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松

謝光明

松樹高大，雄偉，蒼勁，可入詩可入畫?！昂萎斄柙葡?，直上數千尺”“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松樹挺直的樹形是不屈的象征，歷來為人所歌詠。生命有各種不同的形態，松樹的活法也不是固守一成不變的姿態，比如斜松，詮釋著另一種生命之美。

花崗巖崖壁上，斜松軀干虬曲，枝丫旁逸斜出，特殊的空間美感，呈現獨特、生動之意趣。這種趣美是自然、自由和輕松的，是完整、和諧與統一的，與囚禁于盆景內的畸形斜松有本質的區別。

斜松像一位翼裝飛行俠，自信，勇敢。站在高山懸崖上，腳下的風撩著綠色的單衣，明亮的陽光穿過厚厚的云層，照耀著他。他將飛而未翔，在縱身一躍的剎那，身影定格在半空，成為永恒。斜松像是一位舞蹈高手，踮著腳尖，臨空而舞，或鶴立，或盤旋，靈巧又熟練地駕馭變幻莫測的重心。斜松又像一位調皮的少年，側斜身體，后背倚墻，回首一笑，陽光燦爛。

南宋臨安畫家馬遠擅長山水畫，留存多幅畫作于世?，F存上海博物館的《倚松圖》，畫中一棵斜松占據大部分空間，松樹軀干平臥橫出，枝干掛著藤條，垂釣煙波，于湖面之上垂珠步搖。一大一小兩個宋人，倚靠斜松，恬淡閑適，如世外桃源的煙火歲月靜好。整幅畫著墨不多，簡潔峻峭，但內涵豐富，筆墨有盡而意無窮。

四平八穩的端正是一種態度，別有風趣的傾斜則是一種風度。斜松動感活潑，別致可愛，枝干多姿、彎曲的內涵，外延著生命的張力。懸崖峭壁，霧涌云蒸，斜松橫空出世，上懸白日，下掛明月。松石為琴，清風來奏，品簫弄笛，一曲風入松，自不是凡塵之音。

松斜是一種自信，是臨界點上的舞蹈，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千仞絕壁似閑庭漫步，其骨力非一般草木所能及?！吧绞菟梢鄤?，鶴老飛更輕”，斜松多出自嶙峋怪石處，松體遒勁，山石尖峭，兩者互相映襯。山石中，斜松清脫翠綠；山谷間，飛瀑流泉。松石山水，相得益彰，共同組成一道不朽的風景。

生活中，不妨學學斜松，讓生活斜出一點情趣。斜是一種兼容百態的智慧，是“大象無形”“大直若曲”。斜也是一種情趣。有趣的靈魂往往依附在遍體鱗傷的軀體上，卻總以詼諧的方式表達對苦難的不屑。峻峭高聳、氣勢雄偉的大山不計其數，唯黃山最負盛名。堅硬冷峻的花崗巖上，草木絕跡，斜松餐風飲露，隨遇而安。斜松是對逆境不屈的反抗，更是對天地自然旨意的遵從。它看似孤懸危巖，無依無靠，實則得到天地之氣的滋養與呵護。

前年冬日，我與一眾影友爬“西黃山”牯牛降。攀至半山，所見斜松數不勝數，虬曲多姿仿佛經過仙手雕鑿一般，氣韻飄逸而不失雄渾。影友感嘆說，斜松不斜，斜的是山，大自然才是最偉大的攝影師，深諳攝影“斜一點”的構圖技巧，才有如此靈動的美感。植物專家說，牯牛降雪災之年，常有壯碩之松不堪重負，被積雪壓斷樹枝，甚至被攔腰折斷，但風雪中的斜松卻能安然無恙，如一朵盛開在高山之巔的雪蓮，仙氣縈繞，美得不可方物。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