一斤，依然去摘、去背、去賣。最后，人累得坐在地上起不來，忽然聽見雨水打在身上，發出輕重不一的聲音。

“暴雨滂沱，日光絢爛，萬物無情，無記憶。它只有每一刻?！倍缥乙话阍噲D在土地里找到人生的答案的人，其實早已知道答案：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近來，網上興起了“自信至上”的風潮，無數博主給我們灌“雞湯”，手把手教我們“變得自信的N種秘籍”，好像只要我們變得自信了，人生的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然而，自信并不是這樣虛無的洗腦，它需要我們一點點地去建立、完善，需要腳踏實地地嘗試、挑戰，直到獲得正反饋……自信是果，而不是因。

在這個信息過于密集的年代，每一天都有新的流行語出現，每一刻都有關于人生的“新主義”誕生。我們被挾裹其中，為一個又一個的概念搖旗吶喊，渾然忘記要去看一眼腳下，要去親臨自己的生活。

我跟著那些田園風博主買過兩回種子，只可惜自己種得不好，草盛豆苗稀，最后只活了一棵茉莉。半臂高的綠植，葉綠如碧玉，枝葉間結滿了米粒大小的花苞，每每入夜，幽香浮動，月光流淌其中，似涓涓細水，長流不絕。我坐在陽臺看書、讀詩、寫作、畫畫，有時候什么也不做，仰望明月當頭。

終于明白，人生的確就是日復一日，但絕不是徒勞無功—— 就像頭頂的月亮，哪怕自己并不發光發熱，但也可以活得明亮；就像生長莊稼、生長花草的土地，就算有著與生俱來的悲涼，亦可以長出詩意。

吳夢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小寫手一枚。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特等獎和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外星人同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