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告別戶口桎梏的悲哀

十年砍柴

近日翻閱報章，我看到北京兩家媒體對同一案件做了報道?！缎戮﹫蟆返臉祟}是《三份假材料辦下九十一北京戶口》，而另一家都市報的標題是《人事局司機炮制最大假戶口案》。兩相對照，高下立見?！缎戮﹫蟆返臉祟}更加準確、無歧義地表述事實。因為此案中，盡管不法分子偽造手續，但取得的北京戶口都經過了北京市公安局戶籍管理部門的審批，不能簡單地說是“假戶口”。

此案中有一個讓我感嘆良久的細節：著名導演王小帥也在這些違規辦理的戶口之列。如果照“功利”的說法一現在許多城市在戶口管理上充分體現了這類“功利”：王小帥本科學歷、有知名度、長期在北京工作并納稅，應該能夠優先入戶，但他同樣要通過這種方式取得北京戶口。

我身邊有許多朋友，和王小帥一樣，在北京工作相當長的時間，置房安家生子，混得有頭有臉，但他們說起戶口，都有一把辛酸淚。一位朋友是人民日報社下屬一家子報的副總編，但全家戶口尚在外地，女兒從小學開始就借讀北京。去年參加北京中考，名列所在區一所有名的初中第三名，若是京籍，能進入北京任何一所高中?？墒?，他不得不托人，并交上數萬元借讀費才讓女兒進了一所重點高中。他委屈地說，我如何向女兒解釋這些不平等現象?有人對這位朋友說，干脆讓你女兒高中畢業報考國外的大學，就沒有這類煩惱了。

比這些朋友幸運的是，我在十五年前就認識到“北京戶口”的含金量，畢業后先分配到一家效益很不好的國有大企業，拿下一紙戶口。兩年后就跳槽了。在我剛進北京時，就了解到大學生分配“空中飛人”現象，即有畢業生向某些大企業人事主管交一筆錢。然后造一份大學生接收手續報北京人事局，此人就落下北京戶口，但卻從來不上班，找到合適的地方再把戶口轉走。這種靠鉆戶口政策空子的“空中飛人”現象，實際上就是一種公權私賣，存在這么多年，我不相信有關人事和戶籍部門毫不了解，其中奧妙耐人尋味。

回到前文所說的案件。如果提供人事局介紹信的不是該局司機，而是某部門負責人，充當接收單位的是一家國有大企業，那么很可能不會東窗事發，而是完全合法了。這九十一人要打點的錢未必比給此案涉案的人少，我看這種“合法”與“非法”，也沒有什么區別。王小帥等人在此案被偵破后，只能埋怨運氣不佳，遇人不淑了。

英國法律史學家梅因說過，人類社會的發展無非是一個“從身份到契約”的過程?！皬纳矸莸狡跫s”標志著社會的文明和進步。我國現行的戶口制度，質言之其功能乃是為了“別身份”。一些出生于偏僻農村的青年，苦苦奮斗二十年，才可能取得一些人生下來就具備的戶口。這類年輕人還是幸運的，多數如王小帥或者這兩年很火的演員王寶強一樣，哪怕給北京地方政府交再多的稅，若沒有某位領導批示，以“特殊人才”的名義開恩，那么就只有炮制假材料以取得北京戶口了。

這種戶口制度的不公平，不僅僅損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整個社會也跟著受傷。在經濟危機席卷全球的當下，消費愛國調門甚高，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拉動內需對一個大國經濟健康發展的重要性?？墒牵@樣的戶口制度，讓多數在城里打工十幾二十年的農民工仍然背著“農民”的身份，制度將他們的未來依然指向故鄉的農村，那么他們怎么敢大膽消費，他們積攢那點錢，要么化成某個山溝溝里常年空置的樓房，而其主人在城市和工友擠在工棚里；要么就靜靜地躺在銀行里，以備患病、養老之需。

何時，我們都能告別“戶口桎梏”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