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柏（組詩）

肉身是糖

一個人被喚醒，所有的人都會被喚醒

我在靜默之中。聽不到聲音

我蜷縮在我的肉身。肉身是糖

我看到的那扇門，它已經永久關閉

我起身追趕我的影子，它沒有逃避

有些事情永遠跟隨著我，延展的韌性

又做夢了

又做夢了。這回是掉進了深井

無力，無助，無望，無奈，再加無所適從

黑洞洞的，沒有一個支點可以抓拿

幸好聽見了水聲，我醒了。是樓上的鄰

居在擰水管

她拯救了我。這一刻，我聽見，我的心

臟撲通得比鼓點還響

我寫下這首詩，它是顫抖之詩。在深井

的底部顫抖

塔柏

圓形。長。一貫的綠

要是我也能這樣筆直向上就好了

無依無靠，絕不把手臂伸向周圍

只有一個念頭，對著藍天上的云朵，雨

點和飛鳥

挽布勞提根

舊金山，波特雷羅山，賓夕法尼亞街

575號的寓所里

蒼蠅和蛆蟲越來越肥大

因為，他們啃食了躺在地上的長面包

兩個月后，警察發現了這些蛆蟲和蒼蠅，

通知你的朋友

說你死掉了，木地板上有一枚彈殼

骨灰，存放在你女兒化妝鏡上方的匣子里

釘上了一根橫著的木條

但美國的鱒魚都在說，警察撒謊

你還活著，變成了大西洋和太平洋接縫

處的浪花

沒有一刻，不在拍打

科莫多巨蜥

要么噎死

要么，一口整吞下去

科莫多巨蜥告訴我們，活著，就是為了

吞咽

到處都是科莫多巨蜥的影子在晃動

看來，它們還需要進化

進化，能讓它們創造新的歷史

動物界的大吃哥

我也這么認為

近幾天，讀挪威詩人奧拉夫·H·豪格

書名是：我站著，我受得了

我也一直這么認為

但這幾年，一身都在疼痛，包括心

檢查發現，脊椎早就被壓彎

頸椎也在變形

我已經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是個變了形

的人

靠彎曲活著，每天都在疼痛和麻醉藥片

中度過

我給自己打氣，無論怎樣，一定要站著

哪怕只剩下一條腿?？蓡栴}是，最近的

雪真大呀

是幾十年都沒有見到過的。伊旗，居然

到了零下39度

樹木都變成了冰砣子，小區外的鐵皮房

頂全壓垮了

我不知道，我單薄的身軀還能支撐多久

莫扎特老哥送我入睡

失眠。心里有事，因為天上的氣

一直在降溫，感覺小身子穩不住了

心慌。氣緊。不知道明天，該咋個活

有人教我念佛，有人叫我數數

自己去洗了個冷水澡，這下應該安睡了吧

不行。又打開喜馬拉雅，找到莫扎特老哥

他也沒睡，還在奏樂

這陣是一曲管風琴，歡快，清新

像在原野上傻跑的春風

四蹄翻動，不受拘束，風光似乎沒有盡頭

瞌睡到額頭上了

我要是也是一陣風就好了

夢里，也好去春天的原野飛奔

一直向前

遇不到任何障礙

兩塊腳板兒，就像兩片翅膀

談論我的鞋子

我曾經寫過一首詩，談論我的鞋子

它老是有一粒沙，在搓磨我的腳

我一直想擺脫這粒沙子

我發現，它現在已經長大，變成了石子

并且，說不清到底有多少顆石子在我的

鞋子中

無論走到哪里，我的腳都踩不到平地

無論怎樣包扎，腳趾頭和腳板都在暗暗

地流血

我想，要是我的腳也變成石頭就好了

這樣，石頭踩在石頭上

就再也不會有痛感了。也不用再穿什么

鞋子

【作者簡介】吳憫，1964年生于四川射洪。1980年代開始寫詩。先后在 《詩刊》 《人民文學》 《飛地》等刊發詩。出版詩集《盆地這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