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平
哭泣的小溪
伴一村的人而眠,衍生一村人的夢想,卻無人能懂我的心。
風走過,雨落過,為何留在我體內的不再是自己的血液,充塞著渾濁、酸澀。
沒了,夕陽下拖著長長影子的農夫,散發著泥臭的雙腿。沒了,穿著開襠褲在水中嬉戲的小孩。沒了,青透的水藻,活潑的魚蝦。
全村人如嬰孩般睡去,覺醒的惟有我和田野的青蛙。那晚無眠,和著青蛙的哀嘆,整夜我都在澄清這段流水。
翌日,是清晨的第一聲汽笛打碎了我筑了一夜的夢。
逝去的真情
唐詩里的柴扉,消逝在鋼筋與水泥的碰撞聲中。沒有了過年的門聯,沒有了端午的艾香與菖蒲。邪神和病魔勾結在墻腳褪色的坑邊,制造一個又一個新的陰謀,矛頭直指萬物之靈。
于是,伴著機械的轟鳴,路人帶著白色的口罩,匆忙側身而過。
圓月下,白發蒼蒼的父母含淚地痛飲,喝下去的不知是美酒,還是忘情水。爹娘的呼喚,永遠無法平衡天平那頭的理想與追求。
電話,代替了一切。孤獨的親情在話筒里回旋,振蕩整個世界,卻喚不回近在咫尺的兒女。
血脈與親情,被元數雙尊貴的手高高舉起,而欲望沖洗著孩子的天真與純潔。從此,沒有了溫馨的踏青,
黃牛的眼淚
公園的陳列室里。赫然擺設著家鄉的犁鏵。
沒有牛耕犁卷的喧嘩,沒有父輩手執牛鞭的吆喝。躑躅的黃牛咀嚼著青草,失神地站在視線的盡頭。腿上沒有丁點泥土。
牛,我還是牛嗎?從有我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屬于整個大地。大地孕育了我的眼淚,也點綴成我的歡笑。
而今,鐵牛肆意地在田野上咆哮。五千年的情結,難道真將焚滅在這燈紅酒綠的今天?
明天,字典會將牛的定義更改?骨子里閃爍了幾千年的勤勞、堅忍,難道終將消失在今天的繁華虛浮之中?
淚珠,從我的眼角滾下,里面滲透著血漬。那是一個老者,臨終在塵世生命書卷里留下的最后一個符號。
遠去的炊煙
紅旺的火,乳白的煙。記憶像灶膛里的干柴,熱烈、跳躍,最后化為飛灰,充塞煙囪。
煙囪上抽出的絲帶,白凈而縹緲,是炊煙讓人在群山的環繞中領略鄉村的空曠和秀美。
紅燭下,新娘依偎在新郎的胸前,剛炊煙作為信物,許下白頭偕老的誓愿。
于是,炊煙成了鄉村最默契的信號,飄在勞作的田野。點綴女人們互相問候的微笑,抑或對情人長久的呼喚。
世事無常,最終可以將坎坷舒展在無垠的歲月。不知為何,我對故鄉的記憶總沒有盡頭?
炊煙成了孩時系在發辮上的紅頭繩,拉來拉去,總回到母親的懷里。
炊煙成了翻出山谷時,留下的串串腳印,羈絆著游子前行的腳步,一步三回頭。
不回故鄉好多年。那天傍晚,站在故鄉的高處,帶著孩子去看故鄉的炊煙。紅霞映在孩子失望的臉上,失神的我映在孩子的眼里。
破碎的瓦片
瓦是鄉村泛黃的名片,整齊地排列在農家的屋頂。故鄉四季的風雨,讓瓦染上滄桑的顏色,青綠而古樸。
青瓦是鄉村最偉大的音響師,喜歡在雨中為心愛的女人敲響樂器。一敲就是五千年。樂聲讓人們齊聚它的胸前,凝視的眼眸飽含深情。
黃葉停駐在瓦片的額頭,讓微風隨意地吹落,落在屋檐下捕捉鳴蟬小女孩蓬散的發絲上。
剛毅被青瓦偷偷地刻在檐檁。有一天,炎熱和冰雪在無聲的較量中倉皇逃去。
夜幕中,是鏟車的響聲伴著上埋怨,將青瓦隨同泥土推向歷史的深淵。旁邊是嬉笑的看客,那些曾經受它深情凝視的人們。
為一個消逝的時代,瓦片不止一次地吶喊,卻沒有哭泣。你聽,雨水打在破碎的瓦片上,依舊發出悅耳的聲響,雀躍在靜寂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