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對我說你窮

李　均

客車行到半路的時候，女售票員突然嚷道：“交空調費了，一人一元?！?/p>

她的話一出口，便招來了乘客們的大聲抗議，“空調費不是包含在了車票里了嗎，怎么還要收？”

“半路上了又要加錢，這不明擺著是宰人嗎？你怎么不早說呢？”

“知道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坐你們的車了?！?/p>

“哪有這種規矩的，我要投訴你們！”

“那你就投訴好了，投訴號碼是12345，可千萬別撥錯了?！迸燮眴T冷冷地看著一車廂的乘客，面無表情地說道，“不交錢可以，但現在就給我下去?！彼@么一說倒把大家給震住了。畢竟外面天寒地凍，冷得要命，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再攔住車。乘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

于是，女售票員開始一排一排地收錢。她走到第一排的一個女乘客跟前，把手一伸，問：“你交不交？”女乘客往四下看看，發現沒人吱聲，不情愿地掏出了一元錢。

“你呢？”女售票員又問旁邊的一個乘客。這名乘客猶豫了一下，也掏出了一元錢。

其他的乘客雖然都一臉的氣憤，但最終還是把錢交了。

最后一排了。最后一排坐著的是一個40歲左右的男子，面色黝黑，衣服很樸素，上衣本來是灰色的卻被洗得發白，他的旁邊放著一個大行李袋子，一副農民工的打扮。

“快交錢，說你呢，聽見沒有？”女售票員不耐煩地把手伸到了農民工的面前。

“同志，俺身上沒帶錢，俺的錢怕在路上弄丟了，在上車前就寄回家了，您看能不能就算了？”

“不行，必須交錢！”女售票員一口拒絕道。

“真的，俺不騙你的。俺在外打工，好不容易回趟家，您就當幫俺一次吧。我不會忘記您的好處的?！鞭r民工苦苦哀求道，“再說，當初上車的時候，你也沒說要加錢呀，俺就是看你們的車比別人的便宜這一塊錢才上來的?！?/p>

“別人都交了你不交，你算老幾？別對我說你窮，窮你就別坐車呀。不交是吧，那你現在就下車?！迸燮眴T的臉色冷得像塊凝結的冰，一通話把農民工給嚇壞了，他再次翻了翻口袋，然后又打開行李看了一遍，但仍舊沒有找出一分錢來。農民工無奈地看了看女售票員，又看了看車窗外的公路，然后提著行李站了起來，他說：“那好吧，你讓車停一下，我現在就下去。你剛才說過了，退一半車費的?！?/p>

女售票員沒想到農民工會來這一手，她想了想，皮笑肉不笑地說，“看你一年在外打工挺不容易的，這一元錢就免了。

“真的？那太謝謝您了。您真是個好心人呀?！鞭r民工一看女售票員改變了態度，千恩萬謝。

“先別慌謝我，我話還沒說完呢?！迸燮眴T說，“別人都交錢了，你不交就有點兒說不過去。這樣吧，既然你不交錢，你就不要享受這里的空調待遇，我把窗戶打開，你堵著它，這下咱們就扯平了?！迸燮眴T說著，便把農民工身邊的一個窗戶打開了，風雪呼地一下子便裹了進來。車內的人不由地都打了個哆嗦。

農民工覺得女售票員說得有道理，便一邊說感謝的話一邊站起身，把后背堵了上去。于是，車內又暖和了起來。

農民工穿得并不厚，沒站多久，兩腿就開始打顫了，臉色也變得烏青。車內的一個年輕人看不過去了，從口袋里掏出一元錢，遞給了女售票員，“把窗戶關了，讓他坐下吧。我替他出這一塊錢了?！?/p>

女售票員一看，喜出望外，忙伸手把錢接了過來。然后，和年輕人一起把農民工扶到了座位上。農民工嘴巴哆嗦著，握著年輕人的手，半天沒說出話來。

客車依舊高速地行駛著。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車內的乘客都低著頭打起盹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突然車廂內傳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車突然停了下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紛紛睜開了眼。只見客車司機抱著女售票員，正一個勁兒地搖晃，嘴里還喊著，“你怎么了，快睜開眼說句話呀！”

“藥，藥……”女售票員咬著牙擠出這么幾個字。司機一聽明白了，忙掏女售票員身上背的小包。但掏了半天，除了幾包紙巾外，什么也沒掏出來。司機急得滿頭大汗。

正這時，那個農民工也醒了，他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忙打開行李，抖出一瓶藥來。然后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司機跟前，說，“她是哮喘病發作了吧，快。吃點速效藥，俺也有這病，就怕路上突然犯了，所以隨身都帶著?！彼緳C一看，忙接過藥對著女售票員的嘴巴連噴了幾下。沒過多久，女售票員漸漸恢復了過來。

“看，這藥的效果不錯吧，不管啥類型的都管用?！鞭r民工高興地對司機說。

客車又繼續在冰天雪地的公路上歡快地奔跑了起來。

一路上，乘客們都在不停地私下議論著什么。有些人還不時地回頭看看那個農民工，他們不了解這個農民工，也不明白在客車到站時，望著農民工背后那個依舊濕淋淋的痕跡，女售票員的臉上，流著的是雨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