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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魚

2024-04-10 02:43韋如輝
安徽文學 2024年4期
關鍵詞:軍大衣黑魚塑料袋

韋如輝

老話說,不打不相識。此話不虛,母親跟韓桂枝就是這個樣子的。

時間要回到N年前,我還小,剛記事。

夜里,下了大雪。雪還沒有成團往下掉的時候,家里的座機突然響了。母親的一只腳才伸到被窩里,哎呀,這是誰呀?母親慌忙把那只腳從被窩里抽出來,趿拉著棉鞋,來到電話機前,伸出手又蜷回來,好像面前是一塊燒紅的鐵塊。上一次,也是夜里,電話響了,父親從工地的腳手架上掉了下來。

姨奶明天要從武漢來。母親長舒了一口氣,打開門,成團的雪,從天上沒頭沒腦地砸下來。

姥娘走得早,母親是姨奶一手帶大的。自從母親成了家,遠嫁到武漢的姨奶,還是第一次來。

母親抬頭看天,低頭看地,眼里除了白,還是白。母親陷入無限的為難之中,老人家現在來,拿什么招待她?

此時,姨奶喝黑魚湯的畫面,從母親記憶深處打撈出來。姨奶雙手捧著粗瓷大碗,仰起腦袋,瞇著眼睛,把最后一口湯滑進喉嚨里,吐出一口氣,一絲笑意從她眼角的魚尾紋里蕩漾開來。

一大早,雪停了,樹上的雪團冷不丁掉下來。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往農貿市場趕。她要趕個早市,買一條黑魚。

魚行老板跟母親相熟。母親說,留一條黑魚。老板叼著煙,煙火快燒到嘴角了,一溜煙灰固執地掛著。來得巧,今天就一條,河里結了冰。說這話時,煙灰倏然落下,落到面前的塑料盆里,一條黑魚在水里似動非動。母親再說,留著呀!轉身往前走。她要到前面的商店,買些煎煮黑魚湯的作料。

回頭時,魚行老板的面前站著一個裹著軍大衣的人,正接過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子,袋子左右扭動,呼啦呼啦響。

母親說,多少錢?

魚行老板訕笑著,紅了臉說,不好意思,黑魚給了她,她孩子爸剛動的手術。

母親瞅著眼前這個人,頭發披散,臉色蠟黃,眼袋青紫。又將目光轉到老板那里,老板哈著腰,一副要鉆進地縫里的樣子。

一向要強的母親不吃這一套,最親的親人從大城市過來,她不能丟這個臉!母親說,不行,那是我的黑魚!說著,伸手抓過去,一把奪過黑色塑料袋,在袋子里的黑魚,受到了驚嚇,不停地扭動著,袋子呼啦呼啦響個不停。

受驚嚇的不光是黑魚,那個好像沒睡好覺的人,甩掉身上的軍大衣,兩只手向母親的頭頂抓去。魚行老板張大嘴巴,別,別,別……到底別什么?別誤會還是別打了,結巴著沒說出口。母親的頭發被人攥在手里,隨便一拉一扯,便滾到雪地里。

過路的人越聚越多,齊心協力,把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人分開。左勸右勸,才算息事寧人。母親得知那人叫韓桂枝,丈夫在第二人民醫院,做了接骨手術。

母親筋疲力盡,與韓桂枝的廝打,耗費了她大半的氣力?;氐郊?,卻沒有停歇,到廚房拎把刀,準備把黑魚殺了。姨奶乘坐的火車,說到就到了。

電話突然響了,姨奶告訴母親,哮喘病犯了,這次不來了,等天氣轉暖再說。母親應承著,像泄了氣的皮球,一點點把積攢下來的熱情,慢慢釋放出來。

直至終老,姨奶都沒能過來,這是后話。

母親喝了口水,抓起黑色的塑料袋,向第二人民醫院趕去。

幾經周折,母親見到韓桂枝。母親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順便把貼在面龐的亂發捋了捋,紅著臉說,這個,黑魚,給大哥補補刀口。說著,揚起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塑料袋里扭動了一下,沒有呼啦呼啦的響聲。

韓桂枝叫了聲,妹子呀,蹲到地上哭泣起來。

以此類推,兩個人應該成為好朋友,或者好姐妹。后來呢?我好奇地問過母親。母親白了我一眼,嘬了嘬嘴,人家去外地了。母親說的人家,當然指的是韓桂枝。

第二年的雪,依然很大,結了冰,路滑。母親出去買菜,一不小心,摔折了左腿骨。

母親躺在床上呻吟,醫生告誡她,三個月不能下床,否則,后果自負。

我正在院子里堆雪人,有人拍門。打開門,一個穿軍大衣的人,拎兩條黑魚進來。她俯下身子,摸了摸我的頭,說給你媽燉了吃,補刀口。

她沒有進屋,轉身消失在巷口。我只顧瘋玩,也沒讓她進屋喝口水。

一定是她!母親自言自語。兩滴眼淚,從她慢慢閉合的眼眶里滾了出來,浸洇到印有荷花的棉枕里。

我問過母親,韓桂枝怎么知道我們家住這里的?又是怎么知道你摔倒受傷的?

母親回答,人心自有人心換。

這是什么話?答非所問嘛。

慢慢長大,回味著母親的話,淚濕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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