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色的彼岸

【英】艾利克斯·希爾

小男孩哈里因車禍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里他加入了等待去天藍色彼岸的隊伍。但他還掛念著爸爸、媽媽、姐姐和同學們，卻又不知如何傳達他的心聲，直到他碰到一個叫阿瑟的幽靈。阿瑟帶著哈里偷偷溜回人間，來向親人和朋友告別， 向他們表示歉意和深深的愛……

在這個地方待長了，你就肯定會感到特別壓抑，其實“人人”都不好受。誰都不明白自己死后應該做點兒什么——就像人們不知道自己活著應該干什么一樣。

我不大明白什么是“已經啟程”，什么又是“奔向目標”，這些人又奔向哪里去呢？這真是一個謎。

我不知道我還得這樣走多長時間，幾分鐘、幾小時，還是幾天。但現在決定坐下來歇一會兒了。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欣賞夕陽的景色，享受一下永遠沒有日落的晚霞。

“救命??！”我還在喊，“救命，阿瑟，快救命??！”我當時緊緊閉著雙眼，等著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

但四周除了我自己的喊聲，出奇的寧靜，甚至都聽不到我下落時帶起的風聲，因為好像根本就沒有風，什么都沒有。忽然我聽到了一陣笑聲。

我特想睜眼看看，但還是不敢，總覺得我會砸在什么東西身上。我當時忘了自己其實早就死了，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我了。笑聲又來了，可是跟剛才的不大一樣。不過它倒不是那種來自地獄里魔鬼的那種惡毒的嘿嘿的笑。至少我知道自己沒有掉到地獄里去。我漸漸聽出來了，那是阿瑟的笑，大概他是為自己成為死人而感到高興吧，我猜。

我感覺到，我們根本并沒有掉下來。

??！我們在飛！——我睜開了眼睛。

我飛在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我們在它的上空飛翔，像鳥一樣自由地飛翔。真是太棒了！那是世界上最棒的感覺。

雖然我們在飛，但我總的感覺是在回家——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比如說吧，我的感覺就是自己有點兒像是一個什么遠房親戚，比如堂兄什么的，而且還是從很遠的地方回老家的那種——多少有點兒游子遠歸的感覺。周圍的事物都是你熟悉的，你就是它的一部分，但是你跟它融不到一起去，你永遠也不能影響到周圍的事物。你就像玻璃缸里的一條金魚那樣看著外面的世界。

我特別懷念那種感覺，風吹在臉上。也許你還活著，根本沒把這當回事。但我真的很想那種感覺。要是我能再活過來，我會寫一篇作文，題目就叫《我死后所錯過的事物》。我再也沒有了微風拂面的感覺，失去爸爸、媽媽、姐姐以及好多好多朋友，還失去了所有熟悉的東西：足球、電視、電腦，所有的東西！風吹在我的臉上，但我沒有感覺到它。

讓我感到遺憾的是我錯過了我的葬禮，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讓人失望的一件事情。我特別想在我的葬禮上看到學校的同學們，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親戚，還有所有的鄰居，還有我爸爸、媽媽和雅丹。我知道要是真看見那個場面，我一定會難過得讓自己受不了，自己哭得甚至比我媽媽、爸爸和雅丹都厲害，他們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他們——盡管這樣，我還是希望去參觀我的葬禮，去看看他們，哪怕只說一聲“再見”。真的，我真希望自己出現在自己的葬禮上；我真希望我當時在舉行我的葬禮的教堂里。實際上，我懷疑，是不是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你永遠也不可能參加自己的葬禮。

“生活還在繼續，”就像人們常說的，“離你地球還不轉了？”你不存在了，但生活還在！

想到我的樹可以長啊長，一直那么長下去，能長好幾百年，這樣就會有很多人來這兒看到它，在我的樹下面乘涼、避雨（我現在不得不警告你，在樹下避雨是很危險的，容易受到雷擊——這是我剛剛知道的）。人人都會看到那個金屬牌，想起我這個人，計算我活了多大歲數。他們還會講起我、我的自行車，還有撞我的卡車。他們會說起我的同學為我集資買樹苗。說不定他們還會記得這是杰菲出的主意呢！也許人們聽到這些，就會渾身上下感到特別溫暖，從此覺得自己生活的世界是那么美好，充滿了愛。

我又端詳我的樹。我想著它能長多高?？赡軐硭鼤豢橙ギ斈静?，或許將來擴建道路會把它伐倒，或許它會生蟲子自己枯死，或許將來會有一架飛碟落到它上面，或許——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再想我的樹會發生什么意外了。我把這些想法都從我腦子里剔除出去，為什么不想點兒好事呢？最壞的事情就是死亡，而我已經死了。我只會更好，不會再壞了。也許我的樹可以長幾百年，也許不會。我只能希望它好好地生長，只能希望每一個人都過得好。

有時候，樹就像人一樣。

阿瑟走路的速度特別快。他可能總是急著回“另一個世界”去找他媽媽。我拼命地跑，還是落在他后面。我沒有機會去問他怎么用意念控制老虎機的。我對他跑這么快都有點兒生氣了。但是我不愿意說讓他慢點兒，因為我覺得不大好意思。我也不愿意被丟下，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到“另一個世界”，所以我只能跟著拼命跑。我覺得活人的世界，確實不是幽靈應該永遠待下去的地方，幽靈應該有幽靈自己的活法——我的意思是，幽靈應該干點兒幽靈該干的事情，待在幽靈該待的地方。

我們跑到一個十字路口，阿瑟一下就沖過去了，我則停下來等紅燈變綠——安全第一，這是我的原則。

他們都轉過來看阿爾特，它還在墻角，保持了原來的姿勢，準備跟每一個靠近的人拼命。

“它看起來有點兒精神錯亂了?！眿寢屨f。

“或許它精神崩潰了？”雅丹說。她就站在自己房間的里頭，盡可能地離阿爾特遠一點兒，以免再刺激它。

爸爸看著雅丹。

“精神崩潰？”爸爸說，“貓也會精神崩潰？要是這兒有人精神崩潰，那就是我。我就要精神崩潰了，是我，精神錯亂，而不是貓！”

他剛說完這話，我就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點兒，別這樣，事情不會壞到這個地步的?！卑柼匾欢ú煊X到我的動作了，它又發出了恐怖的聲音。如果我們覺得剛才的叫聲已經夠可怕的了，那現在的聲音簡直叫人毛骨悚然，一陣接一陣?，F在我不只擔心它會把玻璃震碎，而且擔心它會把窗框，甚至整棟房子都震倒。

我感到，我根本不該回來。我造成了這一切，我只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死人是不能跟活人在一起的，我想。我們一點兒也不一樣。我們有完全不同的路，我不能再往他們的路上走了，我該收步了。但我還有沒干完的事情，在沒有完成之前，我還不能退回去。

最后還是雅丹解了圍。

我并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但是我能在該堅強的時候堅強。

你該明白，有些時候，你必須堅強。

我看見了桌子上的鉛筆。我記起了那片楓樹葉子、杰菲的圓珠筆，還有阿瑟控制的那臺老虎機。我知道我能行，必須行。

我把我的思想，我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那支鉛筆上。

“求你了，”我集中一點地想，“聽話、聽話、聽話、聽話……”

我能聽見海浪的聲音，但我什么也看不見，或許這只是我的幻覺。

我想，我剛才聽見阿瑟和他媽媽說再見了。我想，我就在剛才甚至還跟他們揮手致意了。我的記憶和思維在逝去，它們正消失在“天藍色的彼岸”中，就像鳥兒飛向廣闊的天空。

我就在這兒，站在岸邊，看著那深沉而美麗的天藍色。

我站在這里努力地想，就像我在雅丹房間里移動鉛筆時那樣努力地想。我想我能想到的一切，想把它們都發送出去，就像廣播電臺發送信號一樣，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收到我的電波，這樣他們就都能知道我的想法了。

我想把我的故事告訴其他人。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這么做的，真的——不是大多數普通人都會這么做。人們生生死死，沒有人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他們不這么做，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很普通，別人對此是不會感興趣的。但我不這么想。我希望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的故事。

現在，是我說再見的時候了。再見了，你們當中的每一位。如果你在繁忙的馬路上騎自行車，一定會小心的，對吧？盡量加倍小心。低頭檢查你的鞋帶前，一定要先下車，交通事故可能隨時發生，這是真的。

好了，我該說再見了。再見了，爸爸、媽媽和雅丹，還有那只貓——阿爾特。這輩子我過得不錯。我知道它短了點兒，但別為我難過。我很好。我只是為我死后還活著的人們難過，因為我的死讓他們太傷心了。

但是，聽著，還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你必須不能怕——死。你看看我就該知道了，我雖然有時真的很難受，但總的來說那真的不算什么。老實說，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一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還怕它做什么呢？所以不用害怕，不要為我們死去的人難過，我們都很好。當你加入我們的行列當中時，你也不用擔心，因為一切都很好，沒有關系。

再見了。謝謝你的閱讀。我的故事馬上就要結束了。我現在就要消逝了，消逝在“天藍色的彼岸”中，正像阿瑟媽媽說的，落葉歸于泥土。我將獲得新生，但我不再是哈里了?？蛇@不等于說你不會看見我。我還在學校里、廣場上、足球場中——在所有的照片和記憶中。

好了，我已經消融了，就像我以前從甲板上跳水，把整個身體都潛入水中。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