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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云新寫實小說中的社會人生

2009-11-24 07:54
文學教育·中旬版 2009年6期

李 雯

[摘要]詩性消解是劉震云《單位》和《一地雞毛》為代表的新寫實系列小說的最外在特征。而詩性消解的根本原因是主體的隱匿。知識分子是主體中的主體,主體的隱匿是知識分子身份危機的表征。這樣,邊緣化與市民化了的知識分子便還原為凡俗的人。劉震云的小說生動地表現了人的日常沉淪這一事實。這種沉淪不僅存在于高度官僚化的“辦公室”,而且還存在于灰色的日常生活中。如此一來,就使劉震云的小說具有了濃郁的存在主義色彩。

[關鍵詞]詩性消解;主體的隱匿;人的沉淪

以新寫實主義創作著稱的青年作家劉震云稱得上是當代文壇最具特色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之所以為人矚目,是因為他一反舊有的創作模式,突破了文壇上的一些浮華奢糜,矯揉造作,無病呻吟的沉悶氣氛,而是另辟蹊徑,由看似尋常的凡人瑣事發掘出深刻的社會意義,給當代文壇注入了一股活力。劉震云的《單位》、《一地雞毛》被評論界公認為新寫實的代表,下面就《單位》、《一地雞毛》談談劉震云新寫實小說中的社會人生。

一、詩性消解及其原因

劉震云在談到他的小說《塔鋪》時曾說過:“《塔鋪》是我的早期作品,里面還有些溫情。這不能說明別的,主要說明我對故鄉還停留在淺層認識上。到了《新兵連》、《頭人》認識就加深一些?!盵1]這里的溫情,實質上就是詩意。劉震云在《塔鋪》等作品中自覺不自覺地套用了理想主義的傳統敘事模式,因為在這一傳統模式中,我們耳熟能詳的便是這種詩意盎然的一幅幅圖景。但是劉震云的轉向是迅速而及時的。因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中國社會文化的進一步的凡俗化與庸俗化,使得生活中的詩性消解殆盡,生活無詩成了文學的最重要的特征。在這場否定性結構性大潮中劉震云也不例外,他的對諸如《塔鋪》中的溫情主義的清算自然就來得十分徹底了?!缎卤B》直指人性的丑陋和卑瑣,而《單位》和《一地雞毛》則將這種丑陋、卑瑣和現實的荒謬放大到極點。如果說,《新兵連》里尚有李上進的向指導員開黑槍,“老肥”自殺的激情的話,那么到了《單位》和《一地雞毛》生活的平淡和瑣碎,連這樣的一絲激情都不復存在了,生活除了雞毛蒜皮、婆婆媽媽、俗而又俗的尷尬和無奈便別無所有了。

詩性消解的根本原因是主體的隱匿。主體作為一個哲學概念,它不是指人的自然狀態,而是指非自然的社會存在物,是“大寫的人”。因此,主體的隱匿,就是“大寫的人”被凡俗的人所取代,英雄被消解成了平民,理想回到了世俗。眾所周知,主體性、主體意識、人道主義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文學中是何等光輝的字眼?!叭恕钡陌l現,“大寫的人”,構成新時期初期文學的重要主題。無論是“班主任”還是“犯人”李銅鐘;無論是陸文婷,還是青年知識分子“研究生”[2],他們都有著崇高的英雄氣質。然而“85新潮”(20世紀)之后,“大寫的人”頹然倒地,這正預示著主體的隱匿,而主體的隱匿,則標志著我們時代的神性之光無可挽回地黯然失色。

一切不要急,耐心就能等到共產主義。倒是使人不耐心的,是些餿豆腐之類的日常生活瑣事。過去你有過宏偉理想,可以原諒,但那是幼稚不成熟,不懂得事物的發展規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小林,一切還是從餿豆腐開始吧。[3]

是的,“一切還是從餿豆腐開始吧”。于是我們看到,知識分子小林夫婦是如何一步步放棄作為啟蒙者的優越感而日益沉淪為卑微可憐猥瑣的凡俗市民的。這里體現了知識分子身份的危機。中國知識分子一直就是一個“遭威脅”的身份。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直至“文革”期間,知識分子一直處在政治權力話語的壓抑下,但經濟上相對尚可優越。但進入八十年代以來,知識分子在經濟上變得相對貧困化,他們的付出與所得不成比例。經濟地位決定人的社會地位,于是知識分子的身份又成了一個淪為底層平民的身份,但知識分子又具有內在矛盾性和分裂的人格。這主要是與社會轉型時期復雜的文化因素的多重作用有關。知識分子在傳統文化因素中一直是作為“讀書人”的身份而受到潛在的承認和尊崇;而在主導文化因素中亦有虛名(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在新崛起的文化因素中,而是倍受歧視,而中國文化的實質是官本位文化,官本位文化的核心是實用理性?!白x書人”之所以受到尊崇是因為這“讀書人”可以變成“官”;尊重人才尊重知識,是因為這有知識的人才對官有用;而受到歧視則是因為知識分子既無權又無錢。這就造成了知識潛在的有用和實際的無用之間的矛盾,同時也造成知識分子自我幻想中的高高在上和實際生活中的窮酸潦倒的狀況。這樣,清高與窮酸,有價值與無價值,重視與輕視都集于一身,知識分子的人格分裂,在新寫實小說,特別是劉震云的小說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當我們通讀《單位》和《一地雞毛》時,在“還是從餿豆腐開始吧”的貌似肯定的聲音里,仍包含著多種聲音,既有隱含作者憤懣的不甘心的嘆息,也有社會話語的迫人就范。在此我們看到了的是,知識分子的主體隱匿和市民化實在是一種無可奈何、迫不得已的行為。那么,放棄啟蒙身份的知識分子在融入民間之后,他們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二、灰色的日常生活及其殺傷力

如果說《單位》寫了“單位”這種權力密集型官僚網絡,在對人的異化和使其迅速沉淪于非人狀態的游戲規則的話,那么《一地雞毛》則將這一規則推廣到底層人瑣碎的日常生活領域,看看這一無所不在的權力游戲規則是如何運作和發揮作用的?;疑且环N無生氣、無特點的顏色,這就是我們在劉震云《新兵連》以后的作品里再也看不到《塔鋪》里那些“紅”、“金黃”等諸種生動顏色的原因,也可以說劉震云此后的作品里,極少用有顏色的詞匯,這是一種無色彩的生活,所以從情緒上看,這一顏色只能是灰色。

灰色的日常生活是從餿豆腐開始的。注定了它的凡俗與卑瑣。因而劉震云的作品都沒有戲劇化的故事情節,沒有高潮,它的平淡流水賬式的日常記錄,成了一個個俗得不能再俗,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事件的“堆砌”。但劉震云的高明之處也許正在于,透過這些一件件俗事的“堆砌”,使我們視而不見,毫無意義的日常生活有了“意義”,它所引發的我們心靈的“震驚”也許并不亞于爆炸了一顆原子彈。它使我們看清了日常生活的殺傷力,它是如何令人一步一步地步入沉淪,異化為“非我”的。

小林與妻子兩個都是大學生,“他們都有過遠大的志向、宏偉的理想,有過一番事業心,奮斗過、發憤過、挑燈夜讀過,哪里會想到幾年之后,他們也跟大家一樣,很快淹沒到黑鴉鴉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人群之中呢?”

而這正是日常生活游戲規則的伎倆。你想調動就得送禮找關系,然而你的禮都送不進去,說明你仍然未將生活的這套游戲規則弄嫻熟。你還得學著點混?!靶±畎住笔且粋€混得“較好”的榜樣,他從一個寫詩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賣板鴨的個體戶,每天大把大把的金錢進手,的確令小林開了眼界。但是“小李白”的這一天壤之別的變化,既突兀又合情理,因為“小李白”看透了人生,正像他說的:

看,還說寫詩,寫姥姥!我可算看透了,不要異想天開,不要總想著出人頭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你說呢?

這個反問不僅是針對小林的,也是針對我們的?!拔覀儭彪y道不都是在“混”嗎?然而反過來想,“小李白”由機關到公司,由公司到個體,他雖然擺脫了體制化的桎梏,但他卻逃不出另一個專制,即金錢。金錢淹沒了“小李白”的靈氣、才氣、志向。那么“小李白”還是“小李白”嗎?

小林不能瀟灑說明了小林內心深處仍存有一絲渴望拯救的幻想,因而他注定要在尷尬的處境中掙扎。老婆坐上了班車是沾了廠長小姨的光,女兒入托是跟人陪讀,盡管小林心里像吃了馬糞一樣感到齷齪。

但是事情的齷齪在于:老婆哭后,小林安慰一番,第二天孩子照樣得去給人家當陪讀。在好的幼兒園當陪讀,也比在差的幼兒園胡混強啊!就像蹭人家小姨子的班車,也比擠公共汽車強一樣。當天夜里,老婆孩子入睡,小林第一次流下了眼淚,還在漆黑的夜里扇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么這么沒本事,你怎么這么不會混!”

但他的聲音不大,怕把老婆弄醒。

巨大的辛酸和無奈,由反諷的手法寫出,就顯得充滿了喜劇色彩。令人忍俊不禁,但分明又苦從中來,笑過之后只想哭了。

小林沉淪的道路也許是痛苦的。他的掙扎與無可奈何,表現在由一開始的給人送禮到最終的收別人的禮,由一開始的不安到最終的坦然,是他內心矛盾的巨大反映。本來舉手之勞的事,他卻收了查水表的瘸腿老頭的微波爐。當吃著微波爐烤的雞,喝著啤酒,小林終于悟出了一個道理,就是:“其實世界上的事情也很簡單,只要弄明白一個道理,按道理辦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過下去,也滿舒服?!盵6]按“道理”辦事,就是順從社會的權力游戲規則,完全泯滅自我個性特征,成為非人。小說的結尾,小林半夜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睡覺,上邊蓋著一堆雞毛,下邊鋪著許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軟舒服,度年如日。又夢見黑鴉鴉無邊無際人群向前涌動,又變成一隊隊祈雨的螞蟻。

這個夢,實際上表現了日常生活的無意義性和荒謬虛無的人生。如螞蟻一般的人群難道不是也如“一地雞毛”的日常生活一樣毫無價值和意義嗎?老師的死訊盡管讓小林難受了一天,但大白菜沖淡了小林的懺悔感?!八赖囊呀浰懒?再想也沒有用,活著的還是先考慮大白菜為好”。至此,小林完成了自己的沉淪與異化?!叭绻帐巴甏蟀撞?老婆能用微波爐再給他烤點雞,讓他喝瓶啤酒,他就沒有什么不滿足的了?!盵7]

劉震云的小說為我們充分展示了廣闊的社會時空,展示了紛繁的社會百態,真誠的直面社會、直面人生。他的創作始終貫串一條主線那就是抗議物資對于精神、權力對于尊嚴的威脅與摧殘,特別是小人物的生存狀態以及他們對其生存狀態的不滿與反抗,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從劉震云的新寫實小說所展現的社會人生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社會、真實的人生,一個習以為常而又令人觸目驚心的生活世界,從而使其小說蒙上了濃郁的存在主義色彩,具有了區別于現實主義理性化特征的現代性的哲學文化深度。

參考文獻:

[1]劉震云.整體的故鄉與故鄉的具體[J].文藝爭鳴,1992,(1).

[2]分別出自:劉心武《班主任》、張一弓《犯人李銅鐘的故事》、諶容《人到中年》,張承志《北方的河》.

[3]劉震云:《單位》,《劉震云自選集》,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

[4]劉震云:《單位》、《一地雞毛》、《官人》,《劉震云自選集》,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

[5]丁永強.新寫實作家,評論家談新寫實[J].小說評論,1991,(3).

[6][7]劉震云:《一地雞毛》,《劉震云自選集》,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

作者簡介:李雯,鄭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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