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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

2009-01-27 08:25
天池小小說 2009年12期
關鍵詞:楚河漢界一盤棋上官

非 魚

天色漸暗,四周沸騰的聲音歸于越來越重的安靜。

附近的工廠傳來一種很低沉的嗡嗡聲。

對面的人站起來:回吧。

回。古爺答應一聲,并不站起來。

他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每一顆棋子,在盒子里擺放整齊。又取出一塊布,把棋盤仔細擦干凈,朝胳肢窩下一夾,晃悠悠地往回走。

穿過街道,沿著一個又一個店鋪門口,一路走過去,兩扇黑色的大鐵門,滿院花草樹木,瘦弱的古奶奶,這是古爺的家。

古爺把裝棋子的盒子放在窗臺上,卻將棋盤夾進臥室,小心地放在桌子下面。

古爺下棋屬于好打架沒力氣的類型,心思好像并不在棋上,不出十步就捉襟見肘,他也不著急,輸就輸了,大不了重來。好在和他下棋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一輩子輸贏太多,棋盤上的高下也淡了,呵呵一笑,再來。日子這么多,慢慢打發。

惟有一點,古爺愛惜他這個棋盤。下到得意處,一枚棋子拈起,“啪”地一拍,棋盤難免晃幾下。古爺就提醒:小點勁兒,別把棋盤拍爛了。

這個棋盤,也沒什么稀奇之處。一塊方方正正的桐木板,刨光,上了白色油漆,老舊暗黃,黑墨畫了楚河漢界,這就是棋盤??晒艩攼巯?仿佛寶貝似的,出來夾著出來,回去夾著回去,別人想幫忙捎上,一概不行。

以前古爺不這樣。那會兒,他人高馬大,走路一陣風,一桿旱煙別在腰里,舊藍的煙荷包在屁股上一跳一跳。古爺走路腳步聲重,離很遠,不用看,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他。

古爺做了三十多年的村支書,老老少少見了他不論輩分,都喊他古爺。那時候,古爺可沒工夫下棋,他忙啊,幾百口人要吃飯,他不操心行嗎?

這個叫上官的村,是全鄉乃至全縣少有的富裕村。鄰國道,地勢平,還都是水澆地,種什么都長,尤其是棉花更旺。

上官村人種棉花有經驗。大集體時全村一盤棋,古爺就是優秀的棋手,可不像現在,他把棉花這盤棋下得有聲有色。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棉花苗,枝條伸出老長,密密匝匝擠在一起。婦女們分散在一塊一塊的綠色里打頂、掐芽、捉蟲,手底下麻利,嘴里也麻利,笑聲串成了串,連成了片。

到了秋天,上官村看起來更壯觀,如一場大雪降落,到處鋪蓋成白色。地里,綻放著白生生的花朵;場院里,滿當當曬著棉花;空氣里,彌漫的都是棉花暖烘烘的味道。

古爺嘴里咬著青玉的煙嘴,那個樂,上官村人都樂。一群和古爺年紀相仿的女人,冷不丁抬起古爺,一下給扔到棉花垛上,嚇得古爺忙往出爬:火,火。

別說全縣了,上官村的棉花在全省都出了名。鄉領導、縣領導、省領導,帶著一撥又一撥人來參觀學習,要古爺傳授經驗。古爺吭哧半天,不知道說什么好。

后來,地分了,古爺還當支書。上官村依然是一望無際的棉田。古爺老了,那些和他開玩笑的女人也老了,再也抬不動他了。古爺說:換人吧??扇迦宿种?就不。

聽說古爺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了,村里人都跑去古爺家看稀罕,好像突然之間不認識他了,大家不知道這人大代表到底是多大的官。

古爺說:中央估計也想聽咱種棉花的事哩。大家哄堂大笑:古爺,那你就給中南海也種點棉花。

嗨,這些都太遠了,不知道古爺還記得不?

前幾年縣里要征地,鄉長和古爺談,說上官村和其它三個村整體被征用了,要建工業園。

古爺頭一擰:不行。這么好的地,可惜了。

鄉長說:全縣上下一盤棋,不能因為你上官村把這盤棋毀了。

古爺一個人當然毀不了一盤棋,上官村也毀不了一盤棋。就是殘局,這盤棋也得磨下去。

當年年底,古爺不干了,說什么也不干了,說老了,思想落后了,跟不上形勢了。

家家戶戶都拿到了補償款,高興地坐在家里盤算著先蓋房還是先存銀行,年輕人天天跑工地看工期,迫不及待地想進廠當工人,這是征地時答應他們的。

古爺也領到了補償款,他對古奶奶說:這是老了燒我們的錢。

從那以后,古爺就開始在街頭下棋,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過問,好像他從來沒有在上官村管過那么多年的大事小事,好像上官村和他無關。

他只關心下棋,卻又不關心輸贏。

古爺真心喜歡的是他那個棋盤。棋盤的一面是楚河漢界,另一面寫著:國家重點優質棉花生產基地。紅漆很淡了,古爺用一塊舊燈箱布蒙著,誰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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