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軌之美（組詩）

陳亞冰

一首拙劣的詩

我喜歡每個沒有車流的清晨

嘰喳的鳥雀，隱身灌叢

有些站在行道樹和路燈桿上

我喜歡這份喧鬧的清凈

清涼的風，穿過樓房側道

如采茶女孩，捋著田草、鬼針草

有人在田里施肥，他彎腰

抓肥，起身，撒在前方秧苗

一只鳥，好像是一只鷺鷥

被驚起，躥出綠叢，空中盤旋

在不遠的地方收了羽翼

偶爾走過幾人，有的脫掉上衣

很享受來自這塊被遺忘之美

在這里，鐘表被關掉，至少

像一條小溪，穿過亂石茂林

他對遠方是懶洋洋地流淌

或許，他在贊美，品咂脫軌之美

如品酒的人，進入三五分醉意

他們腳步輕盈，心性純良

當陽光召見，給每個人鍍金

在洼地劈開一個個水泊

我愿那明澈水中小魚，披著銀光

像一首拙劣的詩，擁有拙劣的質樸

人間早餐店

秋天，海島還是一只火老虎

草木仍舊蔥郁，嫩葉掛枝丫上

太平洋懷了兩個熱帶風暴

它們在推進，準備拋棄藍色

來到黃土的大陸和綠洲

準備生產臺風嬰娃——在此之前

我們來到了人間早餐店

四十歲的父親，十歲的兒子

點兩份湯粉，一份加酸菜不要蔥

另一份普通的，什么都要

很多父親、母親和孩子們

也和我們一樣，在人間早餐店

點臨高粉、湯粉、炒粉、伊面

有的父母等孩子，焦急，也擔心

湯粉燙了小嘴；他們些微怨斥

遞餐巾紙，給孩子擦嘴，結賬

他們的電動車匯入上學的車流

像大海討生活的人，將每天收獲的

魚蝦卸貨在日子的碼頭

然后，辦一些過日子的居家物件

他們聊時事、錢財、麻將、飯圈

也聊孩子的未來、大學、新圍城

在秋天，我們來到人間早餐店

每天在這里點餐，滋養肉身

孩子在長大，父親走向衰老

一代代的衰老，幼稚的游戲，發育夢

他們相背地走進白天和黑夜

昨日傍晚風雨交加，大雨滂沱

行道樹枝杈凌亂，地上嫩綠灰黃

早晨的天空，高遠，幾片云絮

像白鷺的羽翼，清澈，飄逸

陽光穿透樹冠，照亮樹下車輛

照亮行人，給他們涂上一層金光

秋天了，大地一片黃燦燦的

卡特琳娜

列奧納多·達芬·奇追尋最真的夢

在光影、色塊、線條的舞蹈中

他沉湎純潔的歡樂，他忠誠

他眼睛的觀察，內心的良善

所以，他珍愛豐腴背部的白色

痕跡——勞動中割破的疤痕

被他如實記錄。精湛技藝背后

大眾庸俗的審美趣味，在此

被列奧納多的畫筆祛除

當卡特琳娜與他爭執，認為它是

瑕疵，破壞了美的純凈

在真實和虛幻中，列奧納多選擇

心中的卡特琳娜之美。因此

他們分歧，分開。但他惦記著美

將卡特琳娜畫成藍色天使

抓著衣褶。善良沖破釉質

美，裸裎。光照亮肉之肌膚

包括愛情，性——本真的光

生活匱乏而豐腴，猶如江畔

青青草叢，五顏六色，交錯染指

人性多愛犯賤，然后期待清純

喜愛嬰兒赤純，但列奧納多

選擇自我湮滅，一遍遍地感動

青春，愛情，生活，撫摸她，腐爛他……

致祥理

你每次進城，站在馬路邊

像一農民大伯套著褐衣

剛才還在水田里插秧

犁完紅薯壟，剝完甘蔗葉

每次見你這個傻憨樣

我總免不了要嘲諷你一番

其實，我也好不到哪里

一雙拖鞋，一身松垮衣服

整個兒歪瓜裂棗的人

我們就喜歡這樣的隨便

在自然中，寫一些爽的文字

寫附近，記錄內心戲

以及一些隱晦的私人生活

在荒野中存在一口鐘

聲音喑啞了，跑調好些日子

荷爾德林在一首詩這樣寫

他努力地尋找那個聲音

純粹的，干凈的，洪亮的

與時代協和的聲音

然而，“詩人何為？”眾說紛紜

總有人給提問撒上灰燼

去代表他人，要他人來代表他

在滑道上進入虛構的歡喜

那種歡悅，全身抖擻

好像是他自己完成一項壯舉

但我更歡喜被遺忘的感覺

被遺忘，那樣你就保全了自己

你完整，你沒有質壁分離

就像那些被遺忘在田里的白鷺

沒有被惦記，它們悠哉

像古代的貴族王孫，自由覓食

也高飛天空，在云朵中游

這是我喜歡的詩和生活

人就應當如此，任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