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顯的幸福（組詩）

楊 驥

有一些往事可以靜靜反芻

老屋還在，柴門虛掩

水井像一只睜開的眼睛

只有它才能看見，曾經在其身邊

忙碌過的人

而這些人已經消失得很久了

連記憶也追趕不上

有些人不能驚動

而有關他們的往事，卻可以靜靜反芻

像朽駁木柱上模糊的紋路

熟悉自己的走向

他們卑微、善良、謹慎、隱忍

在低處生活，連離開時

也從不聲張

小縣城

小縣城接壤湘黔交界處

竹多、水多、傳說也多

人口卻極少，空出來

留給了風情

我沒有去過那座小城

只是在一篇游記中與它不期而遇

它很小，須用放大鏡費力地

在地圖上認真地尋找

而一輪明月卻很顯眼

會蹲在一處山峁上

照看小城

至今，我還未曾萌生過

去小縣城的念想

我怕塵世中一個俗客的屐痕

會意外劃傷那片

原始的寂靜

老照片

一幅鏡框就牢牢框住了這些人

照片左側的一盞煤油燈

像是剛剛捻亮，似有嗞嗞作響之聲

人物變得清晰。咧開嘴的笑容

還和從前一樣

坐在前排中間位置的老人

出生于晚清末年

土灰的棉袍尚未褪色

襁褓中熟睡的嬰兒是我

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人間

土墻以外的苦難與辛酸

我還來不及認識和熟悉

鄉下的穿堂風寒凉

很容易就撩起一些人

散亂的白發

很多年以后，我與照片中的人

或分別或永別

在一處靠近江邊的平房里

隱士般蝸居

那些人會趁著夜色掩護

從不同的地方趕過來找我

像是又一次團聚

把一個人的背影放在詞語中

她在人群中走散已有很多年了

像一枚枯葉再也回不到

樹枝上

蝴蝶結、羊角辮、細紋布鞋

還在當年的回憶中晃動

此去經年

不知如今的她活得安好

為人妻、為人母。俗世中包容

憔悴與悲喜

在蕪雜的人間，是否也會抽空想想

鄰桌的發小

而那個矮墩墩的發小

此時已鬂發斑白

用布滿青筋的手把一個人的背影

放在詞語中

并用筆尖輕輕釘住

你還住在瓜埠鄉嗎

梨樹掛果的時候，會招引來

眾多鳥雀前來啄食

細彎的鳥爪提著嘰嘰喳喳

或半空中，或枝杈上

一轉眼就過了年半

一轉眼就來到了暮年

當年那個貓著腰身，手拿彈弓的

黑瘦少年

如今已行動遲緩，兩眼渾濁

呃，鄉下的薄霜也會傳染

不知不覺中已漫至兩鬢

你還住在瓜埠鄉嗎

舔一口棉花糖，不停地吧唧著嘴

淺顯的幸福竟會是

如此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