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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外一則)

2024-04-26 08:58張益川
時代報告·奔流 2024年2期
關鍵詞:文竹宿舍

朋友出差,得知我在這座城,死活要來看我這位“大作家”。不忍澆滅電話那頭的熱情,我只好滿口答應。

我不是一個小見的人,連好友來訪都推辭。只是每個人都有段見不得光的經歷,我想說的并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而是拿不出臺面的成績,每個人都應該有臉面。

當初豪言壯語,背井離鄉來到這座城市。兩千多個日夜,六次創業失敗,夜里埋頭碼字寫劇本,現在卻成了每月房租都得東拼西湊。這些對父母,對朋友都斷然不能講。

當然,正是窘迫的經歷讓我學會了算賬。外出到餐廳,少說也得好幾百。就算到辛巴克喝咖啡,也不劃算。所以我邀請朋友來我住所,再炒兩菜便能應付??呻s亂的住所怎能見人,短時間內單靠我更不能清理出來。

所以只好在樓梯間的小廣告上尋找家政,當然也得價詢三家,最后是只要80元的陽光家政“中標”。

不久,就傳來敲門聲。

開門,迎面是一位嬌小的女子,五官精致。三十來歲扎著辮子,手里拿著清潔工具。滿臉堆笑著說:“老板,是您叫的家政吧?”

我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是的??删湍阋蝗??”

她努了努嘴:“我家那口子,在樓下拿工具呢,立馬就上來?!?/p>

我便領她進屋。

剛一進屋,女子便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表情:“老板,這可得加錢呢?!?/p>

我有些不高興:“電話里可說好了價,怎能說變就變!”

女子柔和地解釋:“當時沒說是這情況啊?!闭f著又朝屋內掃視了一圈。

確實,租房以來還從沒有大掃除過。我看了眼手表:“加多少?”

女子帶笑說:“20元。包您滿意?!?/p>

我只好咬牙答應。

正好女子的老公也拿著工具進了屋。男子個高,魁梧??擅嫒葜鴮嵶屛覈樍艘惶?,帽檐下是被燙燒傷、愈合后扭曲的一張臉。

他向我點頭,喉嚨里發出囫圇的聲響。像是老牛拖著沉沉的煤車,從山谷深處傳來的陣陣吶喊。我猜他是在說您好,他應該連聲帶也受了傷。

我先是一怔,然后也向他點點頭。

“三兒,你先幫老板把桌上的東西拾掇好?!蹦桥舆吀蛇呎f。

男子也應了句什么。隨后挽起袖子,露出扭曲變形的手臂。因為身體的不利索,書本在他手上像在跳舞,可最后都整齊地排列在一起。像新兵蛋子,收到了教官的口令。

我猛地覺得很不是滋味,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三十出頭的我,好手好腳。在那瞬間,我仿佛覺得他像木偶皮諾曹,而我正卑鄙地躲在暗處,用一些看不見的東西操控著他動起來。

我正準備上前幫忙。一旁的女子笑著說:“老板,您就放心坐著休息就行?!?/p>

其實不管幫不幫忙,我都會一分錢不少地給她。我想這樣說。

女子又開了口:“三兒身體硬著嘞,在部隊時全軍大比武還得過獎項?!?/p>

我有些吃驚,夾雜著一絲懷疑。

女子接著說:“退伍后做了森林消防。有次燃山火,在大火中救出了群眾,自己卻倒在了里面……還好撿回了條命?!彪S后一笑,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似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覺得自己的那些“遭遇”,相比而言只能說是矯情。在他的背影中仿佛有一只手,正試著把我從黑暗里拉出來,那是一種神圣的東西。

言畢,屋也清掃完成。應該說我和這屋一起被拾掇了一遍。

我從并不富足的口袋里,拿出120元給女子。

女子笑著說:“給多了?!逼鋵嵤悄欠N半推半就的客氣。

男子呼地吊高嗓門,又指了指我身后的窗臺。

女子邊說邊退給我20元:“三兒說,價定好了就是規矩,就得遵守。若要給,就把窗臺上的文竹給他?!?/p>

我往后望,那是五年前我從老家帶出來的文竹。因為生活的窘迫,全然顧不上它的死活,已然枯黃一片。要不是今天打掃衛生,我都忘了還有它的存在。

我將文竹遞給男子。碩大的花盆,此刻在他手中卻顯得異常輕盈。

不久后的一天,夫妻倆再次來到我的住所。開門那刻,他倆滿眼欣喜,男子懷里抱著那盆死而復活的文竹。陽光劃過他的頭頂,迎面而來。

我全身騰起一股暖意,模糊的眼里泛滿了光,生活苦樂,向陽就好,那是向陽而生的光……

開鎖王

難逢周末空閑,我正在書房看書碼字。突然一條信息,讓沉寂許久的趙鎮朋友群熱鬧了起來,一句話:“開鎖王去世了?!?/p>

我有些吃驚,這“開鎖王”才60出頭怎么就走了。果不其然,群里提出這樣疑問的朋友還不少。

有的說他是在樓上晾衣服,操作不慎摔下樓的。有的說是被游手好閑的娃逼著買房,走了極端跳的樓。還有更離譜的,說是翻墻偷看李太婆洗澡,腳滑摔下樓的……

唯獨統一的是,開鎖王從樓上摔下來后當場斃命。

說起開鎖王,我對他印象頗深。時間來到十年前,我剛到趙鎮工作。

趙鎮離縣城50公里有余,緊鄰沱江。千年古鎮風景秀麗,當時政府正準備將其作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進行申報打造。街巷從頭至尾滿是獨具特色的川南青瓦吊腳樓,青石板臥在其間,走在上面像是在鋼琴上彈奏著一曲古樸動人的民謠。

來到新單位,因自己無車無房。領導便將區公所的一舊間房留給我做宿舍。宿舍通電,剛能擺下一張床和桌,陽臺通水通氣。我一個單身青年夠用了,很是感激。

唯一的不足就是宿舍門鎖是壞的,不能隨時開合。領導說他會安排,叫我先安頓好就去食堂吃飯。午飯后,我和同事做了一些簡單地交談,便匆匆回了宿舍,生怕掉東西。

果不其然,剛到宿舍走廊,便看見一個人影在我宿舍門前鬼鬼祟祟。我連忙上前一聲吼:“干嘛哩?!”

這人緩緩轉身,160CM的小身板,約摸50來歲。十月,卻穿著破洞的白色無袖汗夾,還泛著乳白色熒斑。青色棉布拼成的褲子,棉布鞋正露出大拇指探頭張望。

定眼一瞧,一對外八小胡子鑲在苦瓜臉上。小胡子和一雙冒著青筋的手,正不聽指揮地亂動著??赡芤驗榫o張,這人半天不出聲。

我正準備再次詢問。隔壁同事超哥開了門,或許是因為剛才的吼聲打擾到了他休息。他朝我一瞥,客氣地招招手,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超哥便又向那人招手:“開鎖王,小張的鎖修好了,再來我這上上油,最近鎖又不得勁了?!?/p>

原來這人是來幫我修門鎖的。我羞得滿臉通紅。開鎖王微微笑,鞠下身拿工具修鎖。修好后我摸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他,但被回絕了。

“你只做事,不收錢的。是吧?”開鎖王一旁的超哥笑著說。

開鎖王又是微微笑,快步消失在視野里。

看著我面露疑惑,超哥便給我講起他的故事來:

“聽說開鎖王很早就死了老婆,一直未娶,好像有個娃在外地。他的職業就是鎖匠,但幾乎都是做義務。平時不僅不收單位的錢,十里八巷只要有人找到他都好說。所以大家愛稱他‘開鎖王。也有不喜歡他的,比如鎮上其他的鎖匠就調侃他叫‘王所長。更因長著一張八字‘漢奸臉,平日又愛挨著門去檢查門鎖,所以街上有人丟了東西都愛歸到他頭上?!?/p>

“啊,那是真的嗎?”

“可是都沒有找到證據!”超哥繼續說,“兩年前鎮上開始搞古鎮旅游,發動大家捐自家‘文物建鎮史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愿意。只有他拿出了家里的‘寶貝。有人心里不平衡地說:‘王所長,你這是偷得哪家的吧!他微微笑:偷得‘仙人板板的,你是不是‘仙人板板嘛?氣得那人直跺腳?!?/p>

這話糙理不糙,我和超哥都笑。

因在趙鎮工作時間不長,其間幾次見他都是背著鎖箱,又行色匆匆地消失在街巷里。

看著鑰匙串上銹跡斑斑的宿舍鑰匙,我趕緊告訴妻子:“開鎖王走了,我們去吊唁一下?!?/p>

朋友發來定位,走近靈棚卻傻眼了,上方一行字:“沉痛悼念汪富貴同志?!闭α??走錯了!

剛要走,朋友便從棚里走了出來。一回頭看,唉呀,之前開鎖王的“死對頭”也在里面!

里面人山人海,社區楊支書正念著悼詞。今天我們在這里沉痛哀悼汪富貴同志。作為滿是功勛的退伍軍人,他選擇隱去榮譽回到家鄉,積極為社區服務,默默資助困難學生,卻不幸在一次做義工中滑下樓……

看著一旁他的身穿軍裝的兒子和幾位他資助過的大學生。終于解開了深埋大家心中多年的疑問之鎖。

汪富貴同志,一位名副其實的“開鎖王”。

作者簡介:

張益川,筆名一水,1992年生,漢族,四川富順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四川省小小說學會會員,自貢市作家協會會員,富順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星星》《奔流》《金山》《長江文藝》《精短小說》《人民鐵道報》《中國鄉村》等數十種報刊雜志,有作品選入《2023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等多種選本,有作品獲全國首屆“青少年兩山文學獎”等諸多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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