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奇小小說兩題

嚴奇

格局

“嘿！隔壁家的范杰帶著集團領導回村了！”羅姨一路小跑，一進門便催促丈夫范明到村口迎接。

“千盼萬盼，這次總算來了！”正喂鴨的范明也顧不上餓得嘎嘎叫的鴨子，在圍裙上抹了一把手，跨上電動車，搭上羅姨，徑直向村口奔去。

范家村地處群山之間，多數村民靠販賣特色咸水鴨營生，雖不算貧困，也不算富裕。近些年，聽說相鄰的幾個村依靠本地資源特色，發展共享農業，搞得風生水起?？纱鍍任ㄒ坏霓r家樂項目，沒有幾個外來客，還是半死不活的，身為村主任的范明有一些著急，不得不求助在市里大集團當辦公室副主任的本家兄弟范杰。

范杰說，范家村依山傍水，可以發展鄉村特色旅游業，他準備邀請集團領導回來參觀投資?？蛇@一“準備”，就是好幾年。今天可算是來了，范明能不高興嗎？

還沒到村口，范明遠遠地便瞧見兩輛SUV停在山崖旁，兩名司機躲在一旁抽煙。邊上，范杰正對著一名中年男子嘰里咕嚕說些什么。只見那名中年男子全身休閑打扮，一頂漁夫帽、一身運動服，鼻尖還掛著一副墨鏡，揮起一根登山杖指向遠方，與范明想象中“西裝革履的投資人”相差甚遠。

瞧見范明和羅姨趕到，范杰便開始介紹：“吳總，這是我們范家村的村主任范明和他愛人……范明，這是我們集團董事長、我們市的優秀企業家吳總?！?/p>

范明心想，董事長來了，投資的事有戲！正準備把醞釀許久的客套話搬出來，想不到吳總卻搶先道：“真是辛苦您趕過來了?！彪S即便招呼范杰：“小杰，我們也不耽誤人家范書記時間，上山走一走吧！”而后，摸著山路，自顧自地向山頂走去，范杰也急忙跟上。

羅姨胳膊肘杵了杵范明，悄聲問道：“人家不是來投資嗎？不進村里談，怎么反而往山上走？”

范明厲聲輕斥：“你懂啥？人家要搞投資，就得看地形地貌規劃設計，這叫格局！”說完，便抄起柴刀趕到吳總前頭，為人家進山開路。

殊不知，那吳總不喜歡走大路，偏偏喜歡走小路，要不鉆草叢、攀山壁，要不趟小溪、過隘口，這可苦了開路的范明。一路上，范杰與吳總閑談瞎扯，從回顧童年時光到暢談未來，從品嘗野果到欣賞山景，好不快活。而范明和羅姨背著幾人的馬扎、水壺、零食，一直沒有插話的機會。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頂。

羅姨氣喘吁吁，向范明問道：“我看不像過來投資的，倒像過來游山玩水的?！?/p>

范明說：“你懂啥？人家吳總是體驗娛樂項目，過一會兒就談生意了?！?/p>

見二人在耳語商量，范杰把范明、羅姨二人拉到一旁，暗暗交代：“一會兒下山后，我把吳總領到你們家的農家樂，你們炒五六個菜，上兩只咸水鴨，把藏的老酒端上來，讓領導嘗一嘗?！币娏_姨臉色不悅，又繼續道：“放心，把賬算上……對了，還把司機叫上，別怠慢了?！?/p>

范明點頭答應?？傻郊液?，羅姨就不樂意了：“賣完上一批鴨子還債，我們家就只剩幾只蛋鴨了。哪有多余的鴨子給他們？”

范明怒道：“要你去，你就去，人家那么大的老總，能差你這幾個飯錢嗎？你的格局怎么那么低呢？”說完，便開始張羅起來。

吳總和范明下山后，帶著兩個司機，便開始大快朵頤，菜一碟一碟上，酒一杯一杯端。范明忙前忙后，都沒機會上桌。后廚里，羅姨笑道，即便人家不談生意，擺上這一桌，也能賺一點。

可肴核既盡，杯盤狼藉之后，吳總竟笑呵呵地感謝范杰，隨即喊上司機，登車回城里。范杰也不耽擱，叫上自己的司機，為吳總開道。

眼瞧二人匆匆離去，范明愣了，怎么連錢都不給呀？

羅姨怨道：“你瞧瞧，被人忽悠了吧？費力不討好，估計人家根本就沒想來投資，只不過借這個機會來玩罷了！”

范明老臉一紅，立馬拿起手機，打電話給范杰：“阿杰，你看你帶吳總過來，吃了我四只鴨子、五個菜，不算酒，差不多兩百塊，是不是應該……”

范杰樂呵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這就把錢用手機轉過去?！?/p>

收到錢，范明笑了，對羅姨說：“你看看，人家不差錢?！?/p>

掛掉電話，范杰對司機嘆道：“唉！我帶老總到村里玩，把人家陪開心了，以后我發達了，肯定會拉投資給他?，F在還和我計較幾百塊錢鴨錢！格局怎么就那么低呢？怪不得窮?！?/p>

司機應聲答道：“是呀！還是您格局高！”

鑒定

“1099元一次親子鑒定？”男人心想，這個網上的親子鑒定價錢有點高。好不容易，等到節日優惠活動，才通過“秒殺價”搶到減免200元的優惠券。只不過，為了知道一個已經注定的結果，花上半個月的零花錢，多多少少有點可惜。

這不是男人第一次動親子鑒定的念頭。孩子已經快兩歲了，當著他的面，父母長輩、親戚朋友都說孩子像爸爸?？伤桨l照片給同事、朋友，又有人說，孩子不像他。他自己也犯迷糊，說“像”，眼神有點相似，說“不像”，又感覺鼻型略有不同。

雖說，天底下沒有哪一個孩子完全長得像父母，可作為“親爹”，總應該在孩子身上找到自己的模樣。

“如果孩子不是你的，你會怎么辦？”三天前，妻子又問了一次。男人瞬間緊張了起來。這不是妻子第一次發問，今年春節、去年六一、前年圣誕，都問過同樣的問題。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男人嘴上毫不在意地答道?？稍噯?，有多少男人愿意接受非親生的孩子。

每每煩心此事，男人總感覺孩子有一絲神似妻子的前男友。畢竟，男人可是“第三者”。那一年，他耗費心力，在妻子和前男友吵架的空檔期，把妻子“搶”了過來。

后來鬧分手，妻子和閨蜜到酒吧喝酒買醉。過了一個月，妻子竟懷上孩子。算算末次月經，恰好就是那段時間。

會不會妻子買醉的那一晚，前男友也在？或者妻子喝醉了，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自暴自棄遇到了一夜情？男人心煩意亂。

前兩年，他在外公干，每周才回一次家，孩子多由岳母和妻子照看。作為丈夫和父親，他自認并不稱職。不過，倘若孩子并不是他的，那一切愧疚就沒有任何意義。

親戚總說，孩子在同齡的小朋友中算是比較高的。妻子也總回應：“因為孩子他爹很高呀！”男人沒見過前男友，可妻子的閨蜜說，前男友比男人長得高，也更壯實。

這幾天，男人翻到《列子》中“疑鄰盜斧”的故事。他感覺，自己就是那個“亡斧者”。整天疑神疑鬼，又不著邊際?？扇f一，孩子真不是他的，那該怎么辦？

鑒定中心的客服說，無論是手掌還是腳掌，只要有5粒指甲，就可以做鑒定。還說，血痕鑒定比指甲鑒定更準一些。

盤算了一會兒，男人不忍心孩子受傷，于是，這天他回到家，趁妻子洗澡，便給孩子修剪指甲。妻子洗完澡還奇怪，今天男人怎么那么“熱心”。男人白了一眼，心想平時照顧孩子的事他也沒少干，怎么這時候開始疑心了？

第二天，男人便開車趕到了血液中心。很多人知道，他有定期獻血的習慣，而今天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抽血時留下止血的棉簽。作為“?？汀?，血液中心的護士和男人攀談起來。男人還把孩子的照片，向護士們炫耀。后者還很識趣地夸贊孩子可愛像爸爸。

把指甲與血痕寄給外地的鑒定中心后，客服說等拿到鑒定結果還需要3～5的時間。男人便開始計劃后續的一切。找理由離家出差，確?？头嬷Y果的時候，他在外地。他不希望知道結果的一刻，在情緒沖動下，會做出不利于這個家的舉動。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做了親子鑒定。尤其是擔心身體狀況不佳的母親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

男人記得，孩子學說話的第一個字眼，便是叫“爸爸”。人們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實際上，在這個家里面，也就只有女兒最貼男人的心。雖然不到兩歲，可每每有好吃的，都會給男人留下一點。有時候，還有模有樣，拿著小勺子喂飯給男人。一想到女兒以后叫別人爸爸，男人便涌出難以言喻的痛心。

第三天，男人正坐在返家的火車上惴惴不安。他曾佯裝不經意地試探客服，希望能早點知道結果?？煽头缇筒碌侥腥说男乃?，說想早知道就得付1000元的加急費?？吹竭@個數字，男人還是忍了下來。

終于，手機傳來一陣震動。男人慌忙打開手機，竟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昂鼙?！因為您孩子的指甲角質化比較嚴重，提取不出基因，可能需要您補充樣本?！?/p>

“嘖，花一千多塊錢，還那么不省心……唉，算了?！睉锻昕头?，男人就把訂單和聊天記錄通通刪掉，心在這一瞬間也沉靜許多，匆匆地趕回了家。

作者簡介：

嚴奇，廣西作家協會會員、海南三亞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百花》《黃河文學》《三角洲》《光明日報》《海南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