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注意義務”引發的維權官司

斯宇宙　一　鶴

新聞回放:1997年5月，15歲的阮瑩因一次突來的車禍使得她危在旦夕,入院搶救后又遭遇了罕見血型的輸錯血事故，造成終生不能生育健康嬰兒的殘酷命運。在隨后的7年艱難訴訟官司中，她和母親僅盼來了一個法院下達的“必須和一個同血型（AB型Rh陰性）的人結合以至于生育健康嬰兒”的不平等的“注意義務”。這就意味著這位可憐的姑娘必須在全國 0.34%的Rh陰性血型的人中尋找自己的愛情，而這些人中男女老幼皆有之……

目前，阮瑩已擁有了一份穩定的“違規”愛情，而她這份愛情卻絲毫得不到法律保護，倍感絕望與憤怒的她和男友終于拿起法律武器怒討幸福權，誰料想訴訟頻頻被駁回。在人權、愛情皆自由的今天， 阮瑩能否得到屬于自己的合法愛情？

花季少女命運多舛

悄遇非常愛情

2001年7月，19歲的天津姑娘阮瑩考入了天津美術學院。有幸成為這所名校的幸運兒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可阮瑩的臉上并沒有展露出輕松的笑容，相反卻郁郁寡歡。

原來阮瑩與同班同學郝偉松都對美術有著強烈的喜愛，他們在高考前就一起約定雙雙報考天津美院，誰知阮瑩如愿以償，郝偉松卻落榜了。熟悉他們的同學都不單單把他們當成情侶，這一對在困境中相互攙扶鼓勵的戀人的命運一直牽動著全班同學的心。

說起二人的相識，要源溯于2000年阮瑩的插班就讀。那年的9月，天津美院附中高三（1）班轉來了一個文靜秀氣的女孩，當時作為班里體育委員的郝偉松對這個每次上體育課都要找理由請假的女同學很是頭痛?！懊髅骺雌饋聿幌裼胁〉娜搜?！為什么要逃避體育課呢？”為此，郝偉松曾“刁難”過阮瑩一次，結果阮瑩跑完800米后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被送進了醫院，差點釀成大禍。面對班里同學的責難，郝偉松內疚地去醫院“謝罪”，才得知發生在阮瑩身上那段離奇罕見的經歷。

阮瑩15歲時遭遇了一場車禍，此后出現的一連串問題令她和母親姚芬驚愕不已。先是被告之擁有罕見血型（AB型Rh陰性），接著被告之由于院方疏忽致使其輸錯了血，“今后她將像日本電影《血疑》中的幸子一樣不能磕著碰著，否則將會有生命危險”。醫生的話，像一計冰錘敲在了這對母女的心頭。從此，姚芬踏上了艱難的維權之路。由于當時國家輸血檢驗規定中只要求對A、B、O血型進行檢驗，并沒有規定要對罕見的RH血型進行檢驗，因此醫院方面不構成醫療事故。幾經周折后， 阮瑩只獲得了肇事司機方的少許賠款，后來因遲遲續交不上醫藥費，在身體沒有完全康復的情況下，阮瑩被迫出院。這次的生死之劫讓阮瑩的左胸、左肩嚴重受傷，右腿上的疤痕長約20厘米，身上的縫針達百十針之多。

阮瑩的這段經歷聽得郝偉松驚詫、內疚又慚愧，從此這位心地善良的體育委員便默默地關心起體弱多病的阮瑩來。漸漸地兩人目光在一起碰撞的次數越來越多，但誰也沒有挑明什么。就是在這無言目光的牽引下，次年的7月，郝偉松這位天津小伙子再度報考天津美院，9月，兩人終于在那所高校相會了。

面對熾熱的愛情，阮瑩卻猶豫萬分。原來自那次的輸錯血事故后，阮瑩的血型被人為地改變了。這種后來置變的血型自身帶有很多弊端，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若母體懷孕時會破壞胎兒的血紅細胞，致使胎兒貧血而引起死胎，這種幾率高達99%。也就是說阮瑩被無情地剝奪了未來的生育權。

“阮瑩，我喜歡你，這一生讓我來保護你?！甭犞磉厬偃藬S地有聲的話語，依偎在他身旁的阮瑩泣不成聲。

感情升溫

卻遭遇命運“滑鐵盧”

2003年“十一”過后，郝偉松一連十來天在繪畫大課上都沒見到阮瑩?！斑?，難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10月22日晚，郝偉松回家吃晚飯，一臉嚴肅的父母遞給他一張報紙。 “小松，你看看這個?！苯舆^這張報紙一看，郝偉松才明白了這中間的緣由。

這些年，阮瑩的母親一直在為這個喪失生育權而又無法獲得賠償的女兒討說法，一次次敗訴后，她上訴到天津市中院。 10月28日，天津中院下達了最后判決結果。判決書上雖然撤銷了區法院下達的“肇事司機不存在過錯”的結論，但卻莫名多了一個注意義務。大意是阮瑩有義務和一個同血型（AB型Rh陰性）的人戀愛結婚，這樣才可以生育出健康嬰兒?！皺嗬c義務是對等的，沒有權利何談義務？這算怎么回事呀？”郝偉松覺得很費解。

郝偉松找到了女友:“阮瑩，報紙我看了，命運對你真的不公平?！?/p>

“這些天我媽媽情緒一直很激動，生氣得不行。也難怪，為了給我討公道，媽媽和爸爸離婚了，還背了十幾萬的債。打了這么多年的官司，如今卻判來了這么個結果，擱誰身上誰也想不通呀！媽媽說他們是在逃避責任，如果我和一個正常人結合，生育時若出現任何問題，醫院和肇事司機則都不會負責，就因為我沒有履行法院下達的‘注意義務?！?/p>

“可是，全國擁有Rh陰性血的人只占0.34%，天津市區登記的也只有9個人，而這些人中男女老幼皆有之……我為什么必須在這些人中尋找自己的愛情呢？不公平！”

“阮瑩，你想怎么辦？”郝偉松問身邊的女友。

“我要上訴！媽媽也讓我上訴，他們無故剝奪了我的戀愛權、婚姻權?！?/p>

一陣無言的沉默，夜色里能看得出郝偉松憐惜女友的眼神。

“阮瑩，我支持你，我要和你一起去上訴，以戀人的名義上訴!” 郝偉松的聲音擲地有聲。

捍衛情感

決戰人生“法庭”

2003年11月，阮瑩與郝偉松共同作為原告向天津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上訴書里寫道: 每個公民都有婚姻的自主權，自由戀愛、自主婚姻、正常生育的權利，為什么遭遇車禍后的阮瑩就不能擁有這些權利，反而還追加了一個莫名的“注意義務”……

那段等待判決結果的日子里， 阮瑩經常拉著男友去看火車。鐵軌永遠忙碌著，火車轟轟烈烈的駛過來，震耳欲聾，仿佛一出出熱鬧的人生劇?！拔蚁矚g這洋溢著生機的場面?！?自從生病后，阮瑩的骨子里開始喜歡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小貓小狗、一花一草。郝偉松諳熟女友的心，他把那些極賦生命內涵的圖片下載到阮瑩的電腦屏顯、手機彩鈴里，綠色的森林，遠洋的貨輪，浩淼的大海都延伸了她對生命的信心與熱愛。

“你是個堅強的好姑娘，有權利爭取到自己的幸福?！焙聜ニ赏岩蛔忠痪涞卣f。

2003年12月5日，天津二中院那邊傳來了結果，該訴訟因種種原因不予立案?！盀槭裁囱?？”阮瑩和母親都有些絕望了。

站在一旁的郝偉松抑制住憤慨安慰女友道:“阮瑩，別傷心，咱們的訴訟對象是法院，肯定有許多東西對咱們不利，這是一場非常艱難的訴訟，也是我們要永遠面對的‘人生法庭，不管怎么樣，我們自己首先不能服輸?！?/p>

面對戀人堅毅的目光，阮瑩鄭重地點了點頭。此時這個命運讓人憐惜的姑娘的心中，確實有著太多的酸楚與悲痛。

2004年春節期間，阮瑩突然生病住院了，也許她一直以來抑郁的心情導致了身體的崩潰。其實在那場車禍之后，阮瑩身體就留下了多處后遺癥，免疫力降低伴有心衰，腸胃功能紊亂，其中大腿的傷口處由于手術不徹底，股骨頭壞死已經進入四期……病床上的阮瑩蒼白、虛弱，她依坐在床頭，手里拿了一支畫筆。窗外的太陽和煦溫暖，洋洋灑灑地透過玻璃窗射了進來?！敖裉斓奶栒盏萌诵那檎婧??！焙聜ニ芍?，女友家一直住的舊房子，常年陰暗，很少曬得上太陽，而女友的病腿在每季的陰雨天都會隱隱作痛 ?？粗瞵撦p閉雙眼，貪婪地享受陽光沐浴的樣子，郝偉松突然覺得心里很難過。隨即，他奪下了女友手中的畫筆，刷刷地畫了起來。頃刻，阮瑩睜開眼，發現面前擺著一幅素描畫。那是一處漂亮的房子，窗明幾亮，陽光充沛，碩大的房間明亮溫馨，還有一個長滿花草的晾臺?！罢婷腊?！”“這是我將來要送給你的房子?！?郝偉松的這句話，讓阮瑩的眼淚一串串地流，淚水一次次打濕了被單。

2004年9月29日，兩人共同作為原告人的起訴書再度被天津市高級人民檢察院給駁回了，對方理由依然是市二中院適用法律得當，予以確認，不予立案。

這個結果雖在兩人意料之中，但殘酷的現實還是給阮瑩的母親當頭一棒?！芭畠旱男腋嗾饔懙萌绱死щy，現在屬于她的這份愛情是‘違規的，不受法律保護呀！”這位帶病打了這么多年官司的母親在這一瞬間思緒突然復雜起來，“女兒的身體已經遭受一劫，絕不能再讓她的感情遭受挫折了……”當姚芬猶豫地說出心中的想法時，阮瑩很沉默，母親明白：這是女兒的初戀啊……

郝偉松在那段日子里很寡言，阮瑩看得出他也在承受來自家庭的莫大壓力?！罢l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幸福呢？”天下母親的心愿都是一樣的，阮瑩并不怪罪他們，相反心里反而有了種釋然。

“十一”長假到來了，校園里到處可見一對對攜手歡笑的學生情侶?？墒侨瞵撘贿B幾天都沒接到郝偉松的電話，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這些年發生的許多事讓她變成了一個憂郁、多愁善感的姑娘。

“我用一彎殘月梳理我憂傷的長發/站在早秋的鏡前/我無法看清自己真實的臉/也無法熄滅愛的火焰……”此時蔡琴的這首歌成了阮瑩真實的心理寫照。

“來一次世間容易嗎？有一次相遇容易嗎？叫一聲朋友容易嗎？學會珍惜，小心翼翼?！毙挠徐`犀間，阮瑩的手機上驀地收到了男友的短信。

再也無法抑制感情，阮瑩緊握著手機淚眼朦朧了起來。

他是個怎樣的男人，阮瑩不會不明白。他很內斂，從沒有大聲表白過什么；他有責任心，一直默默照顧自己。他對愛的表達細水無聲，聽不見卻能感覺得很深。他會為你拉椅子，會為你主動打開車門，會為你削好繪畫的鉛筆，還會看見你水杯里的水涼了，就馬上為你蓄滿……

“阮瑩，這一生讓我來陪伴你?！被秀遍g阮瑩抬眼，發現男友就站在自己眼前。她嘴角露出了笑容，縱身投進了男友的懷抱。

兩人的“人生法庭”之戰依然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進行著。

2004月12月13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同樣以不予立案駁回了二人的訴訟請求。

暮色凝重，寒風凄瑟。得到這條消息的兩人坐在回天津的列車上一言不發。突然，阮瑩 冒了一句：“偉松，我想去爬一次山?！?/p>

“好，我陪你去?！?/p>

2005年元旦那天，阮瑩和郝偉松爬上了北京的香山。冬天的香山沒有迷人的景色，只有與寒風抗爭的草木。

“阮瑩，你看這花多漂亮??！”當兩人攙扶著登上山頂時，一種不知名的小花吸引了郝偉松?；ǘ涫欠郯咨?，不大，花瓣呈茄形排列，在這滿目荒涼的山頭，這樣爭芳的小花尤為讓人矚目。郝偉松順手摘下了幾朵，花朵在他的手里很快變成了2朵別致的小戒指?！叭瞵?，你我一人一個，從今以后，我們都帶著它好嗎？”

春節過后的一天，阮瑩驚喜地收到了郝偉松送給她的一份生日禮物。那是一幅很漂亮的畫，畫上有個大房子，房子旁邊開滿了上次在香山看到的那種茄型花，一簇簇，一打打地開放著，美麗又溫馨。阮瑩輕輕地打開了那張生日賀卡：阮瑩，這種花叫緬茄花，它經常開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緬茄花的花語是恒心、執著，因勇敢而美麗。它為我們的愛情默默開放。

阮瑩的淚水再一次盈滿眼眶，她默默帶上了那枚別致的花戒指，她仿佛聞到了淡淡的花香，雖然前方的路依然泥濘、坎坷，但有了知心戀人的陪伴，從此不再漫長、孤單……（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主人公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