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欲罷不能

2024-04-22 08:05駱丁光
三角洲 2024年8期
關鍵詞:叔公書記

駱丁光

吳一江被省紀委在會議現場帶走。在小縣城里,他的名字再次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焦點。

大年初七,農歷新年上班的第一天,人們還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之中,縣委大院大門高高懸掛兩個大紅燈籠,門柱前安放兩尊石獅子,其中一頭張開嘴巴露出舌頭,好像在警示著什么一樣。

新春上班第一天,縣委召開常委會會議,會議進行到十多分鐘,輪到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吳一江發言,他干咳兩聲清了清嗓門,說:“同志們,干事創業正當時,我們要以時不待我的緊迫感干好當前的各項工作……”他年過五旬,生得矮瘦,膚色黝黑,耳朵一個大一個小,左耳比右耳大了一點,顯得不太對稱,眉毛稀少,衣著樸素。僅從其外貌來看,低調至極,從不顯山露水。他在電視新聞的畫面里出現,從不穿新衣服,如果一不小心穿上了新衣服,他會想辦法讓電視臺撤下來不播出,他覺得人要接地氣,不能脫離老百姓,這不僅代表個人形象,還關系到黨委政府的形象。

坐在主持席上的縣委張書記看了一下手機,打斷了吳一江的發言,說:“一江同志,你停一下,根據工作安排,現在由省紀委專案組宣布一個決定?!眳⒓訒h的常委們個個面面相覷,他們的眼神充滿疑惑、驚恐,但又不能表露出來,他們強壓住心里的不安,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吳一江的心里有一種不祥之感,會不會對他采取強制措施?他最近老是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紀委帶走調查,弄得大半夜驚出一身冷汗魂不守舍。風水佬說他五十二歲有一個難頭,今年他剛好五十二。

省紀委專案組的工作人員直接沖進縣委常委會會議現場,工作組長當場宣布一項決定:因吳一江同志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經研究,現決定對其采取留置措施,接受紀委監委調查,限期交待其問題。按理說,他作為處級市管干部,理應由市紀委直接查處。近幾年,省市紀委多次查處他的違法違紀問題,但由于受到這樣那樣的干擾,都不了了之。別看他只是一個副處,能量大得很,在小縣城他實權在握,有人稱他打一個噴嚏小縣城都要抖三抖。在小縣城,就沒有他辦不了的事,只要他出聲,沒人敢不給他面子,即使書記、縣長也要看他的臉色行事。他在小縣城苦心經營二十多年,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他的人脈關系就如同一張網一樣,四通八達無所不能。他嘴上不敢說,但他的所作所為表明一個態度:我的地盤我做主。

吳一江站起來,說:“你們搞錯了吧,怎么那么隨便就作出決定了呢。這未免太過兒戲了吧!”

專案組長說:“吳一江同志,如果沒有掌握充分的證據,我們不會對一個干部采取留置措施,請你配合我們紀委監委的工作?!?/p>

吳一江望著張書記,眼里充滿恐懼。張書記臉別向一邊。

兩名身材高大穿深黑色西裝系著領帶的工作人員站在他身后,給他戴上手銬押著他離開會場。

當走到縣委大院門口時,他停下腳步,抬頭仰望這幾棟略顯滄桑的建筑,心想以后再也回不來了,眼里充滿了留戀,一切過往皆成云煙,他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紙終究包不住火,水底放屁也會有人知,哪有什么瞞天過海之術?他從一名小學教師做起,當過鎮黨政辦材料員、副主任、副鎮長、鎮長、書記、副縣長、縣委常委兼常務副縣長,可以講是一步一個腳印升遷上來的,這一路走來,伴隨著他的卻是假公濟私,他這個官不是為老百姓當的,而是為他自己人當的,也就是說為他熟人謀私利的,他充其量就是他熟人謀利的工具。什么黨性原則,他只是掛在嘴上,從沒落實到具體行動中。有時他想,如果讓他當一個演員,他是有把握把戲演好的,演員具備的技巧他一樣不少。

兩名工作人員將他推上一輛面包車,“嘣”地一聲關上車門,緩緩駛出縣委大院。他坐在面包車上,目光投向縣城的街景,嘴角露出一絲絲笑容,自己這一路走來就是一個悲劇,如果安心在農村當一個教師,或許自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可以一直干到退休安度晚年,桃李滿天下,留下一個好名聲。他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眼角慢慢地流出幾滴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工作人員忙扯出紙巾給他擦去淚水,說:“你好好交待就行了,要相信組織不會冤枉一個好干部,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干部?!?/p>

他點點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一聲嘆息。

縣師范學校畢業后,吳一江被分配到鄰村的一個小學教書,當語文老師,全校就兩個語文老師,他負責四五六三個年級的全部語文課,累卻過得充實。他喜歡小孩子天真無邪的笑容,那種笑容充滿敢于改變世界的自信。按照他父親的說法,像他這樣品學兼優的師范生,完全可以分配到鎮中心學?;蚩h城的學校教書,但是家里沒有關系,祖輩三代都沒有一個當官的,親戚也沒有當官的,想出錢找關系都不知聯系誰,一點門路都沒有。他去報到的那一天,父親和族人把他送到村口,父親說:“兒呀,當教書先生沒什么不好的,你們三兄弟當中,你算是有出息的了,你大哥和老弟都外出打工,你當老師也好,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希望你去政府干?!备赣H古銅色的臉上,嘴唇翹起一點,那是后生時玩火藥誤傷自己留下的疤。

三叔公是他這房人輩分最高的,頭發胡子全白了,身子骨倒還硬朗,走路穩健有力,后生都不一定能趕上他的步伐。三叔公說:“不管怎么樣,一江算是讀書讀出頭了,在我們這房人來講就是出人頭地了,我還是感到歡喜。好事,你還是后生,才二十出頭,往后還有大把的機會,后生可畏,后生不怕虎。我請風水師看過,無論是從屋場風水講,還是從祖宗風水看,我們這房人肯定會有人當大官,最起碼是縣團一級的?!睋f,吳家村開基祖曾任縣令,告老返鄉途中看這一方土地依山傍水,適宜居住,便留下來世居此地,這就是后來的吳家村。吳家村有三大房,吳一江這一房屬于大房,也是長房,即吳氏三兄弟的長子傳下來的后裔。

吳一江本來不服從分配,要跟大哥外出打工搞副業,被大哥打來電話罵了一頓。大哥說:“我和三弟都外出打工了,家里總要有一個人照應,如果全都跑到外面去了,家里怎么辦?父母都老了,如果有個頭疼腦熱的,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怎么辦?再說了,在外面也并不是那么好搞的,在工廠打工非常受氣,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情?!?/p>

吳一江說:“那個小學校太偏僻了,工資又低,一個月才一百多塊錢,除去伙食等個人開支,一個月下來剩不了幾塊錢,我讀了這么多年書,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本?!彼x書的錢,大部分是大哥打工掙的,他說過有朝一日,只要自己有本事,不管怎么樣,一定要把大哥供他讀書的錢一分不少地歸還。

大哥說:“這根本不是個事,誰叫我們是兄弟呢?我也沒有叫你還錢,你只管好好教書,爭取有機會進入政府工作,說不定以后弄個一官半職,順便關照一下大哥,大哥給你讀書的錢就都成倍地回來了,你不要讀死書,頭腦要靈活一些,不管怎么樣,我相信你一定會有出息的?!?/p>

吳一江朝著送行的房中族人揮揮手,說:“別送了,再送就到學校了,我記住大家說的話了?!彼械郊绨蛏嫌星Ы镏負?,不僅有家人的厚望,還有族人的期盼。

當得知小學江校長的弟弟是江鎮長后,吳一江對江校長更加殷勤了,好像江校長的話就是圣旨,江校長叫他上他不敢下,江校長喊他往左他不敢往右。那年冬天,江校長說想吃狗肉,他宰殺了一條土狗,用稻草烘至金黃色,自己下廚炆狗肉,待油爆香后,撒下姜蒜將狗肉炒得噴噴香,整個校園都彌漫起狗肉的香味。炆狗肉和艾葉,那可是絕配。他放下手中的鍋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吩咐一個班學生去小溪岸邊摘艾葉。

江校長喝得滿臉通紅,不停地往嘴里夾狗肉,一個勁地說:“香,特別香,吳老師不僅書教得好,廚藝也是頂呱呱的。真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難得的人才?!?/p>

吳一江索性站起來,畢恭畢敬地低下頭篩酒夾菜。江校長喝酒吃肉心情舒暢,感覺就是不一樣,有個人在旁服侍,心情更加愉悅。

坐在一旁的胡老師順水推舟,說:“看來我們江校長對吳老師非常滿意,我也看好小吳,年輕有為。江校長,不如這樣,將你家女兒小紅許配給小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正是郎才女貌?!?/p>

江校長毫不忌諱,說:“可以考慮,不過現在不是舊社會,自由戀愛,父母不能橫加干涉?!?/p>

吳一江心有靈犀,說:“我哪敢高攀,小紅在縣教育局工作,怎么說也是個領導,我們不在一個檔位上的?!彼娺^小紅,那一天小紅來學校檢查工作,正好與江校長一起吃午飯,她長得很標致,她的聲音很溫柔,讓人聽得特別舒服,可是十里八鄉難尋的大美人。

胡老師放下筷子,說:“什么地位不地位的,哪個敢說你吳一江就一輩子教書呢?說不定你今后也能當大官。一切皆有可能的,只是運數未到,假如時日運數一到,一樣可以飛黃騰達?!?/p>

江校長說:“胡老師講得對,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p>

胡老師噴著酒氣,說:“江校長,我看是不是可以給他們兩個年輕人介紹認識一下?!?/p>

江校長酒足飯飽,打著酒嗝說:“好,這個可以有,當然還得看他們的緣分,有些事天注定,沒有辦法的?!?/p>

這頓狗肉宴,江校長滿意了,許諾年終給吳一江搞個全鎮優秀教師。但是學生家長卻不滿意了,吵到學校來,說學生到學校是來讀書的,不是來給他們老師摘艾葉炆狗肉的,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到縣教育局去告狀。

江校長說:“你們盡管去告,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你們去告?大不了老子把退休手續提前幾個月辦了,不就讓學生去摘艾葉嗎?農業學大寨那幾年,我天天修水利,把韓江都改直了,鋤頭都用壞了好幾把,我去告過誰呢?”

吳一江走過來,高高舉起雙手示意家長們別鬧,說:“是我叫學生去摘艾葉的,如果你們要告,告我就好了,這件事與江校長沒有任何關系。其實我就搞不明白了,讓學生去摘艾葉怎么就不行了,我是讓他們當勞動課上的,勞動課本來就是要勞動的,我讓他們去摘艾葉算是輕的了,下次我讓他們去韓江河挑沙子,每個人挑十擔也是可以的,相對于挑沙子,我讓他們摘艾葉是不是太輕了呢?你們好好掂量掂量?!?/p>

這下家長們沒話可說了。

吳一江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你們的子弟想要成才,我們也想讓他們成才,我讓他們摘艾葉你們就覺得吃虧了!想成才就要吃苦,讓學生摘一點艾葉都不行,我怎么才能讓學生成才?你們可以去告,也可以轉學。我是真心實意地教書,請大家不要傷我的心,我對得住學校,對得住學生,也對得住家長,所以我也不怕大家去告。告來告去只會傷了和氣,打擊了老師的積極性?!?/p>

一個家長說:“看來我們錯怪學校了,小吳老師非常關心學生,經常課余輔導學生,我兒子這個學期進步很大,還在全鎮拿過作文比賽三等獎。好了,大家散了吧,不要為難老師了,為難老師的話,讓老師怎么教好我們的小孩子?”

家長們一哄而散。

江校長說:“關鍵時刻,還是小吳老師得力?!?/p>

江校長本以為風平浪靜過幾個月,就可以高枕無憂地退休了。小學校附近有一條小溪,學校在小溪旁挖了一口水井,直徑一米多,井深兩三米,常年保持一半以上深度的水位,即蓄水深度達一米五左右。后來,小學校在校園內打了一口搖水井,只要手動搖幾下,水就能從井里噴出來,省時省力也方便,小溪旁的那口水井就作為備用了。誰也沒想到事情就發生在這口備用的水井上。

學校附近有一個小男孩,三四歲的樣子,天熱走到水井旁,趴在井沿上伸出小手掬水喝,沒想到人倒掛起來一頭掉進井里活活被淹死了,當人們發現時小男孩已經沒了氣息,肚子脹得撐起來像牛肚子那么大,里面都是井水。大人們牽來水牛找來赤腳醫生,該想的辦法都想了,一點作用都沒有,回天無力了。

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男孩說沒就沒了,小孩的家長將矛頭指向學校,認為學校要對這件事情負責,說如果沒有這口水井,他家孩子就不會夭折。

江校長與家長溝通過,可能語氣比較沖一點,不但沒能化解矛盾,反而有點火上澆油,雙方都拍了桌子,摩拳擦掌差一點大動干戈。江校長一看自己招架不住了,只好派出吳一江全權處理。

吳一江本不想理會這事,畢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江校長發話了,他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他說:“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很喜歡這個小孩,我還給過他糖吃,他也喜歡跟著我,我其實也跟你們家長一樣非常痛苦,也偷偷地哭過,多可愛多讓人心疼的一個小孩子。你們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這是意外,怪誰都沒有用,你們作為家人要照看好小孩,這是責任。小孩子不懂事,他自己不小心掉進井里,沒有人推他進去,這是他的命,是沒有辦法的。學校那口水井,是以前的學生挖的,學校也是村民一起出工出力建起來的。我們老師來這里就是教書育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想法,也不可能去害人,所以你們家屬要理解老師。如果你們一定要追究學校的責任,假如也真的要學校承擔責任,學校沒錢,那就要村民來承擔,村民本來就窮,哪來的錢賠給你們呢?”

家屬的心軟下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事后,吳一江代表學校去慰問了家屬,多年后,他仍然無法忘記小孩奶奶的慟哭。

處理完這次意外事件,江校長對吳一江刮目相看了,認為這樣的人放在學校教書有點屈才了,應該讓他去更大的江河里施展才華。江校長要在自己退休之前做兩件事情,一是介紹他女兒小紅給吳一江認識,二是將吳一江推薦給自己當鎮長的弟弟。如果只有千里馬沒有伯樂,千里馬還是跑不遠跑不快的。自己當了一輩子的校長,在教育界建樹不明顯,外界還稱他為酒醉保,意思就是一個酒鬼。他好酒不假,酒量卻不大,逢酒必喝,逢喝必醉,滿身酒氣嗆人,給人的印象不太好。

江鎮長見過吳一江,也知道吳一江處理水井溺斃孩童的事跡,但他沒想到,他的親哥會推薦吳一江到鎮政府工作。江鎮長長得白白胖胖,眼睛瞇成一條線,挺著水桶一樣的大肚子。

江鎮長說:“怎么了哥,你還想當伯樂,他只是一個師范生,想進政府哪有那么容易?這不是一般的機關單位,你想得太過簡單了?!?/p>

江校長不樂意了,說:“師范生怎么了,人家是讀完高中考上師范的,比別人多讀幾年書,功底比別的師范生強多了?!?/p>

江鎮長說:“我知道,他先在鎮上讀完高中,第一年沒考上,第二年復讀一年還是沒考上,沒有辦法轉學到鄰鎮繼續讀高三,第三年又沒考上,第四年才勉強考上了。我有一個同學曾經與他同班,而且同住一間宿舍,那一年他沒有考上,一個人在宿舍哭,哭得非常傷心,傷心欲絕的那種狀態,我同學勸他怕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沒有考上就再讀一年,之前已經讀過幾年了,再讀一年也不怕的。就這樣,他高中考中專一共復讀了四五年,人家本科都畢業了,他還在復讀,學校都快被他讀垮了?!?/p>

江校長說:“就他這種勁頭,一般人就堅持不下來,并且最后還是考上了師范,這就證明他是有過人之處的?!?/p>

江鎮長不認為這是過人之處,認為這就是笨。

江校長說:“老弟,對了,笨鳥先飛?!?/p>

江鎮長皺起眉頭,問:“他能不能寫材料,如果能寫的話,黨政辦缺一個寫材料的?!?/p>

江校長說:“他能寫,時不時見到他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他喜歡寫‘豆腐塊?!?/p>

江鎮長說:“那就先試用一段時間吧,行的話留下來,不行的話退回學校去?!?/p>

江校長說:“這怎么行呢?你就直接把他調上來吧?!?/p>

江鎮長說:“你是鎮長還是我是鎮長?”

江校長說:“當然你是鎮長,但我是你哥,如果不是我教你讀書,你能當鎮長?村長恐怕都當不上。老弟呀,我是想將吳一江與小紅撮合成一對,不怕講呀,我是有私心的?!?/p>

江鎮長說:“早一點說嘛,那好辦,那就按照江校的批示辦,調吳一江到鎮黨政辦工作,先當辦事員,負責文秘工作。他遲早都是我們江家的人,我會好好培養他的,他人雖然笨一點,但也并不是不能成為可塑之才,年輕就是他最大的優勢?!?/p>

江校長興奮得站起來,說:“老弟呀,我沒有白疼你,當年受的苦都值得了?!彼托〖t一個女兒,只要小紅與吳一江的事成了,那吳一江就等于是他的半個兒子了,他幫的不是外人,而是他未來的女婿。

吳一江懷揣江校長的親筆信,進縣城找小紅。對于遠在百里之外的縣城,他可望而不可即。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城的情景。讀高中時,他與同村的阿兵同班,同村的阿發在縣城讀書。阿發的父親是干部,在縣城工作,所以將阿發轉到縣城讀書。吳一江找阿兵商量去縣城玩幾天。阿兵說沒車費,本來家里給的生活費就不夠用了。吳一江說那好辦,運煤的火車經過小鎮,只要那火車在小站停下來,他們就爬上去,火車一直開到縣城,他們到了終點下車就到縣城了。阿兵說:“不怕被捉到?”

吳一江說:“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捉到就等捉到再講,一般情況下捉到了也不能拿我們怎么樣,我們身無分文,沒有錢被罰。我們坐裝煤的車廂,又不占他們的座位,鐵路的敢罰我,我以后就天天一見到火車駛過就擲小石頭,擲死他們,擲到他們無可奈何,天天在我們家門口駛過,我們不出錢坐一趟火車也是應該的?!?/p>

阿兵說:“那我們就試一試吧,如果被捉到了,千萬不能講我們在哪個學校讀書,就說我們沒書讀了,是無業的?!?/p>

吳一江說:“那不就成了無業游民了?”

阿兵講:“如果被捉到了,你可千萬不要哭鼻子?!?/p>

吳一江說:“這你就錯了,該裝可憐還是要裝的,最起碼鐵路上的工作人員不敢打人,我們哭哭啼啼的,他們一般下不了手?!?/p>

火車一停下來,吳一江一個箭步飛向火車,然后輕輕一躍跳了上去,緊跟著阿兵也跳了上去,他們心照不宣地蹲下來,屏住呼吸等候火車開出站臺。忍受著車廂里刺鼻的煤味,到了縣城他們跳下火車,禁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嘔吐起來。吳一江說:“自己怎么那么沒用,還想以后做多大的事業,連火車都坐不了。別人坐多久都沒事,越坐越精神,自己坐了一個多鐘頭就受不了?!眹I吐完之后,他們相覷哈哈大笑,兩個人的臉上、衣服上都沾了煤灰,都成了大花臉。

時過境遷,小縣城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東江河兩岸的沿江路拓寬打造了不少景觀,走在河堤上能感受到水流的聲音,緩緩地往南流去。吳一江本想直接去縣教育局找小紅,但他心里不安,感覺有點不妥,如果被直接拒絕了,那不鬧笑話才怪。他根本沒有心思欣賞眼前的風景,早知道將江校長拉出來一起去,但這樣也不太好,畢竟小紅是他的女兒。同去的胡老師說沒時間,好像故意讓吳一江練練膽識一樣。胡老師說:“主要你們是認識的,如果不認識才需要媒人從中間拉線,既然這樣你就大膽一點,男人沒有什么好害羞的,這一關遲早都要過的。臉皮該厚的時候就要厚起來?!眳且唤舱J為胡老師說得對,但真要他自己走出這一步,他感覺到左右為難,認識不代表熟悉,熟悉也不代表是知己。

這時,岸上發出“嘣”的一聲巨響,將吳一江從沉思中拉回來,他心想不好了,肯定出事了。他小跑到事發現場,原來路上發生交通事故了,一輛摩托車與一輛電動車發生了碰撞,開摩托車的倒沒有什么事,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而開電動車的是個女的,躺在路上動彈不得。電動車哪里撞得過摩托車呢?女孩一個勁地說自己頭疼得厲害,頭昏眼花。

吳一江跑過去,抱起倒在路上被撞傷的女孩,問摩托佬:“你趕快報警,這附近哪個醫院最近?”摩托佬說:“中醫院最近,就兩三百米,打120不如直接送過去快,救護車要跑兩轉,我開摩托車,她的電動車放在路邊待后處理?!眳且唤c點頭,女孩的額頭直流鮮血,他用一塊紙巾給她壓住,自己身上沒有別的東西,只能用紙巾先頂著。

女孩被送進醫療室處理傷口,額頭擦破了皮需要縫針,除此之外都是皮外傷并無大礙。醫生讓家屬簽名交費,他一看患者姓名:江小紅。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嗎?沒想到摩托佬卻偷偷地跑走了,溜之大吉。吳一江心想:“別讓我碰上你,下巴左側有一撮毛。到處都有監控,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p>

江小紅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問吳老師:“你怎么那么巧,剛好在那里路過,你不用上班嗎?怎么一個人跑到縣城來了?”

吳一江說:“我是來找你的,我正在猶豫怎么去見你,沒想到你被摩托車撞了,也實在太巧了。我就搞不明白,這么巧的事情怎么就讓我碰上了。哦,我已經調到鎮政府黨政辦寫材料了,江校長推薦的,江鎮長同意的?!?/p>

江小紅說:“看來你跟我們江家還真有緣分?!?/p>

“那當然了?!彼统鼋iL的那封親筆信,說,“這是江校長讓我給你捎的信,他讓我一定要遞到你手上,不然的話我回去不好交差?!?/p>

江小紅躺在病床上,一看就是父親熟悉的字跡,大概意思是吳一江是個有前途的人,她父親也看好他,讓她可以放心與他交往一段時間看看,如果實在不合適也不必勉強,如果合適的話便可托付終身。她臉上泛起緋紅,說:“你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打起我的主意來?!彼蛐难劾锵矚g眼前這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人,覺得他雖談不上帥氣,但人也很機靈,會辦事。矮子心眼多,說的就是他這一號人。

吳一江說:“我哪里敢呀,我是被江校長和胡老師推著上來的,我就是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膽呀,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不知道嗎?”

江小紅撲哧一聲笑了:“逗你玩呢,你也算救了我,過一兩天我出院了,帶你在縣城好好逛一逛?!?/p>

吳一江說:“什么,過一兩天就出院?不是吧,你這可不是小傷,要注意好好治療的,千萬不能留下后遺癥,那可是能關系到一輩子的?!?/p>

江小紅說:“你是老師又不是醫生,醫生說行肯定有他的道理,聽醫生的肯定沒錯了?!?/p>

吳一江說:“那個摩托佬跑了,我要把他找出來,不能讓他逍遙法外?!?/p>

江小紅說:“算了,他不是故意的,交通意外很難預料的,天有不測風云,由得他了?!?/p>

吳一江說:“即使有困難,也要打一聲招呼。幸好我與你認識,如果不認識的話那麻煩可就大了,弄不好我這個救人的就可能被冤枉成肇事者?!?/p>

江小紅說:“人海茫茫,你去哪里找他,你又不是警察?!?/p>

吳一江按了一下呼叫器:“護士,藥水打完了,換一瓶藥水,快?!?/p>

護士馬上過來了。一見到護士,吳一江就起身站起來。小護士笑了,說:“你這個家屬不僅人勤快,而且有禮貌?!?/p>

江小紅糾正道:“他不是我的家屬?!?/p>

小護士說:“那就是男朋友吧?!?/p>

吳一江說:“即使現在還不是男朋友,但以后一定是,還一定會繼續往好的一方面發展?!?/p>

江小紅說:“哪個答應給你做女朋友了,你怎么那么自信!”

吳一江說:“我能不自信嗎?最起碼我能過老爺子那一關,而且已經過了老爺子那一關?!?/p>

江小紅當然明白父親的用意,她故意說:“我怎么不知道呢?別看你一個鄉村教師出身,心眼還很多的,竟敢打起了教育局工作人員的主意?!?/p>

吳一江說:“我哪敢打你主意?我壓根想都不敢去想這樣的事情,只不過江校長鼓勵我追求你。我雖然只是一個鄉村教師出身,但是我也有追求,有遠大的抱負,我會一直努力下去?!?/p>

江小紅點點頭。

吳一江動作嫻熟地削了一個蘋果,遞到江小紅嘴邊,說:“你打吊針手不方便,我拿著你吃就行了,不要覺得難為情,這正好是我靠近你的機會,你可要給我機會?!?/p>

江小紅說:“你人看上去挺老實,做事情還是很機靈的?!逼鋵嵥龑且唤€是認可的,雖然他不在縣城工作,但是人靈活這就夠了,她看好他的發展前景,很多領導也是教書出身,有的還能主政一方。

經過幾天精心照顧,江小紅對眼前這個小伙子產生了好感,人在受傷的時候心靈是最脆弱的,而這時的照料就成了溫暖心靈的雞湯,讓人感到慰藉。經過幾天的治療,她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額頭縫的針線也拆掉了,傷疤并不明顯。

吳一江要回去鎮上了。江小紅送他到車站,說:“你回去后告訴我爸,我們的事情他不用惦記?!?/p>

吳一江喜出望外,笑著說:“那就是成了,成了?!彼槊}脈地看著她,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一定會擁抱她情不自禁地親吻起來。

江小紅說:“哪個說成了?你回去以后,記得來封信,也可以給我打電話,報個平安?!?/p>

吳一江說:“這個我會,寫信講得詳細一些,打電話我不想浪費錢?!彼綍r省吃儉用,用錢從不敢大手大腳的,雖然這些年家里的經濟條件有所好轉,但他深諳生活的苦。他說:“我明天再回去行嗎?反正也不差這一天?!钡玫剿膽手?,他想將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如果能確定下來最好,畢竟一個在鄉鎮,一個在縣城,距離擺在那里,以免夜長夢多。

江小紅說:“你急什么?我可沒那么多時間陪你,我還要去電大進修呢?!彼鹱彀蜕鷼獾臉幼右埠芸蓯?,就像帶刺的玫瑰讓人愛不釋手。

吳一江搭上客車,依依不舍地回鎮上去了。他想只要攀上這層關系,自己就能往前再走一兩步,她叔當鎮長,還會當鎮黨委書記,即使再小的鎮,也是一二把手,手中有權。想到這兒,他透過車窗往外望,心里竟有從未體驗過的舒暢,眼前的一切都充滿希望,但他要將自己偽裝起來,沉住氣,工于心計方能成大事。

江校長辦理了退休手續,吳一江專門宴請他和同事們在鎮上的酒樓慶賀。酒樓廚師也會烹飪狗肉,吳一江還是親自下廚,做了江校長愛吃的艾葉炆狗肉,也成了當天歡送宴的主打菜式。一般來說,狗肉上不了席,但當地人卻不這樣認為,他們中有的人就好這一口,無狗肉不歡,稱之為香肉。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何況江校長本來就好吃狗肉。江校長一口狗肉一口燒酒,說:“一江,我已經退休了,你也要進步,不能原地踏步,鎮委大院不像小學校,一步到位步步到位,一步不到位步步不到位,每一個環節你都得跟緊跟實?!?/p>

吳一江坐在一旁點頭稱是。

胡老師喝到高興頭上,說:“我們老江校長,如果從政的話,那也有主政一方的可能,鎮里的書記鎮長他也不是沒可能當的,他什么大風大浪沒經過?對了一江,你與小紅也要跟上去,這個很重要,千萬不能落下,也是要必須到位的?!?/p>

老江說:“胡校長,你喝醉了?!焙蠋熞呀浬秊楹iL,也是他老江推薦的,老江認為胡老師在小學校教書十多年了,對學校有感情,是接任校長的不二人選。本來鎮教辦要派一個年輕的選調生來當校長,但考慮到他與江鎮長的關系,只好聽從他的建議,畢竟工作還要延續的。

幾天后,吳一江被提拔為鎮黨政辦副主任,分管文秘及接待工作。他天生好酒,只不過以前生活條件不好,喝不起酒,想喝只能忍著。為了將接待工作做好,他上網查找背熟那些喝酒助興的段子: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喝酒喝到醉,榮華又富貴;紅酒、白酒,讓我們天長地久;等等。他把火候拿捏得恰如其分,關鍵時刻能為領導分憂,當領導喝得差不多時,他挺身而出,讓領導既不丟臉又不失身份,還能順著臺階下。

經過一段時間在酒桌上奮戰,他的酒量大為提升,白酒三斤不倒,啤酒隨便喝。好多人都搞不明白,他人矮肚子也不大怎么就能裝那么多酒水,而且不用頻繁上洗手間“放水”,有人說他是跟江校長練出來的,有人說他天生就有解酒的基因。多年后在一次體檢中,醫生專門向他解釋,說他的肝功能特別強大,解酒的功能比一般人強,所以他特別能喝酒。

吳一江喝酒喝出了名氣,后來縣委接待有時也請他出馬,只要他一出馬,酒桌的氣氛立馬就能搞起來,猜拳聲歡呼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讓人吃得開心喝得興奮??h委辦主任張一平笑著說:“如果我們縣搞一個喝酒比賽,吳一江第二名的話,那沒人敢說第一。這可是難得的人才,喝酒也是一種能力?!?/p>

江鎮長調往縣里當農業局局長,他在調離前,又將吳一江提拔了一下,吳一江升為鎮黨政辦主任,這下成了正兒八經的吳主任了。

寒冬臘月,吳一江與江小紅結婚,婚禮沒有像城里新人一樣在縣城的酒店擺酒,只在鄉下農村宴請房中族人吃了一頓飯,夫妻過上了分居兩地的生活。單憑他們的收入,在縣城買不起房子,租房子住也不劃算,吳一江從縣城來回鎮上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與他的哥哥和弟弟比起來,吳一江覺得他的工資根本不值一提,一個月一千多元。哥哥已不在工廠打工,轉行搞房地產開發建設,與本地人合作建房,本地人出地,他出資金,房屋建好后分房子各自對外銷售或出租。分房子三七或者四六比例,資方一般都占六七成房子,總之一切可以商量。弟弟也跟著哥哥干。

哥哥曾經勸說他不要留在鎮里,讓他出來跟著一起干,可是遭到父親和三叔公的一致反對,難得家里出了一個吃公家飯的人,都出去外面家里怎么辦?出外發展要有人,家里發展也要有人。其實吳一江也曾經動心過,畢竟收入差距太大了,而自己又捉襟見肘。江小紅說如果可以辦停薪留職的話,那出去闖幾年未嘗不可,但是要辭職的話,那以后回來就進不了公家單位,就由干部身份變成了普通群眾,所以這樣不劃算。

第二年秋天,父親病危,彌留之際,他將吳一江叫到身邊,說:“江兒,你是吃公家飯的人,要好好為公家辦事,要好好為老百姓辦事,不管你當多大的官,都不能違法亂紀,要留下一個好的名聲?!?/p>

吳一江點點頭,流著淚水說:“阿爸,我知道啦?!?/p>

哥哥搞房地產發達了,出手大氣,父親后事的錢全部由他一個人出,他不要兩個弟弟出。他說:“一江,你有幾個錢呀,就你們兩口子那點工資,還不夠我塞牙縫呢?!?/p>

三叔公一巴掌打在吳一江哥哥臉上,說:“你有什么資格在自己兄弟面前顯擺,你一江弟好歹也是一個主任。如果你在外人面前這樣,我還懶得理你呢?!?/p>

鎮黨政辦副主任林一民被提為副鎮長候選人,已經在大堂公示了。這公示一般就是走程序,基本上屬于鐵板上釘釘的事情。鎮人代會上,林一民正式當選副鎮長。他為此宴請黨政辦的工作人員,畢竟大家同事一場。有人說林一民給鎮黨委書記送了錢,不然不可能提拔那么快,他連部門正職都不是,只是一個副職,怎么也輪不到他來當副鎮長。有人說林一民有關系,他父親退休前是縣商務局局長,人脈資源非常廣,有的縣領導都是他父親的老部下。

飯席安排在圩鎮的一間小酒樓,小酒樓都有招牌菜,同樣有吸引回頭客的菜式。鎮黨政辦工作人員七八個人,剛好坐一張大桌。同事們紛紛向林一民敬酒,說恭喜榮升之類的恭維話客套話。林一民笑得見牙不見眼,眼睛瞇成一條線。他說這幾年來,工作都是靠大家干的,如果有成績的話,那也是大家的,并不是他林一民一個人的。

吳一江覺得這番話好像應該由自己來講才對,但現在林一民是副鎮長,級別比自己高了,講什么都是對的,他無法計較。同事們左一口林鎮,右一口林鎮,直叫得林一民心花怒放。

吳一江說:“林鎮是我們黨政辦的驕傲,剛才大家輪流敬酒,現在我們大家一起向林鎮表示祝賀,以后我們的工作還需要林鎮的大力支持?!闭f完,碰杯聲紛紛響起。

林一民說:“我們吳主任論能力有能力,論水平有水平,我以后的工作還要靠吳主任幫助,黨政辦上傳下達非常重要?!彼难酝庵馐牵骸拔冶炔簧夏阌衷趺礃?,還是快你一步提拔了?!?/p>

吳一江湊近林一民耳旁,小聲說:“一民老弟,你簡直坐了過山車,有什么秘訣給我指點指點?!?/p>

林一民詭異地笑著說:“不跑不送,原地不動。這個你懂的。人很現實的,少點這個都不行?!彼斐鲇沂帜粗负褪持缸隽艘粋€數錢的動作。

吳一江長嘆一聲,說:“喝酒,一切盡在酒中,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現實不現實?!闭f完,他自己仰頭將滿滿的一杯白酒倒進喉嚨。他與林一民共事,雖說不上關系如何鐵,但也沒有過節,彼此相安無事。林一民也并非一無是處,安排他跟進鎮黨委書記的工作,相當于秘書之類的。一次書記抽煙,忘了煙灰盅擺哪,眼看書記抽了半截的煙灰即將掉下來,林一民伸出的手掌心正好接下書記掉下來的煙灰,連書記都感到詫異,說:“這怎么好?!绷忠幻裾f:“煙頭燙人煙灰不燙人,沒事的?!弊源蜻@件事情之后,他給書記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書記外出調研走訪都喜歡把他帶在身邊,雖然裝煙灰不是什么大事,但用手掌心盛裝煙灰,這小子做到了,反正讓書記感到貼心,讓書記感到這小子可以放心用。

周末回到縣城的家,吳一江覺得身心疲憊。一年前,他和江小紅節衣縮食,東挪西借湊了房子的首付,在縣城供了一套房子。一個月下來,除了供房伙食等開支,他們所剩無幾。他躺在木沙發上,一個計劃正在他的心里醞釀,他決定要賭一把,論資歷論能力論文憑,自己哪一點比不上林一民,自己這個主任沒有提拔,他這個副主任卻提拔了,這不是在打自己的臉嗎?

電話響了,是江小紅打來的,說爸爸住院了,在縣中醫院住院部六樓。

吳一江說:“嚴重嗎?我現在過去,我剛到家?!?/p>

江小紅說:“老年病,心血管病,上了年紀都這樣,你要勸他多住幾天,即使無法斷根,也要人舒服一些才辦理出院?!?/p>

吳一江說:“我勸得動嗎?”

江小紅說:“老爸最聽你的話,現在我這個當女兒講的話,還不一定有你這個當女婿講的管用。你順便去收費處結一下費用,我好幾天沒有去結賬了,估計藥費單據都一大沓了?!?/p>

吳一江說:“我知道了,老婆大人,遵命?!?/p>

江小紅說:“現在你變得越來越油嘴滑舌了?!?/p>

吳一江說:“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中醫院?!?/p>

吳一江買了幾個蘋果,老江這樣的情況屬于富貴病,不能進補,但他又不能空手而去,取個好意頭,平平安安,人老了不就指望著平安嗎?他先去住院部收費處結賬,一共兩千八百多,三天時間沒做手術只打吊針吃點藥就用了這么多錢,他問收費員:“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收費員白了他一眼:“這是電腦上打出來的,哥哥,這不會出錯的,出錯了我要擔責任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你錢不夠就趕快去湊錢,千萬不要欠錢把藥停了?!?/p>

結了醫藥費,他的這個月工資就用完了,褲袋里僅剩下一張五元錢,自己堂堂的一個黨政辦主任,口袋里就剩下五元錢,說出去不讓人笑話才怪。對于老江,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老江不僅是校長,還是他的岳父。如果不是老江幫他,他現在還在小學校教書,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娶到老婆,即使能娶到老婆,也不是在縣城工作像江小紅這樣優秀的女人。江小紅憑借自己的努力,當上了縣教育局的股長,雖然小股長不算什么,但在單位也屬于中層干部。

老江一陣猛烈的干咳之后,說:“一江,你工作忙,就不要來看我了,我這個老頭子還死不了,還能撐得住?!?/p>

吳一江說:“爸,你講什么呢,你身體可以的,不過醫生說了,以后飲食清淡一點,不要吃大魚大肉了。醫生說的話我們得聽,這病痛可不會跟你開玩笑的?!?/p>

老江擺擺手,說:“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有意思,如果一個人什么愛好都沒有了,那就真的無所事事了,都不知道怎么樣打發時光。我聽講以前縣委辦的張主任現在當縣委書記了?!?/p>

吳一江說:“是呀,他起點高,一來到就當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然后每隔幾年就往上走一步,一直走到縣委書記這個崗位上來了?!?/p>

老江說:“你與他多少有點交情,可以去找找他,不要那么死腦筋,機會來了,你就要主動一點,他不可能主動找你,只有你主動找他,明白嗎?”

吳一江點點頭,說明白。其實他心知肚明,有的人就是那么現實,現實就是那么殘酷,在現實面前所謂的交情值幾個錢?

聽完吳一江的想法,三叔公一拍桌子,說:“一江子侄,我支持你,并要發動房中族人支持你,我們吳家灣的一世祖就是當縣令的,如果你能當更大的官,那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這個老頭肯定這輩子沒有出息了,但是如果房中族人有這個能力,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幫一把,扶一把。這是我們老吳家的祖訓?!?/p>

三叔公將房中族人召集在祠堂商議吳一江的事情,族中有要事商量一般都會選擇在祠堂。三叔公抽了一口煙斗的煙絲,說:“沒水行不了船,一江是個好苗子,他能夠坐上黨政辦主任這把交椅就是很好的證明,但是他要往上走,就需要房中族人的支持。當然了,大家的支持也不是無償的,等到他有能力回報的時候,他也要適當地回報大家,我們要互相支持互相幫助。我開一個頭,我家出五萬?!?/p>

三叔公的兒子吳天海說:“老爸喲,你哪來這么多錢,你出五萬?我想做生意你一分錢都不肯給我拿,一江比你兒子還親嗎?”

三叔公說:“你懂什么呀?你給老子閉嘴!”他白了兒子一眼。

哥哥吳一海說:“我也出五萬?!?/p>

三叔公說:“一江是你親弟弟,你可是個大老板,我們房中家財最雄厚的就是你了?!?/p>

吳一海說:“我出十萬,誰叫他是我弟弟呢?!?/p>

弟弟吳一河說:“三叔公,我出兩萬?!?/p>

三叔公說:“一江是你二哥,親二哥,他不像你工資那么高,他的處境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無路可走,他是絕對不會走這一步棋的?!?/p>

吳一河說:“那我也出五萬。哥,我也要生活呀,每個人都有一個家庭,以前是一家人那還好說,現在人各一家,我怎么也得問一下婦人?!?/p>

三叔公說:“你不要講你做不了主,如果實在做不了主就不要承諾,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到時要拿出真金白銀來?!?/p>

吳一河說:“我說話算數?!?/p>

三叔公說:“那就好,千萬不能食言,不然到時自己后悔?!彼m然沒多少書墨,但看問題長遠,在鄉村也算得上是個能人。

就這樣,房中族人東拼西湊,一共湊了三十萬元。三叔公說:“一江,你看這個數夠不夠,殺豬就要一刀捅死,不然就會很麻煩,要一步到位,往后的事情就好辦了,就會順暢起來,你的好運也會接踵而至?!?/p>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關鍵時刻還是靠自己兄弟。吳一江感動了,淚流滿面,說:“夠了,有了這幾十萬開路,這條路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如果成功了,我一定加倍償還,如果失敗了,我也會如數歸還大家。但是兄弟們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會記住,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種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彼f到動情之處,跪下來叩頭。

三叔公慌忙走過來將他扶起,說:“阿侄,你這是干什么呢?我們都是一家人,大家都希望你出人頭地,我們都看好你的,你一定行的,你是我們老吳家的希望?!?/p>

吳一海說:“弟呀,這就相當于投資,或者說是眾籌,你是績優股,現在出錢的相當于投資炒股票,大家都希望有豐厚的回報,你要好好努力,在官場上闖出一條路來?!?/p>

夜深了,妻子江小紅被嚇得驚呆了,身上驚出了冷汗,莫名的恐懼彌漫著她的心靈,她沒想到吳一江竟然瞞著她干了一件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事前密不透風。她說:“你想過沒有,如果這些錢打了水漂,或者張書記將它交給了紀委,你的仕途就完全沒有希望了,而且還可能被處理,甚至身敗名裂?!?/p>

吳一江冷靜地說:“我考慮過了,決定賭一把,如果失敗了,就等于負債三十萬,我也不能再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了,那我就出去打工掙錢,哪怕出去當民辦教師,我也會盡我的全力將欠款一分一分地還上。假如我成功了呢,那這幾十萬根本就不算什么,可能我一句話或者批幾個字就可以收回來。提錢進步,日后提拔。不跑不送,原地不動。與其坐著等待,不如主動出擊?!?/p>

江小紅說:“我們還要供房,現在又背上了三十萬,一旦出事,這日子怎么過呀!”

吳一江淡定地說:“假如成功了,這些都不是事。沒有辦法,我也只能隨波逐流,無法獨善其身?!?/p>

江小紅說:“你完全可以,只是你自己被欲望沖昏了頭腦?!?/p>

吳一江說:“你錯了,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既然選擇了這條道路,我沒有辦法回頭,只能堅定勇敢地走下去,至于能走到哪一步,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自己,我在做光宗耀祖的事情?!?/p>

江小紅說:“林一民當上副鎮長的事情我也聽講了,你心理不平衡,難道你非要跟人家比嗎,這有什么好比的?”

吳一江說:“憑什么人家行,我不行,我比人家差什么?林一民是我的手下,我是黨政辦主任,他是副主任,憑什么副主任提拔為副鎮長,而我這個正主任卻原地踏步。這個事放在哪個頭上都會心理不平衡,除非他是傻子沒有思想的。追求進步是人之常情?!?/p>

江小紅說:“可是你也冒太大風險了,弄不好就會將下半輩子的安穩生活由此葬送,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p>

吳一江說:“搏一搏,單車搏摩托。干什么都會有風險,我顧不了那么多,我也沒有辦法,唯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p>

東江橋頭有一間小酒館,規模不大,一層一百多平方米,一樓大廳,二樓小包間。這間小酒館是吳一江的女同學古玉曼開的,生意還算穩定,做的都是家常菜,中等消費。古玉曼原先在外面做服務員,別看她只是初中畢業,口才非常了得,能說會道,能說得客人回頭吃飯,而且酒量也大,一般人不是她的對手,但卻喝不過吳一江。吳一江在二樓訂了一個最好的包房,交待了相關事宜。張書記已經答應與他一起吃飯。吳一江是這樣說的:“張書記,你升上書記了,可要給個機會讓我請你坐一坐,你不要說工作忙,革命工作永遠干不完的?!睆垥浾f:“我還缺你的飯吃呀,你來政府招待所,我買單不就完事了嘛,何必要破費錢呢?!眳且唤f:“那可不是破費,我要盡一點誠意,想當年我喝酒還喝得少嗎?”言外之意,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張書記來了,一個人開車過來的,連秘書都沒帶。古玉曼親自招待,滿臉笑容,讓張書記覺得舒服。張書記說:“政府招待所都沒有你這個服務水平?!睆垥浳迨鄽q,行伍出身,身材高大,體格強健,稍微肥胖,圓臉劍眉,嗓音洪亮。

按照事先安排的,上了幾個小菜,還上了古玉曼私家收藏的老酒。吳一江先向張書記敬了三杯酒,向古玉曼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回避,他有要事與張書記商量。

吳一江說:“書記,我在鎮黨政辦主任的崗位上干了七八年了,七八年一直原地踏步,我手下的一個副主任去年提拔當了副鎮長?!?/p>

張書記說:“提了副鎮長,那就是縣管干部了,而你還是主任,原則上還屬于鎮管?!彼难酝庵馐?,他這個縣委書記管不到他這個層面。他說:“不過你也不用著急,你還是有機會的,我知道你的水平,不僅酒喝得好,材料也寫得不錯嘛,是個好苗子,有培養前途的。你手下提拔了,自然有提拔他的道理,你仍原地踏步,要從自身多查找原因,不要有什么怨氣,工作還是要好好干,把工作干好了,干出色了,領導自然會想提你的?!?/p>

吳一江說:“張書記,在關鍵的時候,你幫我說上一句話,比什么都強?!?/p>

張書記擺擺手,說:“我不認同你的看法,有的事情我也不能隨便插手的。還是要講組織原則的嘛?!?/p>

吳一江一個勁地點頭,說:“那是,書記就是書記,理論水平、實踐水平就是高,理論結合實際,我等連您項背也不及呀?!?/p>

張書記說:“你還年輕,以后有大把機會,當然了,機會來了,你自己要把握得住,如果你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那就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自己?!?/p>

吳一江說:“張書記,我們相識也近十年了,自從你當縣委辦主任那年開始我們就認識了,我就一句話,你愿意幫忙的話,我也不會讓你白幫的?!彼e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張書記有點疑惑,問:“三個?”

吳一江說:“不,三十個?!?/p>

張書記說:“我就說嘛,一江會來事會辦事,城關鎮缺一個黨委副書記,你先去當著。你愛人也在縣城上班,長期兩地分居不好,容易出問題。如果你沒意見,這個事就這么定了?!?/p>

吳一江說:“好的,我聽張書記的,張書記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p>

張書記說:“那就好,那就好辦,我當書記,哪個書記鎮長局長敢不聽話,我立馬撤了他?!?/p>

酒足飯飽之后,吳一江拎起藏在門背后的一個“蛇皮袋”,這個“蛇皮袋”裝了足足三十萬元,他將張書記送下樓,叫張書記打開小汽車的后備箱。他將“蛇皮袋”放到后備箱里?!皬垥?,我的事以后還要麻煩您,讓您多費心了,這些不成敬意?!彼牧伺纳咂ごf,“以后我不會忘記張書記的?!?/p>

張書記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一江,還是你小子會來事,會辦事,你的事好說,沒問題。你小子,是不是還想著我去找你呢,我告訴你,找我的人要排隊,也只有你,我才答應得那么爽快,如果是別人,不約上幾個月我都不會跟他吃飯。我也是個念舊的人,我們一起戰斗過,你也為我做了不少工作,我是記在心上的?!?/p>

張書記鉆入駕駛室,大手揮了一下,開著小車呼地駛入主干道,消失在車流之中。吳一江明白,如果不走這一步的話,那他一輩子就可能待在小鎮上,基本升遷無望了,講得不好聽一點,仕途也基本上到頂了,沒有往上升的希望了。他想,自己找到張書記了,如果張書記都不能幫到自己,那自己也活該倒霉了。但是只要有一點點的希望,他都不能放棄,家族那一大幫人在看著自己,而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讓他們失望過。想到這里,他又感到重擔在肩,自己不能放下擔子,只能繼續挑著往前走。

一個月后,吳一江被任命為城關鎮黨委副書記,隨后被調到一個偏遠的鎮當鎮長、鎮黨委書記。換屆選舉后,他被選為副縣長。

仕途順利,吳一江心情也變得舒暢,雖然自己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但是往上走,竟有呼風喚雨的感覺。吳一江當上副縣長,張書記專門找他談話,說:“一江同志,你要珍惜這個機會,當然了,你的能力非常強,但在一個縣里,縣級領導的名額是非常有限的,組織把這個機會給了你,你要好好工作,要有敬畏之心?!彼麑Ⅻh性原則講了一大堆,吳一江裝作很認真聽的樣子。

“感謝張書記給了我這個機會?!眳且唤ⅠR從沙發上站起來跪下,說,“張書記,請您受我一拜,您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父母只生了我的身,張書記您給了我升遷的機會,爸爸,爸爸,以后就讓我叫您爸爸吧?!?/p>

張書記把他扶起來,說:“在辦公室里這像什么樣子,還是叫張書記,我們還是上下級關系,叫爸爸像話嗎?不過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說明我沒有看錯人。我們當領導干部的,要看管好自己的身邊人,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一定要警鐘長鳴?!?/p>

自此之后,逢年過節,吳一江第一個上張書記家拜訪,每次去都會說上一大堆好聽的話,雖然讓人感到有點肉麻,但張書記非常愛聽。

估計連吳一江自己也想不到,多年后坊間稱其為“吳半城”,意思是縣城的一半都是他吳一江的,表面上是他的吳姓兄弟或關系戶操作經營,實際上幕后手握指揮棒的就是他。獲悉他當上了副縣長,吳家村吳一江這房人聚餐慶賀,聚會地仍舊設在吳氏祠堂。三叔公將煙斗在桌子上敲了幾下,說:“大家安靜一下,今天組織大家來吃飯,想必大家也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我們老吳家出了一江縣長,距離我們的開基祖當縣令的歷史相距幾百年了,可以講一江光宗耀祖了。一江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我們為他感到由衷的高興。下面請我們的吳縣長講幾句?!笨諘绲撵籼庙懫疣枥锱纠驳谋夼诼?,回響持久。

坐在主位的吳一江站起來,說:“三叔公,各位兄弟,我這一路走來,離不開房中族人的支持和幫助,我心里記得大家的傾力相幫。羊有跪乳之恩,烏鴉有反哺之情。今后,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內,我也會回報大家,回報房中族人?!彼?,如果沒有房中族人出資的三十萬,他絕對不可能有今天這樣的日子。

哥哥吳一海說:“老弟,我這幾年在外面搞小產權不好做,這個部門查那個部門卡,搞得我心驚肉跳,我想回老家發展,現在你當縣長了,我就不用怕這怕那的了,甩開膀子大膽地干唄?!彼愕男‘a權本來就是不合法的,打的是法律的“擦邊球”,而且不斷引發糾紛,給當地政府造成了負面影響。他說:“之前我在外面買了幾套商品房,現在全部賠進去了,搞到自己要租房子住的地步,我呀,真的一年不如一年?!彼念^發白了不少,額頭留下一塊傷疤,那是去年與材料供應商發生爭執,被材料供應商用一塊磚頭砸傷留下的傷疤。他的確拖欠材料供應商的錢,房子都全部賣掉好幾年了,還故意拖欠材料款。

吳一江說:“阿哥,那你就回來縣城發展吧,帶著我們吳家兄弟一起干,看什么能干的就接下來干,我會在背后助力的?!?/p>

三叔公點點頭,說:“我當初真的沒有看錯一江,他不僅上進,而且懂事?!?/p>

吳一海說:“老弟呀,實不相瞞,我現在做生意沒本錢,沒有無本萬利的生意,我也為這事愁得失眠,昨晚一夜沒有睡覺。你嫂子也經常與我吵架,鬧得雞犬不寧,我也是心煩意亂?!?/p>

吳一江說:“這些都會很快過去的,我給你擔保從銀行貸款兩百萬出來,給你們開辦公司做本錢?!?/p>

弟弟吳一河說:“阿哥,我們三兄弟數你最有出息,我現在上街走路姿勢都不一樣,跟我套近乎的人多了,以前我主動與人家打招呼,人家還不一定理我,現在人家主動跟我打招呼,我頭都不一定會點一下。因為那些人都知道,我有一個當縣長的親哥哥?!闭f完,竟然引起了哄堂大笑。

吳一江說:“老弟呀,這個我就要批評你了,你就不能低調一點嘛,要注意影響,不要那么顯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當縣長,也是為人民服務的,是人民的勤務兵。以后你最好少提我或不提我,來點實在的比什么都強?!?/p>

吳一江安排了一個飯局,將縣農信社理事長周主任約出來,帶上吳一海。吳一江說:“周主任,你可不好約呀,比我這個當縣長的都還忙,這是我哥,親哥,以前在外面發展,現在回來縣里搞實業投資,最近他的公司資金周轉有點困難,周主任看能否給他放貸兩百萬,解決他公司的困難?!?/p>

周主任問:“有物業抵押嗎?”

吳一海說:“剛起步,沒有?!?/p>

周主任說:“這個,這個不好辦,按規定要有抵押,沒有抵押這么大一筆款放出去可是要冒風險的?!?/p>

吳一江說:“周主任,你想想辦法嘛,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要適當變通,總之你不用擔心,到期他一定會還上的,這個我可以作個擔保。兩百萬,對于你們社來說還是小菜一碟嘛,支持民營經濟發展,也是我們政企要努力做到的一個重點工作,放水養魚,魚兒才能養大?!?/p>

周主任說:“既然吳縣長發話了,而且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樣吧,我來想辦法,盡量做到低息甚至免息貸款。這是縣長的信用,如果不是縣長作出指示,哪個打招呼也沒有用。吳縣長年輕有為,看上去才四十出頭,前途無量,來,我敬縣長一杯,我先飲為敬?!闭f著,他往嘴里送進一杯白酒。

吳一江說:“三十九,明年才四十?!彼挥醚鲱^,端起小酒杯,直接將杯中酒扔進嘴里,隨著嘴巴“嘰”一聲,酒水流進肚子里。

周主任說:“哦,那就更加前途無量,才三十九歲,就已經當上了副縣長,佩服,我周某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實在是工作有點小忙,有點瞎忙,本來要調到外地去工作的,可我不想去,留在小縣城多好,我已經習慣了小縣城的生活,還有五六年就要退休了,不想那么折騰?!彼鋵嵕褪窍胫{到外地去了,所以吳一江約了他幾次他都以“工作忙走不開”為由拒絕,沒想到調動手續到了吳一江那道關,被卡住了。其實他早就想調到市區去上班,家人都在市區工作生活,他自個來回跳累人。

吳一江說:“你的事情,我也知道,這樣吧,等我哥這件事辦完了再說,到時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我絕對不會為難你的。工作上的事情,互相支持是應該的,能幫一把就應該幫上一把?!?/p>

周主任說:“那當然了,吳總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辦好,讓吳縣長放心,讓吳總滿意?!?/p>

吳一海說:“感謝周主任支持,有了周主任的支持,我就可以大膽地上項目了?!?/p>

周主任說:“你必須大膽上,你老弟是縣長,有縣長支持,你的公司一定會有很好的發展前景?!?/p>

吳一海免息貸款兩百萬,作為他公司的啟動資金,他的第一個項目就盯上了縣城新區的綜合市場開發,他打算第一桶金從綜合市場入手,要搞就搞大的,搞小的沒意思。

三叔公的兒子吳天海來到吳一江的家里,雙手提滿了禮品,幾乎都要提不動了,他是咬著牙根硬提上來的。吳一江說:“我的天海哥呀,你上我家來提那么多東西干什么,我又不缺吃的,你提回去給三叔公,還要替我向他老人家問好?!?/p>

吳天海說:“我是不會提回去的,提來了再提回去那顯得多沒面子,那樣做也沒意思。一江,你可不能只幫你親兄弟,也要幫一幫我呀,想當年,我家里那么困難,還是給你拿了五萬的,那時我想做生意,我爸都不給我拿錢,對你卻那么大方,有求必應,我有時想我爸為什么要對你比對我這個親兒子還要好?!闭撃昙o,他比吳一江大三歲,按歲數講吳一江要叫他哥,堂哥也是哥。

吳一江直呼他名字,說:“天海,我哥的公司也有你家股份,當初出了錢的,各家各戶都有股份,到時分紅自然也會有你們的一份。雖然現在公司還沒多少效益,但以后會有的,一定會有的,你就放心吧?!?/p>

吳天海說:“吳縣長,那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呢,你哥心大胃口也大,一口氣就要做市場,建起來還要招商,沒幾年時間都見不到效益?!?/p>

吳一江說:“我認為我哥是對的,放長線釣大魚。這樣吧,你去高山村種樹,租地種上幾百畝,種得越多越好,如果經濟上允許,還可以建一個養豬場?!?/p>

吳天海懷疑自己聽錯了,問:“種樹,養豬?種越多越好?一江,你這是安的哪門子心,這可不好玩,弄不好傾家蕩產?!?/p>

吳一江說:“你還不如你爸的頭腦,我既然敢叫你去做這件事情,肯定對你有好處。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保證讓你賺得盆滿缽滿,到時候笑掉牙?!?/p>

吳天海說:“一江,你不要把我當猴子耍就好了,還能發大財?這相當于白日做夢吧。我們堂兄弟,你這樣做就沒有意思了。在那荒山野嶺種樹恐怕幾十年之后都不一定能見到收益,種樹沒有十年八年都不可能長大,收益慢風險高,你怎么能讓我去冒那個險呢?”

吳一江說:“既然你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我也不妨告訴你,政府準備修建一條高速公路,要經過高山村,到時要在高山村建一個高速出入口,再加上員工培訓基地、員工宿舍、辦公場所等,你說,這樣需要征收多少土地?”

吳天?;腥淮笪?,說:“租的土地,但是權屬不變?!?/p>

吳一江白了他一眼說:“你的頭腦好像不是用來思考問題的,雖然土地是租來的,但是土地上種的樹是你的,青苗補償是你的,這就足夠了?!?/p>

吳天海說:“如果到時高速公路不經過高山村怎么辦?”

吳一江說:“我讓他們在高山村經過,他們就不敢挪往別的地方,這個我說了算?!?/p>

吳天海笑著豎起拇指,說:“我現在知道了,你為什么能當縣長,而我不能,看來我與縣長的差距不是一般大?!?/p>

吳一江說:“好了,你回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被你折騰得都受不了。記住,以后不要開口閉口就你家出了多少錢,我不愛聽這樣的話,我心中有數的。如果再提的話我跟你翻臉,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是看在三叔公的面子上,沒有三叔公就沒有我的今天。你去房間隨便提點東西回去給三叔公,你自己選就好了?!彼噶酥缚拷蛷d的一個房間,里面堆滿了茶煙酒等禮品。

吳一海開發綜合市場遇到了麻煩,征地受阻,規劃市場建設用地五千平方米,但有七百平方米是附近一個村主任的。村主任也姓吳,是個難打交道的刺頭,脾氣特別暴躁,一點就著火,摩拳擦掌喊打喊殺,揚言天王老子也不會給面子。村主任都是“地頭蛇”,沒有咬人的本領怎么能當村主任。

吳一江說:“哥呀,你有沒有跟他提起我,我經常上電視他不知道嗎?”

吳一海說:“我講了,他講他不管這些,那是他的地,他說了算?!眳且缓2桓覍⒃拰W出來,生怕吳一江發火。吳一江的火氣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強硬。

吳一江說:“這樣吧,你把他約出來,我跟他談,他一個村主任,算什么東西,難道他反了還不成。我還是縣長呢,不識相的東西。哦對了,天海種樹搞得怎么樣?”吳一海與吳天海幾乎天天見面,互相分享生意經。

吳一海說:“他呀,租了七八百畝地,已經全部種上了茶樹苗,就等著收成了?!?/p>

吳一江說:“他小子這次肯定賺大了,你到時叫他分一半利潤出來?!?/p>

吳一海說:“他很摳門的,不一定愿意?!?/p>

吳一江說:“他可以不愿意,我是征收工作總指揮,我手下的人我指揮不靈嗎?如果他不識相,那就到此為止,以后不要來找我,我也不會再理他,從此一刀兩斷。我也仁至義盡了?!?/p>

吳一海說:“三叔公病了,在縣中醫院住院,你是不是要去看看?”

吳一江說:“這個當然了,做人得講良心,我們現在過去,我還要跟他們院長打招呼,讓他們照顧好三叔公。三叔公身體沒什么大問題吧?”

吳一海說:“我聽天海說,就是有點喘不過氣來,沒什么大問題,畢竟八十多了,上了年紀不可能一點病也沒有的,身體走下坡路了?!?/p>

吳一江說:“三叔公有恩于我,有恩于我們家,我們要好好對待他,要好好回報他和我們這一房人?!痹谒闹?,三叔公就是精神支柱,從小到大,三叔公在關鍵時刻都能給他莫大的支持和幫助。他說要請一個護工陪護三叔公,這個錢由他來出,不用吳天海出。那年如果沒有三叔公領頭借錢給他,他不可能坐上副縣長的位子,可能現在還在鎮黨政辦主任的位置上原地踏步默默無聞。

秘書引著林一民走進吳一江的辦公室,吳副縣長的辦公室不能隨便進,要秘書通報得到許可才能進去。吳一江坐在大班臺前,身著白襯衫黑褲子,系著一條金色的領帶。他邊打電話邊在文件上劃來劃去,批文件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他說:“這件事得抓緊了,下周我和張書記要下去檢查,重點是質量問題,一定要給我盯緊了……”

林一民坐在一旁干等著,雙手不停地搓來搓去,吳一江是副縣長,他只是一個副鎮長,級別擺在那里,他不可能打斷副縣長的工作自己先說,所以只能干等著。本來他先當副鎮長,沒想到吳一江都當上副縣長了,他還是副鎮長,先人一步卻沒有步步為先,顯然他落伍了。

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鐘,吳一江才放下電話,說:“林鎮,你有什么要,求我?”他故意在說完“要”字之后停頓一下。自打調入城關鎮工作之后,他就極少與林一民打交道,私下也沒有什么交集,每每想到林一民當上副鎮長那副得意的樣子,他就感到非常不舒服。

林一民湊上前來,說:“吳縣,我現在鎮上分管民政工作,鎮上的烈士陵園殘舊破損非常嚴重,存在倒塌的安全隱患,可是鎮里又沒有維修經費,我只好厚著臉皮來請示您,看縣政府能否給我們撥點維修經費?!?/p>

吳一江說:“烈士陵園可不能倒,倒了那可是要問責的,你分管民政工作,如果出了問題,首先要拿你開刀,我們領導干部一定要樹立大局意識,每一寸土地都是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我們要永遠緬懷先烈。鎮上不是有一條先烈路嘛,就是為了緬懷先烈而命名的?!?/p>

林一民說:“這些我也知道,可是鎮上沒有這筆經費?!?/p>

吳一江說:“按照屬地管理的原則,這是由鎮政府負責的,鎮要負責日常維修和維護?!?/p>

林一民雞啄米一樣點頭稱是:“我也向書記鎮長匯報過,但是他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p>

吳一江說:“你把匯報材料帶來了嗎?”

林一民說:“帶了,早就準備好了?!彼麖墓陌锾统龃蛴『玫恼埵?,畢恭畢敬地遞上來。

吳一江將材料放在一邊說:“一民,我有一個發小叫阿發,在鎮上中學教書,你也應該認識的。我在鎮上工作時,曾經介紹你們認識的?!?/p>

林一民說:“就是那個教物理的阿發老師,我昨天還在街上見到他,我們聊天還提起了你,他說有一個多月沒見到你了,想抽個周末時間來縣城找你?!?/p>

吳一江說:“一民,這樣吧,我可以批五萬元給你們維修烈士陵園,但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將阿發提拔為學校的中層干部?!?/p>

林一民說:“當然可以,學校正缺一個像阿發這樣的中層干部,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彼?,不要說自己,就是書記鎮長也要給吳一江面子,鎮里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他支持。

吳一江在請示上潦草地寫下“同意批五萬”,說:“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你回去要抓緊落實,我等下還有兩個會議要主持,中午沒時間與你一起吃飯,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叫秘書陪你的?!?/p>

林一民說:“哪里好意思呢?飯我就不吃了,我抓緊回去落實吳縣的指示,一定將工作做好,將阿發老師的事情辦好?!?/p>

十多天后,阿發被提拔為學校的中層干部。他興高采烈地打電話告訴吳一江,說:“江哥,你這個縣太爺說話就是有分量,鎮上將我提拔為學校的中層干部了,我當上副校長了?!?/p>

吳一江說:“阿發,我們從小玩到大,我不幫你幫誰呀,你好好干,現在剛剛起步,以后有機會還會繼續提拔的?!?/p>

阿發說:“吳縣,我想進縣城工作,鄉鎮的條件比較艱苦?!?/p>

吳一江說:“你剛提了副校長,進城的事要放一放,等有機會了,我會想辦法的。很多人都想進城,可是鄉鎮的工作也是需要人來干的,我也在鄉鎮干過十多年時間?!?/p>

鎮派出所劉所長約吳一江吃飯,表面說是吃飯,實際還是為了工作上的事情,基層派出所要固本強基,硬件建設要達標,而鎮上撥付的經費又不夠,所以他只好硬著頭皮找吳一江。其實吳一江也明知劉所長有求于他。

劉所長把他這段時間為了派出所達標求爺爺告奶奶的經歷傾訴出來,說如果是為了自己的事情,他絕對不會這樣干,但為了公家的事情,他這個當所長的沒有別的選擇。

吳一江揣著明白裝糊涂,只字不提撥款的事情,只是一個勁地勸他喝酒,說有什么好煩惱的,一切盡在酒中,把酒喝了什么煩惱都沒有了,酒水酒水,酒也是水,喝的不是酒,喝的是水。

劉所長說:“吳縣所言極是,我都喝出酒精肝來了,但是為了工作上的事情必須得喝,喝不到位工作沒辦法開展?!?/p>

吳一江看到劉所長喝得七八分醉,說話變得吞吞吐吐有點含糊不清。他見時機已到,叫服務員上來十二個玻璃杯擺成兩行,每個杯子裝一兩酒。他拿起酒壺將十二個酒杯篩滿,說:“這樣吧,能給多少經費,由你自己喝了算,你喝一杯就十萬,但是有一個前提,不能吐出來,吐出來就當白喝,一分錢也沒有?!?/p>

劉所長心里一慌,他沒想到吳一江會出這招,來個出其不意,但是沒有辦法,只能頂硬上。于是他一口氣喝了十杯,肚子里已經翻江倒海了,他強忍著顫抖的雙手還想繼續喝,同事見勢不妙,叫他別喝了,喝了十杯一百萬差不多了,如果吐了就一分錢都沒有,那樣太不劃算了。他感覺頭疼欲裂,還非常沉重,便伏在飯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劉所長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吊起來的針水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血管。同事告訴他,他醉得一塌糊涂,大家擔心出事,所以就把他送進醫院救治。

劉所長問:“那吳縣長呢?”

同事說:“吳縣長早走了,臨走時說喝酒也是一種能力,不僅要將工作做好,也要將酒喝好,只有這樣才能將工作做得更好,吳縣長也喝了不少酒,其實他喝的并不比你少,但他一點事也沒有,反倒越喝越精神?!?/p>

劉所長說:“那當然了,吳縣長久經考驗,我等怎么能比呢?!?/p>

吳一海安排了個飯局,還是設在小飯館。吳村主任如約而至,吳一江足足遲到了半個小時。吳一江說:“本家呀,實在沒有辦法,我走到政府大院門口了,臨時又有個緊急會議,又要回去主持會議,這一天到晚把我忙得比在農村耕田還辛苦?!?/p>

吳一海向服務員招了一下手,示意上菜。菜肴陸續擺上桌,整張桌子都擺滿了,別小看私房菜沒啥門面還有點隱蔽,但出品不比大酒樓的遜色。

吳村主任說:“老哥是縣長,我臉上也有光呀,我經常在電視上見到老哥,正兒八經地坐下來吃一頓飯,還是頭一次,沒想到我們吳總面子那么大,竟然有一個當縣長的弟弟?!逼鋵嵥仓肋@個飯局的目的,他說:“吳縣長,吳總,我也要實話實說,那塊地我想自己開發,雖然面積不大,但也可以建成一棟商住一體的高層樓宇?!?/p>

吳一江臉陰沉下來,說:“小弟呀,你這就是不懂事了,你想建就建嘛,地是你的,沒錯,也沒有哪個人敢說不是你的,但是你想建什么就不一定建得成,鎮上縣上不批你,你能建得成嗎?假如你硬要頂風私自建設,沒有辦證或者證件不齊全,那建出來的也是違章建筑。至于違章建筑怎么處理,就一個字——拆?!?/p>

吳村主任理解吳一江這番話的含義,不給這個縣長面子,他那塊地就是一塊爛地,人家手中有權。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人家比他這個村主任不知大多少級。

吳村主任說:“那吳總想怎么樣合作呢?”

吳一海說:“還是之前講的方案,一是合作參與市場開發,你以那塊地入股,該折合多少就折合多少。二是將那塊地賣給我們,我也找人估算過,你那塊地七百平方米,三四十萬吧?!?/p>

吳村主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現在縣城什么行情你不知道嗎?一個平方兩三千元還是有的,怎么也不只三四十萬元這點錢。我實話講,我十年前從別人手里買過來時,就花了五十萬元?!?/p>

吳一江說:“兄弟,哪個敢說地皮就一定會增值的,你得看地塊位置,我鄉下的土地三四百元一個平方也沒有人要。你那塊地位于規劃市場的后面,如果縣里不規劃一條路進去,那就是死角,你能拿來干什么呢?種菜、養雞或者讓它長草?”

吳村主任說:“既然我們吳家兄弟想要那塊地,吳縣長也在,自家兄弟嘛,面子還是要給足的,不管怎么樣,你們不能讓我虧錢吧,五十萬,原價可以嗎?如果是別人,別說五十萬,一百五十萬我也不賣,我有證的土地我怕什么呢?我自己又不缺錢用,還不至于要賣地保生活?!?/p>

吳一江說:“這樣吧,你們都別扯了,我今天就給你們作個中間人,一人讓一步,四十一萬成交。本來我不想理你們的事情,但都是吳家兄弟,自己人不要鬧得不愉快,那樣沒意思,傳出去的話我這個當縣長的都不好意思。自家人互相讓步互相支持,這很正常的嘛?!?/p>

吳村主任臉上擠出一絲笑,笑得有點勉強,說:“既然縣長阿哥發話了,那就按照縣長說的辦。我吃一點虧,往后還要靠縣長多多關照?!逼鋵嵥男睦飿O不樂意,這不明擺著弱肉強食嗎?不給地就變成爛地,那樣他虧得更大,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說不定以后求人的地方多著呢。

吳一江拍了拍吳村主任的肩膀,端起酒杯與吳村主任碰了碰杯,說:“自家兄弟就是不一樣,有事好商量,就應該是這樣嘛,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彼麑⒈芯迫舆M嘴里,說:“一切盡在酒里,一口悶掉,我就喜歡跟吳村主任這樣爽快的人打交道,以后我們本家要多來往,多走動嘛?!?/p>

吳村主任說:“不怕縣長笑話,還真有一件事情讓我感到很頭痛?!?/p>

吳一江笑著說:“還有什么事情能讓村主任頭痛呢?”

吳村主任說:“我有一個女兒,大學畢業一年多了,想在縣城找一所學校教書,每次面試都過不了被刷下來,搞得我都無從下手。我這個女兒不想干別的工作,就是想當老師?!?/p>

吳一江說:“當老師好,桃李滿天下,我也教過幾年書,也是教師出身。這多大一點事呢,這樣吧,你改天將她的資料送到我辦公室來,我批幾個字,下學期就可以讓你女兒上班?!?/p>

吳村主任笑逐顏開,說:“那我就感謝縣長了,我們家縣長可是高效率,吃一頓飯就辦成了兩件事情,佩服,佩服呀?!闭f完,還給吳一江夾菜吃。

弟弟吳一河發來短信,江小紅在醫院生下一個男孩,六斤八兩重,母子平安。吳一江說:“何止兩件事情,我看簡直就是三喜臨門,我內人給我生了一個兒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吳騰飛?!?/p>

吳村主任、吳一海歡呼雀躍,紛紛道喜。吳一江放下酒杯,說:“不喝了,我得去醫院看我兒子去?!闭f完他匆匆離去。他感到自己腳底升起一股力量,讓他走起路來更加有力。

吳一海的綜合批發市場建成開業了,這是縣城新城區唯一的綜合市場,所有商鋪幾天時間就出租完了。開業那天,吳一江出席剪彩儀式,縣電視臺也作了報道,這著實讓吳家兄弟出盡了風頭。

年關將至,大街小巷的年味漸濃。吳一江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滿滿的,連軸轉??h委舉行了換屆選舉,他當選了縣委常委,兼任常務副縣長,手中的權力更大了。這天晚上,吳家兄弟在私人會所聚會,大家都在等他這個主角。他這個主角沒到,那是絕對不能上菜的,這是大家默認的規矩。

吳一江跨大步走進會所,原本坐著的一大圈人都站起來以示對他的尊重。吳一江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坐下,說:“都是自家兄弟,那么客氣干什么,年底了工作實在有點忙,這會那會開個不停,抽不開身,不管怎么樣,我們自家兄弟的聚會,我還是要參加的?!?/p>

吳一海提了一個皮箱,說:“老弟,這是去年市場分給你的利潤,不多,一百萬,剛起步,以后會越來越好的?!?/p>

吳天海也提了一個皮箱,說:“吳常委,這是去年我在高山村種樹被高速公路征收的補償,這是分給你的一半,五十個?!?/p>

吳一河提了幾盒“茶葉”,說:“哥,我承包了城關鎮幾個村的環衛綠化,利潤沒有一海、天海哥多,但也有三十個分給你?!彼趨且唤氖谝庀?,借環衛綠化實施市場化的契機,注冊了一家皮包公司,大舉向環衛綠化市場進軍。

吳一江說:“看來大家過去一年都賺得盆滿缽滿,事情主要還是要靠大家來干,我會在關鍵的時刻站出來為大家撐腰出一點力?!?/p>

吳一海說:“可不是出一點力,這可是起關鍵作用的,縣太爺一發話,哪個敢不聽?在這個地盤上,那可必須給足面子。對了,一江老弟,聽講縣國資委下面有一間酒店想對外出售。如果價錢合適,我們也可以做酒店生意,我們自己也要吃飯喝酒消費,讓別人賺錢不如自己干?!?/p>

吳一江說:“這個要走程序,肯定要公開對外銷售的。不過,既然我哥感興趣,我會想想辦法的?!?/p>

吳天海說:“常委老弟,我想能不能承包市政工程玩一玩,大的玩不起,小的我還是玩得起的,轉包給別人做,轉一轉手我坐著也能賺大錢?!?/p>

吳一江說:“可以呀,你得先注冊公司,把資質那些證照都弄齊了,有發標的話你參加就是了,需要我操作的,我會在背后給你運作。但是有一個前提,無論做什么工程,都要把質量關把好,不能只顧著賺錢,那可是事關群眾生命財產的大事,要千方百計地杜絕豆腐渣工程?!?/p>

吳天海點點頭,說:“那是,那當然啦,這樣才會走得穩走得遠,行穩致遠?!?/p>

吳阿貴是親房,當初吳一江那三十萬,他只出了一萬,他當時也實在沒錢,那一萬就是他的全部家當。論年齡輩分,他在這一大張桌子中是最小的。他說:“各位哥哥都有生意做,就我最差了,什么都沒有?!?/p>

吳一江說:“阿貴,你怎么會沒有生意做,不是安排你在我哥公司入股了?而且還安排你在他的公司上班的?!?/p>

吳阿貴說:“大家都在縣城有房有車,就我一個人還在租房子住,上班還開摩托車,與哥哥們相比我都不好意思了。哥哥們都住上新的樓房,開上新的小汽車,一海哥開的還是豪車?!?/p>

吳一江將他拉到門外,說:“阿貴,人的能力有大有小,手指都有長短,不可能個個都一樣的,你心理不平衡,但也不能在自家兄弟面前表現出來,你別看他們風風光光,可是他們付出的也比你多得多。你只看到人前風光,沒有看到人后落寞。說吧,你有什么好的路子,看我能不能幫一幫你?!?/p>

吳阿貴說:“還是我哥厲害,這樣,我有一個同學在一個鎮上當副鎮長,他想調到縣局上班,當個副職也行,如果能當個正職最好。他說了,到縣局當副職他出三十萬,當正職他出五十萬。他父親在外面做生意,生意做得挺大,家里就他一個兒子,不想讓他在鄉鎮吃那么多苦,想他在縣城輕松一些?!?/p>

吳一江說:“調到縣局當正職有困難,這樣吧,先當副職,正好糧食局缺一個副局長,錢到位了馬上辦。之后如果有正職的空缺,我再想想辦法?!?/p>

吳阿貴說:“我收到錢后,一人一半,收到錢后你才辦,沒有收到錢你不用理?!眳且唤c點頭。

吳阿貴心花怒放,說:“哥,還是你最疼我?!?/p>

吳一江說:“那當然,以前的事情我記著,哪敢忘記呢?”

吳一海站起來,說:“快要過年了,今天我們吳家兄弟相聚一堂,喜事連連,當然最大的喜事就是一江當上縣委常委兼常務副縣長了,這是祖墳上冒青煙的大喜事,今天就算為他祝賀,等一會兒大家敞開肚皮吃好喝好?,F在,請一江兄弟為我們講幾句,大家鼓掌歡迎?!彼麄儌€個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那種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容,讓他們的野心頓時膨脹起來。

吳一江說:“我有今天,離不開自家兄弟的幫助,如果當初不是大家傾力相助,我也絕對沒有今天,當然了,我也在盡自己的能力回報大家。接下來,我想讓你們當中出一個人帶頭,成立一家公司,專門負責新區的填土工程,這可是利潤豐厚的項目,也是我主抓的一個項目。新區新城,將會是我縣未來發展的新引擎,大家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全力加快發展,參與新區新城發展全過程,將來能打造成我們吳家兄弟的集團公司,為我們的子孫后代打下千秋偉業?!?/p>

現場響起了使勁拍手的掌聲。

每年聚會后,他們都會回村看望三叔公,三叔公一般會將他們叫到祠堂,讓他們逐個向列祖列宗祭拜上香,歡聚一堂,其樂融融,互致問候,加深情感。三叔公將吳一江拉到最里面的房間,說:“一江你要走得穩一些,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過露骨了,高壓線你千萬不能觸碰,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在縣里來說已經很高了,大權在手,做什么事情要慎重一點。雖然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是當下的大局形勢我還是知道的?!?/p>

吳一江點點頭,說:“三叔公,我心中有數,自家兄弟的事情能辦的還是要盡量辦?!?/p>

三叔公說:“難為你了,孩子,但是也不能任由他們像牽牛一樣牽著你的鼻子,該拒絕就果斷地拒絕,如果需要我出面的,我也一定會出面,不能讓他們胡作非為,不能太過分了?!?/p>

吳一江心里有點激動,說:“還是三叔公理解我?!彼约阂膊恢朗裁磿r候開始淪為一枚棋子了,讓他欲罷不能,欲休不止,手一旦伸出去,欲望之門打開之后令他無法收手無法收縮。

看到家里堆積起來的百元大鈔,妻子江小紅顫抖了,她心里升起一種不祥之感,這樣下去吳一江遲早會出事的。她感覺吳一江變了,徹底變質了,變得為所欲為,變得讓她都不認識了,長鳴的警鐘變成了他的耳邊風。有時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他的人影,以前還會說一聲,打個電話通通氣,后來索性不理不睬,壓根不把她當作一回事。

夜深了,吳一江推開家門,嘴里噴出酒氣,江小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開燈,把他嚇了一大跳。他說:“又不是沒錢交電費,怎么連燈都舍不得開,你沒見到現在有大把的錢嗎?”

江小紅冷靜地說:“你怎么收了那么多錢,這樣下去就會毀了你自己,毀了這個家,直至身敗名裂,不僅影響你一個人,還會影響很多人??嗪o邊回頭是岸,你還是收手吧?!?/p>

吳一江說:“收手?一臺車在高速公路上跑得飛快,哪那么容易收手?你說得也太簡單了,我為了一方百姓日夜操勞,吃點拿點算什么,他們都是這樣干的,我難道能獨善其身?”

江小紅說:“別人我管不了,你,我可不能不管呀,你一個農家子弟,從小學老師干起,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非常不容易,你想過這些嗎?”

吳一江說:“我自己走過的路我能不知道嗎?欠人家的,我必須要還,這也是道義。我還是那句話,如果當初沒有房中族人東一家西一家湊起來的三十萬,我能走到今天嗎?說不準還在鄉鎮當一個黨政辦主任或者別的什么辦主任,連做夢都不敢想能當上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h里有的業務,別人可以做,我吳家兄弟就不能做嗎?我只是分一點利潤,但我也有勞動的,并不是白拿,我是辦了事收一點錢,并沒有干違反黨紀國法的事情?!?/p>

江小紅冷靜地說:“你變了,變得讓我都不認識你了,我也不想再說了,再多的爭辯都沒有用。既然你聽不進我的一句勸,那就這樣吧,我們離婚,各過各的,我不想吳騰飛受到牽連,他還是一個才讀五年級的小學生,你不用考慮下一代,可我要考慮下一代?!?/p>

吳一江說:“那好吧,離婚就離婚,但是不要對外講出去,特別是不能讓咱爸知道,他上了年紀,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我不想傷害我的老江校長,老江校長是我的引路人,他對我恩重如山?!?/p>

江小紅輕輕地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

當晚,吳一江搬出去住,他沒有住進他哥吳一海在縣城給他購買的高檔別墅,而是喬裝打扮住進了縣城一間高檔賓館,叫了三個貌美如花的小妹陪他過夜。既然與發妻江小紅已成定局,他好想卸下沉重的擔子,好好放縱自己。

縣國資委下轄的龍城酒店對外公開銷售,吳一海沒有拿下,而是被深圳一間酒店連鎖經營公司成功買下。吳一海氣急敗壞地約吳一江到會所商談對策,說:“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所有的事情我都計劃好的,真他娘的攪屎棍?!?/p>

吳一江說:“對方什么來頭,打探清楚了嗎?”

吳一海說:“是一家比較有實力的公司,在深圳有兩三家酒店,有高檔的也有中檔的,老總花名叫鬼頭,原本在酒店打工跑腿的,原先老板是臺灣人,臺灣佬回臺灣養老去了,酒店業務就交給鬼頭打理了?!?/p>

吳一江說:“他反了?這是在我們的地頭,由不得他胡來?!?/p>

吳一海說:“老弟,人家現在中標了,我們有什么辦法?”

吳一江說:“中標了他就能做下去嗎?做夢!你去跟他們談,讓他們將酒店轉給你來經營,否則的話天天查他,他用不了多久就做不下去?!?/p>

吳一海說:“我們按照他的中標價轉買過來嗎?他三千萬買下來的?!?/p>

吳一江說:“不行,他必須減價轉賣,最多給他兩千五百萬,如果他不好好合作,過一段時間最多給兩千萬,他還會求著你接手?!?/p>

吳一海說:“有這么神奇?”

吳一江說:“那我們就走著瞧吧,照我說的來行事絕對萬無一失?!?/p>

吳一海與鬼頭談判了幾次,鬼頭偏偏不信這個邪,硬是要自己來經營龍城酒店,他說:“我依法依規經營怕什么,你們不看電視報紙的嗎?”鬼頭之所以叫鬼頭,因為他理了一個怪異的發型,使他的頭遠遠看去像鬼一樣,如果在夜晚他冷不防跳出來,沒準還真能把人嚇壞。沒想到他接手之后,縣有關部門真的天天查他的酒店,公安查,衛生查,城管也查,總之能查的部門都來查,還隔三岔五停水停電,顧客吃飯吃了一半突然斷電,一下子陷入烏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之中,電一停偌大的餐廳悶熱難耐,顧客連單也不買罵罵咧咧大搖大擺地走人,讓他苦不堪言。

鬼頭心知肚明這是怎么回事,他也的確領教了個中厲害了,水土不服,讓他吃了啞巴虧,看來他低估了吳一海的實力。

鬼頭經過多次預約終于見到了吳一海,說:“吳總,我如有得罪之處,還望你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p>

吳一海端坐在大班臺前,背靠在大班椅上搖來搖去,說:“老總呀,你可是個大忙人呀,今天怎么有空光臨寒舍?”之前他約過鬼頭數次,鬼頭總是以“忙”作為推脫。他明顯發福了,肚子滾圓,臉蛋圓潤,滿臉橫肉。

鬼頭嘆了一口氣,說:“還不是為了龍城酒店的事情?!?/p>

吳一海說:“龍城酒店不是經營得好好的嗎?有什么好煩的?”

鬼頭說:“吳總明知故問?!?/p>

吳一海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公司每天一大堆事,忙得自己頭都快要冒煙了?!?/p>

鬼頭說:“我實話實說吧,龍城酒店我做不下去了,也不想做了,愿意按原價賣掉,我一分錢不賺?!?/p>

吳一海說:“你做不下去了想按原價賣掉,這個我不感興趣。我公司有大把生意做,以后自己建一家酒店自己經營,省得扯東扯西頭痛。之前跟你談你又不愿意賣,現在我卻不想買了。來人,送客?!?/p>

鬼頭臉上堆起笑容,說:“吳總,你不要拒絕一個送錢上門的人。我們可以談,你認為多少錢合適呢?”

吳一海伸出一根手指,說:“一千萬,多一分錢我也不要?!?/p>

鬼頭驚詫道:“吳總,你也太狠了吧,沒有你這樣還價的,我可是三千萬買下來的,經營了還不到一年時間,這年代什么都在增值,我這貶值得也太快了吧,簡直不像話?!?/p>

吳一海說:“不用說那么多廢話,事過境遷,現在是你求著我來接手,不是我求你賣給我。如果當初不是你從中間插了一手,也不會造成價格虛高?!逼鋵嵥敬蛩阋詢汕f的價格從縣國資委買下來的。

幾天后,鬼頭以一千萬的價格將龍城酒店轉賣給吳一海。

吳一江獲悉后,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說:“阿哥呀,這次干得真漂亮,我以為你不會談判,沒想到你真是個談判高手,更沒想到你這么狠,比我還狠呢,一轉手就可以白白掙一兩千萬?!?/p>

吳一海訕訕笑起來,說:“我還怕他嗎?這是我老弟縣長的地頭,他鬼頭想跟我斗,還嫩著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一腳踢他不知哪扇門出去?!?/p>

吳一江的笑聲戛然而止,說:“以后還是要盡量低調一點,要注意影響,不要張口閉口縣長老弟,縣長老弟還是副的,市里面還管著我呢?!?/p>

吳一海說:“我會注意分寸的?!彪m然他是長兄,但得到吳一江那么多的實惠,讓他這個哥哥在弟弟面前變得低眉順眼,就像一頭溫順的羔羊一樣乖巧,他在商場上拼搏,大多都靠吳一江的影響,如果離開了吳一江在背后支撐,他什么也不是,誰也不用給他面子,更別說投機豪奪強買強賣了。

吳天海在家庭微信群發出一條信息:各位兄弟,家父病危,見字請速回吳家村祠堂。

吳一海給吳一江看了微信群信息。吳一江說:“那還等什么,我們現在就回吳家村,送三叔公最后一程。三叔公不僅是個仁義之人,也是村中難得的智者,他睿智的眼光,是村里很多人都沒有的?!?/p>

三叔公睡在老式木板床上,露出干柴一樣的手指,上氣不接下氣,臉上的肌肉塌了進去。吳一江跪在床前,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說:“三叔公,你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扛一扛,就扛過去了?!?/p>

三叔公搖搖頭,斷斷續續說出幾個字:“好……好做官?!闭f完他駕鶴西去,享年八十九歲,高壽。

在吳一江的主導下,吳家村人大操大辦了三叔公的后事。吳一江要讓他的三叔公風風光光地走完最后一程。三叔公出殯那天,縣鎮各級領導都來了,送行的隊伍足足幾公里長。吳家村出現了有史以來第一次交通擁堵,能停車的地方都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鄉親們說:“這不是吳天海的面子,而是吳一江的面子,他吳一江懂得感恩,知恩圖報,三叔公若在天堂有知,也應該知足了?!?/p>

新區建設需要大量填土,表面上是一家公司在操作,實質上這家公司就是吳家兄弟在操持。有泥要運到新區來填的,一泥頭車收兩百元填土費,填土之后,又向政府收取填土費,兩頭收費兩頭吃,那不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的。在小縣城,吳家兄弟的嗅覺就像獵狗一樣靈敏,哪里有工程哪里有油水都要撲上來咬一口。這不,古寺重建吳一河和吳天海都想接下來做,兩個人互不相讓。

吳一江說:“那是古寺,不是什么公司都有能力建的?!?/p>

吳一河說:“阿哥,我能找到公司來做,但前提要讓我的公司中標?!?/p>

吳天海說:“老弟,我有一個同學就是做這個的,交給我來做更放心,這個有一定技術含量,不要到時接下來干不了,那就麻煩了?!?/p>

吳一江說:“一個親弟,一個堂哥,都是自家兄弟,這樣吧,你們一起干,利潤一人一半?!?/p>

吳天海說:“怎么分呀?我還有點不明白?!?/p>

吳一江說:“你們兩個人一半,我一半,說得還不夠明白嗎?”就這一單工程,他就分得了兩百萬。他感覺自己手中的權力,沒有什么人可以監督。有的事情看不見摸不著,他悄悄地不動聲色干了。奉承他的人越來越多,約他吃飯的人要排到幾個月后,關系一般的約一兩年也無法約上。領導又不缺飯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的偏見也讓很多人看透了他的本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的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即使擺出一副接地氣的樣子,其實也只是自欺欺人做做樣子罷了。凡是外人有求于他,他只是口頭上答應,但過后還會明知故問甚至壓根不當作一回事:“你找我有什么事呀?”噎得對方無話可說或者話到喉嚨又咽回去。久而久之,吳常委表面好講實質難打交道,讓人反感,讓人惡心。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吳一江被帶走接受調查了,市紀委監委微信公眾號發布了一條消息:川河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吳一江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在接受市紀委、監委調查。

本以為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吳一江事件持續發酵,一百零八位縣鎮干部相繼出事,兩百多位私人老板行賄被查,其中受賄索賄達五千多萬元。

一年后,吳一江出現在電視警示片中,他坐在鐵窗前,身穿囚服,剃了光頭。據說,其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違法所得全部沒收上繳國庫。面對攝像頭,他痛哭流涕地說:“我呀,后悔莫及,可是沒有后悔藥,走到這一步是我自找的,身敗名裂,我痛恨自己……”

作者簡介:

駱丁光,廣東省龍川縣人,十六歲開始發表文學作品,現供職于東莞市司法局長安分局。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猜你喜歡
叔公書記
大山里的“背包書記”
讀書記
尊嚴
尊嚴
集書記
大書記講給小書記的為政之道
看書記
叔公的情事
黃昏如初戀
三叔公的金煙斗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