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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與冬天

2009-01-06 04:55蘇墨白
同學 2009年12期
關鍵詞:木槿蘇南帶我去

蘇墨白

當你的輝煌終究降落在我的身上,我才知道那些年的那些事情,終究是你對我的愛,可我卻一直視你為敵。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來成長的代價,是你年華的老去,我幸福的代價,是你在最后一抹笑容后的那一句,蘇承軍,你要記得你是一個軍人。

那一年,對我和蘇南下來說都是個噩夢,我出生之前的蘇南下已經有了兩個女兒,大姐已經七歲,二姐已經三歲,是的他想要一個兒子,一個可以繼承他那身軍裝的兒子,可是很不幸的是,我是個女孩,所以我注定要有他無緣見上一面的兒子的名字,蘇承軍。

母親說我出生那天醫院外的木槿開得正艷,木槿的花語是堅韌與永恒,所以她給我起了小名,木槿。只是這個名字只在年少時母親親昵我的時候我聽到過,在他那里這么女性化的名字是不被允許的。

在我年少時的記憶里,蘇南下在仇人那一欄里埋下種子并且在時光中這顆種子逐漸萌發,直到長成參天大樹,甚至我有時候質疑自己是否是蘇南下的親生女兒,他從來不打姐姐們,只打我,固執得每年都帶我去軍訓,給我剪短發,把我當男孩一樣教養,以至于很久以后當我習慣地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習慣地哼起那首軍中的綠花時,他所說的那種精神已經根深蒂固地埋在我的心里。

五歲那年,是我第一次見到蘇南下哭,那個倔強驕傲的男人默默地低垂著頭,那種他不允許我流的淚水一點點地落下,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五歲的我不知道一個男人要固守怎樣的驕傲,我只知道他不允許我哭,我也不能讓他哭。

所以我站出來大聲地叫,他紅著眼睛擦干眼淚,母親和姐姐都跑了過來,只有蘇南下看著我,那種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東西。而我滿不在乎地沖著他笑,那樣的笑容如今想起來那般的可笑,我卻還固執地以為自己終于勝利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生死與共的戰友死在軍事訓練的流彈下,他找了整整一天也只找到了一根帶著鳳凰手表的手臂。那塊手表一直被他珍藏著,直到后來他交給了母親。

春天快來的季節里,菏澤下了最后一場雪,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睡衣,凌厲的短發上落滿了漸漸融化的雪花,昨天晚上,當我偷偷地看電視劇,哼著周杰倫的歌時,蘇南下回來,我們的戰爭再次爆發,直到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你給我滾?!?/p>

十四歲的我固執地守護我僅有的自尊,當著母親的面我摔門而去,十點鐘游蕩在街上,對蘇南下的恨更是與日俱增。

沒有手機,沒有錢,我孤單地站在街頭,眼淚一點一滴地流了下來,真的,這么多年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對我,他要那么執著的強硬,哪怕對我溫柔一點點也好,也會在我生日的時候買一件給姐姐們買過的漂亮裙子,也會在出去玩的時候把我架在脖子上任我咯吱咯吱的笑,沒有,這些從來沒有過。那樣溫情的場面我常在夢里夢到然后是沒完沒了的眼淚。

就是在那天早上我遇見了楚辰逸,十五歲的少年停下車問我:“怎么了,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這里?”

我哭了,被他訓練了十三年的堅韌終究抵不過內心的凄涼,楚辰逸見我哭了,竟然有點不知所措,停下車,坐在長椅上看著我。

哭累了,我抬頭去看這個為我停下的少年,略微單薄的眉眼帶著與眾不同的淡薄,那樣的氣質與他相差很多,蘇南下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能想到,堅韌這兩個字。很多人以后依舊習慣以你的標準去看別人。

那天早上楚辰逸帶我去吃了早點,吃著小籠包的時候他說:“喂,你叫什么,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抬起頭:“我沒有家,我叫木槿?!蔽冶M可能地忘記蘇南下給我的一切。

楚辰逸笑道:“怎么會沒有家,是不是離家出走或者和家人鬧別扭了,別鬧了,乖乖回家,省得父母擔心?!?/p>

我看著楚辰逸一眼,扔下還沒有吃完的小籠包出了早點鋪子。如果蘇南下不來找我,我是絕對不會自己回去的。

楚辰逸追出來的時候,我已經走了很遠,我討厭一切讓我回到那個家的人。

楚辰逸帶我去他家的路上,我在百貨商店門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母親散亂的頭發徘徊在人群里,她一定是在找我,蘇南下的車停在角落的巷子里,那個是我父親的男人坐在車里吸著香煙。

趴在楚辰逸的背上我又哭了,在他心里我終究是那個不重要的人。

楚辰逸的媽媽是個醫生,他帶我回去的時候,他媽媽還沒有上班,凍了一夜又哭了那么久,我有點頭昏腦漲,他媽媽問明情況笑著說我:“你們這些孩子終究還是不懂父母?!?/p>

我什么也不說安靜地躺在床上,不懂父母,我想這個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父親在女兒六歲的時候親手把她扔進游泳池,不管我如何掙扎,他都不管,直到我學會自己游泳。學會自己救我自己。

發燒,三十八度九,我躺在床上越來越無力,楚辰逸請假照顧我,他媽媽去上班了:“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我爸爸讓我滾出去,我就滾了?!?/p>

楚辰逸笑了笑:“真是個倔強的丫頭,你爸要是不氣到一定的份兒上肯定不會這么說?!?/p>

我冷冷一笑,如果你知道蘇南下是個怎樣的男人你一定不會這么說,沒再說話,我回頭看著窗外,零零落落的雪花飄了下來,如果上天允許的話,我寧可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或許如果我是一個男孩子,那樣的話我所面對的人生也許就是不一樣的。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楚辰逸不再,窗外還下著雪,我看到床頭柜上的電話,拿起電話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接電話的人是二姐。

“小妹,你在哪?你知不知道全家都在找你?!?/p>

“二姐,我不會回去了,我要去一個好地方,再也不會回那個家里,你和蘇南下說,就當他沒有生過我?!?/p>

掛掉電話我抬起頭,楚辰逸站在門口手里端著牛奶,我不知道要說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說。

喝了熱乎乎的牛奶,身體明顯暖和了很多,可心終究還是涼的,我抬頭看了一眼楚辰逸,他笑了笑:“怎么了,想讓我問你發生了什么,為什么這樣?”

的確,有時候我想把自己的事情說給一個人聽,但是終究不知道如何開口。

見我不說話,楚辰逸一笑:“你呀,真是個倔丫頭,不知道還以為是個男孩,如果你想說的話,我愿意當一個傾聽者?!?/p>

看著他淡淡的笑臉,我說起了我的故事。

三歲的時候蘇南下帶我去軍隊,五歲的時候教我拿槍,六歲學游泳,七歲把我扔進他們野戰訓練才會去的大山,八歲把我轉到全封閉的軍事化管理的學校,九歲他清楚地告訴我,一個軍人要有堅韌不拔的意志。十歲在他監督下在攀巖壁上從三層樓的高度跳下來。我伸出胳膊,骨頭與骨頭連接的地方是一個奇怪的弧度。那次出現意外胳膊骨頭錯位,是軍隊的老軍醫一下幫我拉回來的,你一定不會知道那時候我有多疼。

楚辰逸看著我,目中有些難以置信:“天呢,你爸爸再把你當特種兵訓練?”

我淡淡一笑:“也許吧,也許他恨我是個女孩,才要這么折磨我吧?!?/p>

那些年的一切都像是電影一樣在我腦中徘徊,一幕一幕,連綿不斷,楚辰逸對我的遭遇極為同情,即使再強硬的父親也不會做到蘇南下這么決絕吧。

看到楚辰逸全家福時,我才知道他爸爸也是一個軍人,照片里的男人帶著淡淡的笑意,但是我看得出他是一個嚴格的人,在那一身軍綠色的襯托下那雙眼睛體現著軍人的剛強。

楚辰逸說:“這是我爸,楚天,是導彈二師的?,F在正在帶兵,一個月才回家一次。你爸呢?”

“他是陸軍上校,主管裝甲步兵?!?/p>

“裝甲步兵主要裝備是什么?”

“步兵戰車,機槍,突擊步槍,沖鋒槍,火箭筒,手榴彈。紅外線夜視鏡,避彈衣?!蔽业恍戳顺揭菀谎?。這些我從很小就開始背。

楚辰逸一笑:“行呀。你還真知道?!?/p>

看著照片里的男人我問楚辰逸:“你爸爸對你好么?”

楚辰逸一笑:“起碼不像你爸爸一樣把你當軍人培養,他向來放任自流,我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他不管我這么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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