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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春風上了反發條

2009-03-04 09:10葉小刀
家庭之友 2009年7期
關鍵詞:耳光小山包子

葉小刀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米陽很喜歡這句話。她想,張愛玲肯定不是個快樂的女人,就像自己一樣。這話說得蒼涼頹廢,只有經歷過太多不堪回首的坎坷,才能體會其中那心灰意冷的分量。

米陽就不是個快樂的人。很小時,父親就死了,地和母親相依為命。初中三年級的一天,母親給她留下一張紙條和300元錢,說是要出去幾天。興高采烈的米陽拉著葛小山在一天之內就揮霍掉了所有的錢,晚上躺在被窩里吃米炸糕,吃著吃著,突然想明白,母親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天晚上,月亮雪白雪白的,窗前的樹影子枝枝椏椏,被風一吹像是張牙舞爪的魔鬼。米陽嘴里含著米炸糕,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偏巧電視里有個女人也在哭,滿臉哀怨地說,女人這輩子啊,就得依靠個男人。

這句話,讓15歲的米陽瞬間長大,她使勁把嘴里的米炸糕咽下去,問比自己大一歲的葛小山,我靠著你,行不行?

葛小山點頭,但仍不甘心地問,靠多久?

米陽咬咬牙,厚著臉皮說,一輩子。于是,葛小山馬上就反悔了,他說不行,一會兒我還要去踢球呢。

打這天起,米陽就認準了兩個道理。第一,想活下去,且活得好,就得依靠男人。第二,葛小山這家伙不值得依靠!

可米陽還是把第一次給了葛小山,因為那家伙在她餓了三天后,尋到她家里來,用半斤包子救了她。笨拙的葛小山把她弄得很疼,讓她感覺有點虧。所以,她毫不客氣地對葛小山說,下次我要一斤包子。

米陽的飯量小,一斤包子可以吃好幾頓。葛小山家條件不錯,他的零用錢足夠買包子,甚至還可以偶爾帶米陽下頓館子。因此,米陽就靠葛小山養著,不急不慢地讀到了高中。

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女孩是怎么成長的,她不顯山不露水地出落成一個水一般清亮的少女,走在陽光下,引得一片男人的目光。

那幾年,米陽和葛小山像是一對壓縮版的夫妻,小巧玲瓏地過著日子。除了晚上葛小山回家睡覺,白天那房子里也充滿著小家一般的溫馨一米陽不想淪落風塵,也找不出活得更好的辦法。

高三的那年秋天,米陽懷了孕。葛小山急得發瘋,滿世界找人借錢,準備帶米陽去打胎??擅钻枀s說,不急。這東西,有用。

她把肚子里的孩子叫做東西,葛小山覺得別扭。他問米陽,有什么用?

米陽說,可以敲體育老師一筆!

葛小山瞪大了眼睛,腦門上青筋暴起,問,你和他睡過?米陽一臉不在乎地說,你很奇怪嗎?你以為我這些年的學費是哪來的?我的新衣服是哪來的?我理發不要錢?洗澡不要錢?化妝品不要錢?

葛小山扯著嗓子喊,那我們算什么?我算什么?

米陽翻了一眼說,你只是臺階,一個只能買包子的……還沒說完,葛小山一記耳光甩過來,她就仰面倒了下去。

米陽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沒有離開對男人的依靠。有些,是老天安排的,有些,是她自己安排的。上了大學,想找個男人養活自己很容易。米陽漂亮如人間尤物,身材高挑,皮膚白晳,長長翹翹的睫毛下,那雙眼睛里流動著男人喜歡的各種眼神。

同他們做愛,米陽會忍不住去摸那瘦骨嶙峋的腰眼,可等待她的不是大腹便便的啤酒肚,就是堅硬冰冷的腹肌。米陽還喜歡做愛時反過來騎在男人的身上,放肆撒歡地享受著那酥麻至骨的深度,可從沒有一個男人會客忍她這樣做從頭到尾。

某一天,她坐著男人的豪華轎車從市間路過,看見小攤上那冒著滾滾熱氣的籠屜,竟然饞得口水漣漣。

在告別男人后,她偷偷返回那里,一口氣買了二斤包子。也不知是風太大,還是蒸汽太濃,米陽的眼睛濕漉漉的,擦都擦不干。她邊吃邊想,葛小山,你現在在哪兒呢?

想歸想,米陽卻沒打算去找葛小山。畢業了,該找工作了。她沒有為自己安排出路的父母,她有的,只是一張不值錢的文憑,和她的身體。

米陽學的是高級文秘。當初,她可以念更讓人瞧得起的專業,可照了十幾秒鏡子,米陽就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它?;钪呀浐芾?,她沒有力氣再去與命運搏斗。

許文忠出現在米陽眼睛里時,她已經醉了。又是一個失敗的夜晚,忍受了無數個男人的搭訕后,她像往常一樣,把自己灌醉了。通常這樣的晚上,米陽會在自己徹底失去理智之前,跟一個男人走。沒什么條件,只要這個男人看上去正常就好。

可許文忠不光正常,他從朦朧虛幻的光影處走來時,米陽那惺忪的眼睛里,分明出現了葛小山的影子。米陽知道自己醉了,已經不能分辨夢與真實,可就算是夢,米陽也寧愿做下去。

沒等許文忠開口,米陽先一把抓住了他,撲進他的懷里,說,帶我走!

房門關閉的聲音,就像是米陽的發令槍。她撲上去,蛇一般纏在許文忠的身上,狂野如一只發了情的小獸。游弋的手在許文忠身上肆虐著,撕扯他的衣服,解他的腰帶,滾熱的唇在許文忠的耳邊纏綿,她說,給我,我要……

許文忠被她挑逗得紅了眼,抱著她摔倒在柔軟的床上。米陽疼得叫了一聲,雙手撫去,是她熟悉而想念的瘦骨嶙峋,有那么一秒鐘,她呆住了,淚水隨即噴涌而出。她閉上眼睛,翻身上去,脫口而出,葛……

你有秘書嗎?米陽躺在床上懶懶地問。

許文忠還是許文忠,這個瘦弱的男人,一點都不似葛小山。他把一杯牛奶放在米陽的床頭,然后坐下來,摸著她的頭,笑著說,以后不要叫我哥……

搞掂許文忠,如同搞掂之前所有的男人一樣容易??擅钻栔?,真正需要她搞掂的,是葛小山揮之不去的影子。他牢牢占據著米陽內心最脆弱的那塊地方,易守難攻,解鈴還需系鈴人。

那記耳光后,米陽再也沒見到過葛小山。但她知道,葛小山曾四處托人打聽她。所以,她想找葛小山很容易。

米陽粗魯地推開辦公室的門,葛小山正在開會。幾年不見,這家伙瘦得仍如二月春柳。只是,少了當初惜惜懂懂的稚嫩,多了分英氣逼人。米陽的心開始軟化,咯噔咯噔地跳。她強迫自己硬起來,當著一房間人的面,指著葛小山說,姓葛的,你讓我扇一個耳光!

葛小山默默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由驚愕轉變成微笑。等其余的人都知趣離開,他說,莫非,你找到可以依靠的男人了?

米陽恨他這種笑容,湊近一步,咬著牙說,是的。

葛小山又問,很有錢?

米陽依然硬硬地回答,是的!

葛小山聽了,瞇上眼睛,淡淡地說,那你扇吧。

米陽的心結不是扇回一巴掌就能解開的。那怎么能是個結?明明是愛。她內心中隱藏最深的那點不甘讓她明白,說到底,她還是放不下這個男人。她只是來示威的,可笑的示威。就像孩子之間賭氣的通牒,你再不跟我好,我可就跟別人好了!

可惜,葛小山什么也沒說,他甚至都沒有挽留米陽。米陽走得不快,可直到走出大門,也沒聽到她盼望的那聲呼喚。

北京秋天的風,冰涼透徹。走在大街上,米陽的心空空蕩蕩,她想,好吧,我承認,與回憶糾纏的人是愚蠢的。

米陽的秘書沒有做成,可半年后,她變成了許文忠的未婚妻。她人生的最大理想,是找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現在找到了,她想不出理由拒絕。

登記的時候要填表,父母,單位,介紹人。米陽問許文忠,介紹人你怎么填的?

許文忠把表單遞過來,讓米陽看,他說,一個朋友。

米陽張著嘴,看了半天,問,你怎么認識他?

許文忠就笑了,好朋友,生意伙伴,那天晚上要不是他鼓勵我,我還不敢找你搭訕呢: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一直暗中保護一個女孩子,常常與想糾纏那女孩的流氓打架。他總去那間酒吧,所以認識你。他說你是個好女孩,還一本正經地讓我好好對你。

米陽使勁瞪著眼睛,害怕淚水掉出來。忍不住又問,那現在呢?

許文忠愣了一下,現在?現在據說那女孩也要結婚了,他就安心去美國了。我們的婚禮他是來不了了。

米陽哦了一聲,站起來,問街道的工作人員,衛生間在哪兒?還沒等到人家回答,她已經低頭走了出去。

多年前的那個下午,當米陽赤裸著身體從發廊老板的床上爬起來,看見窗外的葛小山正站在寒風中為她買包子時,米陽的心就被無邊的罪惡感占領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即使被人當街扯著頭發罵小爛貨,她也只是擦干鼻血,默默離開??伤齾s無法釋然自己對葛小山的愧疚。

那記耳光之前,米陽其實已經打過自己無數次。她把自己打得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可下一次她還是忍不住爬上別人的床。她靠這個活下去,這是她的命,她沒骨氣抗拒。

所以,葛小山的耳光,是她故意討要的。18歲的她以為這樣可以消除內心的罪惡感,可萬萬她沒想到,這一巴掌后葛小山再也沒有回來。其實,米陽心中真正想依靠的男人,只有一個。

街上,柔軟的風拂過她的頭發,早春的太陽就要下山了,落到美國那個方向去了。米陽走一步念一遍葛小山的名字,哭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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