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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絕殺

2009-03-04 09:10紫蘇水袖
家庭之友 2009年7期
關鍵詞:甜品店頭發

紫蘇水袖

歷歷頂著一頭染得黃澄澄的頭發卷進我屋子那年,她十九歲。

黃澄澄的假洋鬼子歷歷說,趙逍你看,我是不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歷歷的手指著我的床頭,我的床頭貼了一張Reese Witherspoon的海報,然后我卷起桌上的雜志對著歷歷的腦袋拍下去,我想說,你也敢和人家比?

我絕不允許瘦得像麻雀一樣的歷歷污辱我的品位。然而我的雜志還沒有到達歷歷的頭頂,便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她居然穿了低胸衣服,露了白白的一大片,上面連著一個鼓出青筋的細脖子,腰身那兒又刷地一下凹下去,歷歷忽然就變得前凸后翹,于是她嚇到了我,我把雜志放下來,艱難地說,嗯,一模一樣。

二十一歲的我還沒有學會用大腦思考,十九歲的歷歷于是趁虛而入,像踩了彈簧一樣跳到了我床上。然后我才發現她的前凸后翹是假的,這個女人在內衣里起碼塞了半斤衛生紙。

那年我和歷歷搞到了一起,對外宣稱我們是男女朋友??墒钦l都知道我對歷歷不那么認真,我們這個年齡的孩子談戀愛都不那么認真。

歷歷的出身很苦,她的父親在她三歲時就不知所蹤,剩下一個母親,長年累月地狂躁和神經質。我覺得出身很苦的歷歷不應該整天沉溺于玩樂和戀愛,她應該幫她母親挑起家庭重擔什么的,但因為我自己也是個游手好閑的人,所以并沒有什么資格來教育她。

后來有一天歷歷剃掉了滿頭的金發,因為她頭上長了個膿瘡,幾個月不見好。剃掉頭發那天歷歷抱著我哭了一場。我心煩意亂地安慰著她,因為我也要走了,家里在另一個城市為我找好了工作。

我沒有舍不得歷歷,我覺得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各奔東西。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和這個瘦得像麻雀,窮得像鼴鼠的姑娘過一輩子。

我承認我一看到她的禿頭,就快速下了撤退的決心。

我走那天歷歷沒有送我,我猜她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哭一哭就好了??墒俏以谕獾爻鞘写?兩個月,就開始想念她了,因為這里的日子太苦了,每天上班累得半死,出人頭地卻遙遙無期。

我重新回來,是因為接到歷歷的電話,歷歷在電話里說,我爸爸回來了,他在溫州經商,發了大財。

她說,趙逍,回來吧,我們有用不完的錢。

她說,趙逍,回來吧,我的頭發長起來7。

我再次見到歷歷時,她戴了一頂白色的帆布帽子。新長出來的頭發又細又軟,萎靡地貼著頭皮??赡苁且驗樗辛艘粋€富商爸爸,所以底氣足起來,認為自己怎么都是美的,美麗的歷歷用手在我面前比劃著,篤定地說,等頭發長到這么長,我就去染成你喜歡的金色。

歷歷不知道,我并不固執地喜歡金色。我喜歡的那種女人,骨頭里會溢出一股勁,像疾風又像勁雨,而歷歷,她不過是只瘦得往內衣里塞衛生紙的麻雀,甚至都不能算是女人。

我持續和歷歷混在一起,這時候我們都長大了些,終于學會用大腦思考,我說歷歷你爸爸打算怎么安排我們的將來?

歷歷就說一大堆,什么別墅豪車和出國旅游??墒菐讉€月過去,我也無緣見到她的富商爸爸,我們仍然窮困潦倒。直到有一天朋友告訴我,歷歷根本沒有所謂的富商爸爸,為了騙你回來,她什么辦法都敢用。

我不生氣,我真的不生氣,我只是感覺到羞恥。我一直以為自己在歷歷心里還算個男人,原來不是那么回事。

那天我狠狠地罵了歷歷,我說你他媽的從此不要在我面前出現。

幾個月后我在酒桌上認識了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她豪氣萬丈地說要給我一個前程,然后我就跟她走了,去了她打拼的城市,進了她的公司,上了她的床。

這個過程是必然的,我一開始就看得到。我想慢慢就好了,說不定我會愛上她。她會愛上我。那個夏天費翔來這座城市開演唱會,大街小巷都貼著他的海報,以我的年紀,并不怎么對這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男人有所感觸,可是女人卻很激動,她說將來有了足夠的錢,她一定要去和他睡一覺。

女人說這話時,一堆人在旁邊起哄,沒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事實上,我本來也是不存在的。

我離開女人時二十五歲,二十五歲的我穿著骯臟的牛仔褲,頭發長得遮住眼睛,所以可以從頭發后面,肆無忌憚地看人。

二十五歲的我在一家酒廊重逢了歷歷,我不明白為什么總是甩她不掉,幾年來,她從不打電話給我,可是我從各種渠道得知她的消息,她離開了家,她再次蓄起滿頭金發,她每個月給母親寄一筆錢,而她母親則到處宣揚女兒在外面傍了個有錢老頭。

重逢后的歷歷果然變得很闊氣,我注意到她穿香奈兒,戴卡迪亞的鉆石腕表,仍然滿頭金發,很瘦,卻挺起干癟的胸,趾高氣揚地走路。

她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找到了我爸爸,他是美國回來的富商,你還相信嗎?

歷歷一定很久沒有回家了,否則不可能不知道她已經被她娘賣了個底朝天。所以她眼巴巴地等待我的反應,好在我早已過了血氣方剛,動不動就拂袖而去的年紀,我說,好吧我相信。

這天歷歷把我帶回了家,一大幢的房子,地板亮得像鏡子,鏡子寬得像墻壁。還有巨大的雕塑和各色鐘表古董,整幢房子,堆滿了這些死氣沉沉的東西,像個小型展覽館。也許等我有了錢,才會忽然具備對這些東西的賞鑒力,可是至少目前,我不懂也無法欣賞,為了掩飾我的難堪與憤怒,我便問歷歷,他呢?

歷歷問,誰?

我說,那個男人,哦。你爸爸。

歷歷不再說話,而是撲過來橫掃了我。

先是在地板,后來地板太硬便移到了床上,那是一張超級大和軟的床,歷歷瘦小的身體陷在里面差點找不到。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做愛了,說實話十九歲那年的歷歷,她的身體叫我不舒服,太薄,太硬,毫無技巧。二十三歲的歷歷卻也沒有進步多少,照樣又薄又硬,好在她的氣場變了,像個有棱角的女王,所以我竟在被征服的過程中感覺到了愉悅。

我沒有問起歷歷這幾年的經歷,其實有什么好問的,不過是個顛簸的女子,顛不動了,便被一個或數個男人收留,不會比我想象的差太遠。

歷歷告訴我,她要開一個店,她問,你覺得我們應該開一間什么店?

因為歷歷說了“我們”,所以我不得不參與進來,我說,酒吧。

我想只有酒吧才適合我和歷歷這樣的人,因為我們都喜歡黑夜。

歷歷卻說,不,我們要開一家甜品店。

甜品店就甜品店,歷歷有錢,有錢人說了算。

可是我不是一個上進的合作者,甜品店開起來后,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坐在店堂里打游戲。歷歷則挽著袖子,抬這個搬那個,干勁十足。

沒準她的理想是當一個女強人,從甜品店出發,然后走向世界。

我一直都沒有見過那個老男人,我固執地認為那必定是一個頭發都掉光了的,戴勞力士手表的禿頭,矮而且胖。

所以和歷歷做愛總讓我不舒服。歷歷很賣力,可她確實沒什么天賦,做愛就只會摸來摸去,然后假裝呻吟。

不知道她對付那個老頭子是不是也用這些招。我覺得歷歷前途堪憂。

所以我想我們得趁她失寵之前多弄一點錢,至于弄到錢以后干什么,我還沒有想好,也許我們會回到家鄉去。開個什么店,辦個什么工廠,然后徹底堵住歷歷母親那張嘴。

然后我終于看到了那個男人,奇怪的是他居然并不是禿頭,而且很高大。他一走進甜品店,眼睛就直直地盯著我,盯得我心里發毛。

被男人逗視時我正在電腦前沖最后一道關,然后馬上像偷了誰的東西一樣心虛,然后就在游戲里被殺掉了。

歷歷這時從操作間出來,見到男人驚叫一聲,呀,你怎么來了?

然后她挽著男人的胳膊,看樣子想給我們作個介紹,可是男人轉身就走,歷歷急急地追上去,我則繼續坐在電腦前,打算把剛才的游戲重打一次。

我覺得我窩囊透了。

歷歷回來后我不和她講話,她大約也覺得對我不起,遲疑了半天,她說,他不喜歡你。他說他出錢開店不是讓你來打游戲的。

我幾乎想仰天長笑。歷歷真是過分,居然希望自己的金主喜歡自己的小白臉。

可是我什么都沒說,我覺得這時候說什么都開不了口。如果你活到二十五歲還一無所有,要靠女人的身體才能施舍到幾個飯錢時,你就知道開個理直氣壯的口有多么艱難了。

唯有在黑暗里狠狠使著力氣,把歷歷瘦得像紙片的身體翻過來倒過去,后來歷歷終于受不住了,她在黑暗里啜泣出聲。她說,我愛你。

這天以后歷歷便很久不來店里了。因為那個男人難得回國,據說還要去長沙一趟,需要人陪伴和服侍,他一回來,我就得靠邊站。

很簡單的事實,卻像塊石頭,在我心里翻過來翻過去地烙得生疼。

我決定離開??墒俏覜]有錢,我在意識到自己沒有錢時,思維就毫無障礙地轉到了歷歷那幢超大的、堆滿死氣沉沉的古董的房子。

我覺得那個男人,他話都不用說一句就可以帶走我的女人,那么我拿一點他的東西也是應該的。

我有歷歷房門的鑰匙,是歷歷換衣服時,掉在床邊的??匆婅€匙時,我就像看見了一道上帝的旨意。

想必此時的歷歷正在長沙,和她所謂的爸爸喝紅酒,吃牛排大餐,歷歷喜歡把牛排煎到五成熟,用餐刀一點點切開了,就著紅血絲吃下去。

我覺得這女人天生帶著原始的野性,不可馴服。

我腳步輕盈地在歷歷的大房子里旋轉,亮得像鏡子的地板,到處反射出古董的幽光??墒沁@些東西太笨重,不是我的理想。于是我的腳步移向書房,那里有個保險柜,才應該是重點。

我沒有告訴歷歷的是,在離開她的幾年,我跟著那個想和費翔睡覺的女人學了一點開保險柜的知識,因為那個女人一度想把我培養成一個賊,必要的時候偷一偷競爭對手的絕密材料。后來這個計劃被擱淺,固為等我手藝練得比較純熟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滾到了競爭對手的床上,因為她瀕臨枯萎的青春,已經等不及費翔先生了。

我沒想到這一次,我照樣用不上自己辛苦學成的偷竊技術,因為我只是隨便試了試歷歷的生日,保險柜就應聲而開。

無疑,保險柜并不是歷歷的,卻用了她的生日做為防護。我在這一刻,真是十分十分的,不舒服。

保險柜里什么都有。

產權證,期權證,各類票證,珠寶,名表,還有,錢。里面的錢多得像小學老師剛剛收上來的作業本。

這個狗目的世界。

如果你一抬頭就看見藍天,那么你一定要贊嘆一聲,真美好。同理,如果你邂逅一個女人,也一定要對她說一聲,你真漂亮。

我正是過著這樣的日子,不斷地贊嘆著藍天,和各色的女人。我覺得我很快樂,快樂得幾乎忘記了歷歷。

于是得到一個真理,只要有錢,什么樣的女人都不能夠讓你輾轉難眠。

只是偶爾會想起她紙片般又薄又脆的身材,想起她用刀子咯吱咯吱來回劃拉牛排的樣子,然后心里便略略地不舒服。

我一直在逃跑,卻總是被她找到,我希望這一次是例外,她永遠也找不到我。

歷歷果然沒有找到我,找到我的,是那個被偷了保險柜的男人。

他站在我面前很久了,高大的陰影把我頭頂的燈光遮得嚴嚴實實。而我正在費勁地切一塊牛排,我不知不覺就沿襲了歷歷的習慣,才猛然發現,原來把牛排割得咯吱響,是一種了不得的樂趣。因為你會感覺有個什么情緒,會隨著刀子的劃動,在你心里被慢慢地凌遲。

然后我抬起頭來,看到了男人那張凌然的臉。

再然后,我就跟著男人走了,因為他說,歷歷為什么會和你這種人在一起?

他說,如果不想我報警,就把東西還給我。

他指的東西,除了錢,珠寶和名表,還有一堆票證,那些東西對我毫無作用,可我就是要拿個干凈,我喜歡想象這個男人著急的樣子。

于是我答應他回去拿東西??墒聦嵣衔腋静粫阉√帋?。我的策略是,走出西餐廳,然后,跑。

老男人年過五十,我的年齡只有他的一半,所以,逃跑并不羞恥。

男人大概猜到我打著什么主意,他緊走幾步跟上來,扼住了我的胳膊。男人的手很有勁,我在他的控制下就像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

這時候,我才感受到了屈辱。

我想起了歷歷,我的歷歷,她十九歲就宣稱愛我,二十三歲還是宣稱愛我,這個宣稱愛我的歷歷卻是這個老男人盤中的一道菜。

憤怒就是在那一刻爆發的。我想都沒想就抬起右腳,照準老男人的膝蓋,狠命地踹下去。

我并不想踹斷老男人的腿,只是希望他吃痛松手,然后他果然松了手,身體站不住,沖到對面的墻壁上。

我似乎聽見他的頭部與墻壁碰撞,發出“噗”一聲悶響。

我奪路狂奔。

如果2008年9月26日那天你正好經過成都紅星路與東大街交叉那條街口的話,你將邂逅一場“錢雨”。真的是錢雨,漫天的錢。歷歷就站在紅星大廈27樓的窗口,把一張張百元大鈔撕碎了,飄飄揚揚地撇下來。

許多人在地上爬來爬去地撿錢,毫不顧忌尊嚴。

更多的人往上看,看到天女散花的歷歷,穿一件淺桶色的睡衣,更村得滿頭的金色頭發像稆草一樣雜亂,手臂卻反復張開合攏,似乎隨時打算往下跳。

老男人死了。他被我踹到墻上時,墻上有一枚鐵釘,兩寸來長,不偏不倚地扎進了他的頭部。

我以過失殺人罪和偷竊罪被關進了看守所。在警察的筆錄本上,我看到了歷歷的自述,老男人姓唐,和歷歷一個姓,他真的是歷歷的父親。

老男人在歷歷三歲時離家,二十年來,歷歷的母親拒絕他回來,并聽說歷歷終于與他相認時,惱羞成怒,不惜敗壞女兒名聲,來發泄自己的怨毒。

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有無盡的慈愛。就像不是所有的浪子,都有機會回頭。

如果再給歷歷一個機會,我想她一定不會跪下來請求父親不要報警,而在此之前,她剛剛說服父親接受我這個頭發長到遮住眼睛也不管,整天只知道打游戲的混蛋,她知道由于母親的功勞,不僅是我,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沒有傍大款,不相信她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她要父親來親口告訴我,他的女兒是干凈的,從十九歲到二十三歲,一直一直,只等著我一個人。

歷歷來看我時,把頭發束成了馬尾,露出了高高的額頭和清朗的眉毛。她說她要回家去,她說她現在只有母親了。

我發誓,我真的很想說點什么,可是,什么都說不出口。

我最后說的是,回去把頭發顏色換一換吧,我知道你其實不喜歡金發。

歷歷卻說,不。

她說,那樣你在人群里就找不到我了。

我把頭慢慢埋進胳膊,拼命地想把氣憋在喉嚨里,卻最終憋不住,終于聲嘶力竭,嚎啕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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