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實用藝術品的法律保護

周 翔

一、實用藝術品的概念

對實用藝術品的概念,《著作權與鄰接權法律詞匯》解釋為具有實際用途的藝術作品,不論該作品是手工藝術品還是工業產品?？梢?實用藝術品應是具有實際使用價值的藝術作品,其具有實用功能,又富藝術美感。

實用藝術品具有實用性和藝術性。實用性是指具有實際使用的價值,即能在實際生活中為人們所使用;豍藝術性是指通過形象反映生活,表現思想感情所達到的準確、鮮明、生動以及形式、結構、表現技巧的完美程度,豎即要求作品具有一定藝術創作程度,并至少應使一般公眾足以視其為藝術品豏。實用藝術品分為兩類豐: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與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不能分離的實用藝術品。

二、實用藝術品的著作權

著作權法保護人類創作勞動成果,但其只保護獨創性的表達,而不保護思想、方法、技術和實用功能。豑因此著作權法中有關實用藝術品的規則應嚴格遵循技術方案和實用功能不受保護的原則,只有當藝術成分在物理或觀念上獨立于其實用功能時,著作權法才能對其藝術成分進行保護。豒

遵循這一原則,可知:若脫離產品實用功能,藝術表達可獨立存在,并符合獨創性要求,則其藝術成分屬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若脫離產品實用功能,藝術表達無法獨立存在,或者不具備獨創性,則藝術成分不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梅澤”一案豓中確定了“分離特性與獨立存在”原則作為判斷實用藝術品藝術成分是否可受著作權法調整的標準。斯坦是一家燈具制造公司,其一合伙人設計了一尊男女舞蹈人物雕塑,作品完成后,進行了版權登記,隨后應用于燈座。因梅澤仿制其雕塑,斯坦向法院起訴梅澤侵犯其版權。梅澤則以斯坦的雕塑應用于燈座作為臺燈的一部分為由,反訴要求宣告該版權無效。最高法院審理認為,雕塑符合獨創性,其藝術成分的表達可獨立于功能成分,可取得版權。隨后美國在1976年頒布的新版權法中明文規定對實用藝術品的版權保護(第101條規定:“實用物品的設計,如果具有能從該物品的實用方面分離出來,并單獨存在的繪畫、雕刻、雕塑的特征,則在該范圍內,該設計應視為繪畫、雕刻或雕塑作品?！?豔

綜上:實用藝術品的著作權保護對象僅限于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中符合獨創性的藝術成分的表達。

三、實用藝術品的外設計專利權

工業品外觀設計是藝術與技術的完美結合。Trips協議對工業品外觀設計的受保護條件進行選擇性的規定:獨立創作,具有新穎性;或獨立創作,具有原創性。豖在我國,根據專利法,外觀設計必須具備“新穎性”和“創造性”。這不僅要求獨立完成,還必須是最新的,即在申請日之前不存在與申請專利的外觀設計相同或相似的外觀設計。當實用藝術品應用于工業生產,并且其獨創性達到新穎性這一更高要求,理論上存在受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的可能性。

四、實用藝術品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的關系

(一)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的聯系

實用藝術品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的聯系,突出體現在權利保護的競合。豗英國1968年頒布的《外觀設計版權法》規定:一般的外觀設計都可作為藝術品而自動享有版權保護;凡是享有版權保護的外觀設計,一旦經作者同意投入到工業應用,則原享有的版權喪失,而轉化成“特殊工業版權”。豘“自1988年英國新版權法頒布后,這種轉換權利制度不復存在。英國現行版權法中,一方面交叉保護外觀設計權,另一方面承認雙重保護的客觀存在?！必[德國著作權法保護實用藝術品,雖其保護客體沒有工業品外觀設計,但德國判例表明,版權法中的實用藝術品已包括外觀設計,不需另行列出。豛可知,西方國家大都在外觀設計上給予版權和專利權雙重保護。

但雙重保護并不意味著共同保護,而是實用藝術品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的競合。豜權利人只能擇其一,當權利人選擇著作權法時,就不能再轉向專利法,反之亦然。

(二)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的區別

雖然實用藝術品著作權與外觀設計專利權存在競合,但還是有區別的。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實用藝術品和受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的特殊實用藝術品(即工業品外觀設計)存在差異。

1.保護條件不同

從著作權角度看,實用藝術品必須符合“獨創性”的要求;從外觀設計專利權角度看,實用藝術品則必須符合“新穎性”的要求。而“獨創性”與“新穎性”的要求是不同?！蔼殑撔浴敝灰蟆蔼毩撟?、源于本人”豝,并不排除偶然的雷同,只要付出了創造性勞動就應當保護。而“新穎性”不僅要求獨立創作,同時在申請日之前不存在與申請專利的外觀設計相同或相似的外觀設計,即所謂的“新”。

2.產生方式不同

實用藝術品著作權產生有兩種方式:創作即產生和向有關部分進行版權登記(登記手續簡單)。然后外觀設計專利權則必須想專利行政部門申請,并提交相關材料,申請通過后才能獲得專利法的保護。

3.權利內容不同

實用藝術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時,權利人享有著作人身權和著作權財產權,而受到專利法保護時,權利人享有的權利具有為財產性。

4.保護強度不同

著作權法強調“獨創性”,因此一定條件下,出現相似的作品不足為奇,不能因相似來排除其他人的合法權利。而專利法的“新穎性”要求則具有比著作權法更強的排他效力,因此保護強度更大。

綜上:只有當實用藝術品符合新穎性的要求且可在工業上批量生產時,才可稱為工業品外觀設計,才可能在申請后獲得外觀設計專利權。外觀設計應看作是具有新穎性的實用藝術品。

五、我國實用藝術品的法律保護現狀

(一)實用藝術品的法律保護體系

實踐中實用藝術品的法律保護主要依據為著作權法及其相關法律法規。我國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包括了美術作品,有些學者認為其客體已涵蓋實用藝術品,但也有學者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從法條文意解釋可知,美術作品是指純美術作品,同時在著作權法實施細則中也提到法律保護的是“具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立體的造型藝術”,而不涉及藝術品應用于工業品外觀的情形。因此,只能理解為,著作權保護中包含對從實用藝術品中分離的藝術作品的保護,即對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的藝術部分按純美術作品援引著作權法相關規定進行保護,而對于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不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則法沒有涉及。

(二)實用藝術品保護中存在的問題

如上文所述,實用藝術品保護體系的缺陷集中在對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不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保護上。國務院頒布的《實施國際著作權條約的規定》第6條規定:“對外國實用藝術品的保護期,為自該作品完成起25年。美術作品(包括動畫形象設計)用于工業制品,不適用前款規定?！币虼?不難發現:該規定所指的實用藝術品是指藝術成分與實用成分不能分離的實用藝術品。將范圍進一步縮小:對于中國實用藝術品中藝術成分與實用成分不能分離的實用藝術品如何保護。其第21條規定:“本規定由國家版權局解釋?！倍鴩野鏅嗑衷赋?對于實用藝術品的保護,在我國國民和伯爾尼公約成員國國民之間有所區別。豞因此在法律無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對于本國國民的藝術成分與實用成分不能分離的實用藝術品作為外觀設計專利保護,則只能享有10年保護期,低于國際公約25年的期限要求;若按照美術作品保護,保護期限為作者終生加50年,與外國人的實用藝術品的保護期限為創作完成后25年相比,對外國人的保護轉為低國民待遇。所以我國的專利法和著作權法對此類保護處于混亂狀態。

六、我國實用藝術品保護的立法完善

(一)著作權保護模式

贊成著作權保護模式者認為對于兩類實用藝術品都應采用著作權法一視同仁地保護。對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不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來說,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只是物理上的不可分離,可以采取抽象法把實用功能分離出來,留下符合獨創性的藝術部分適用著作權法保護,即從藝術品功能的載體上抽象出其本身存在的藝術性,排除公共領域現存的藝術性成分后剩余部分即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部分。

筆者不贊同著作權保護模式,由于此類實用藝術品實用性與藝術性難以分離的特點,在為其藝術部分提供著作權法保護時,必然會間接地給予其實用部分以著作權法保護。因此會造成保護期限過長,不利于工業和公共利益。

(二)雙重保護模式

雙重保護模式下,藝術部分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同時,其整體還受到專利法的保護。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不難發現,對于實用成分和藝術成分不可分離的實用藝術品的保護即是雙重保護模式。1995年的丹麥樂高(LEGO)訴天津可高(COKO)一案即是很好的例證。北京高院確認33塊樂高(LEGO)玩具積木作為實用藝術品擁有著作權,并判天津可高侵權成立。判決表示,原告的玩具組件雖然已申請外觀專利,卻并不妨礙其同時得到著作權的保護。

筆者不贊成雙重保護模式。由于著作權保護期限長于專利權,雙重保護模式意味著實用藝術品在外觀設計專利10年到期之后,還可繼續享有受著作權的保護。顯然,在此模式下,實用藝術品享有比一般外觀設計和藝術作品更強大的保護,但就實用藝術品的本身價值和意義而言,這種保護有過度的嫌疑,可能會妨礙工商界的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

(三)單行立法

伯爾尼公約已明確指出:在給出一個較合適的保護期限前提下,對實用藝術品保護方式并不強求。因此,本著避免保護過度的原則,可將實用藝術品作為一類獨立客體,制定自己的法律,從而達到既保護實用藝術品,又平衡公共利益的效果。筆者認為,對于實用藝術品的保護完全可以單行立法:實用藝術品保護期限可規定為25年;對其中符合外觀設計要求的可以受到外觀設計法保護,工業品外觀設計當然可以成為實用藝術品,豟在專利有效期滿后可以繼續以實用藝術品給予保護。實用藝術品不一定能夠申請外觀專利,在外觀設計專利申請之后到授權之前的一段時間內,權利人可以以實用藝術品來保護自己的權利,避免使權利處于無法律保護的真空狀態。在訴訟時,如果其作品已被授予外觀設計專利,一般以侵犯外觀設計專利為由提起訴訟,未申請外觀設計專利的實用藝術品,權利人在訴訟時不得反悔認為其作品屬于美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