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也可以地久天長

何　競

膝上一雙紅眼睛

宋蕾今天上班感覺有些怪怪的，頭暈，胸悶，想吐。跪下給客人試鞋后。站起來就眼冒金星，目眩得要命。VIP卞太又來光顧了，她是有名的“美鞋女王”，每個季度至少在宋蕾店里買走10雙鞋。小店員常常躲在一旁猜測：卞太買那么多鞋，難道她是蜈蚣變的嗎?

玩笑歸玩笑，宋蕾伺候客人買鞋總是妥帖而舒服的，否則她也不會連續幾周蟬聯“銷售冠軍”。但今天，柬蕾剛脫下卞太的鞋，就覺得貴婦腳上一陣異味直沖天靈蓋，她再也忍不住，臉側到一邊哇哇吐了。卞太像見鬼一樣大呼小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喚來了店主，店主將宋蕾扶起來時，站在卞太身后一直沉默的男子說：別責備這位小姐，你看她做得多辛苦，膝蓋上都跪出一雙圓圓的紅眼睛了。

宋蕾怔了怔，向男子投去匆匆一瞥，感謝他的拔刀相助。他已經不年輕了，甚至有點禿頂，但嘴角溫柔的笑意，還是讓宋蕾感到了熨帖。他手機響了。俯身和卞太說了兩句要先離開，臨走前，又有意無意地朝宋蕾看了一眼，眼神溫暖得幾乎讓倒霉的宋蕾落下淚來。

這件事的處理結果，是宋蕾引咎辭職，否則，那位變態的卞太就不依不饒。揚言再也不光顧他們鞋店。這還不是最衰的，同事送宋蕾去看醫生，醫生從白口罩上方翻白眼：什么腸胃炎?她是懷孕了!

宋蕾失業的同時，還發現肚子里蟄伏了一個小孽障，這么諷刺的事，竟然發生在她身上。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家，又是冷鍋冷灶。天殺的小馬。不知又跑到哪家麻將桌前去湊趣了。

愛情如同雞肋

宋蕾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好像夢到有一個人趴在身上，用手撓她，用舌頭舔她，那個人剛要壓上來，宋蕾忽然清醒，飛起一腳，將他踢到床下。燈繩被碰開，出租屋里慘白一片，地上的小馬抬起一雙怒氣沖沖的桃花眼瞪著她，宋蕾才知道剛剛夢見的人是他。

小馬再次爬上床，嬉皮笑臉地貼過來時，宋蕾重重推開他：小馬，我有事跟你商量。

她要說的，無非是讓小馬出去正正經經找份工作，因為現在不是她吃不吃飯的問題了，還多了肚里一個孩子。宋蕾甚至很天真地想：也許小馬做了爸爸，就會收J心好好做人。

小馬皺起眉頭，帶著十分不相信的神色觸了觸宋蕾的肚子，好像是為了驗證她是否說謊騙人。接下來，他悲傷地搖搖頭堅決地說：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吧!

宋蕾扔了一個枕頭過去，沒打中小馬，自己倒伏在床上哭起來，傷心得像是被惡人捅了一刀。她亂七八糟地指責著小馬，講著講著就繞到了卞太身上。卞太以前喜歡和其他闊太一起來買鞋，好幾次別人夸她的皮膚好，她都很淡然地說：我天天吃雪蛤呢，養顏最好了，你也可以試試。

宋蕾才24歲，自然用不著這些補養品，但她卻動了心，將雪蛤速兩個字刻在心里，時不時拿出來咂摸一下?，F在和小馬吵架，委屈與悲憤齊飛，也口不擇言了：你給過我什么?連雪糕都沒多買過一根，還能指望你給我買雪蛤嗎?

宋蕾的確有點無理取鬧了，小馬失業也不是他的錯。這不全球都在鬧金融危機嘛。但他失業后游手好閑，每晚都糾纏宋蕾，弄得人家丟了工作還多了孩子。當然就是他的錯!

小馬好脾氣地聽著，以為宋蕾像平常一樣發發脾氣就能沒事，但她今天卻仗著有孩子撐腰，而小馬那么狠心，逼她馬上打掉孩子，自然比往日兇了十分。鬧到快天亮，連鄰居都忍不住來敲他們的門了，小馬終于硬氣一把，扔下一句挺爺們的話：宋蕾，你以為我想跟你這樣過日子嗎?我們的愛情早就像雞肋了，不想過了就早點拉倒!

小馬就這樣不負責任地跑掉了。宋蕾接著哭，哭到一頭暈過去。

命中注定的貴人

沒想到宋蕾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昨天跟在卞太身后的男人，他的笑容很溫暖，但頭頂后的雪白背景墻讓宋蕾感到萬分緊張，她結結巴巴地問：我……我在哪里?

你暈倒了。鞋店的小姐妹提了一袋水果進來，對宋蕾說：小蕾你真幸運啊，今天卞先生要你的聯系方式，說想為昨天卞太的事道歉，結果就救了你!

宋蕾抬起一雙淚光閃閃的臉，卞先生卻像孩子般窘迫地搖搖手說：別客氣啊，都怪我太太昨天太沖動了，要不宋小姐也不會暈倒。

宋蕾聽媽媽說，女人一輩子，說不定只有一次最寶貴的機會，抓住了就能麻雀變鳳凰。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小馬憤怒地離家出走，工作被炒魷魚，小租屋馬上到期……宋蕾緊緊抓住床單，心里有了主意。

卞先生再次來醫院看宋蕾，她深深呼吸，綻開天真無邪的笑容，又從卞先生眼里抓住了男人的貪戀和柔軟，便用最真誠卑微的聲音說：我以后能跟著你嗎?卞先生?

他們之間的交易直白到了簡陋的程度。出院當天，卞先生就將宋蕾接到自己城西一套裝修好的小居室，拉開衣櫥，里面是他為她挑選的寬大新衣，還請來一個保姆。負責她的一日三餐。宋蕾果真飛上了枝頭變鳳凰，全仗遇上貴人卞先生。但最奇怪的是，卞先生從不在宋蕾這里過夜，他喜歡將手掌罩在她漸漸大起來的肚子上，貼上耳朵去聽里面的動靜，慈祥的神色宛如孩子親生父親。宋蕾有一瞬的恍惚，覺得自己才是名正言順的卞太。

做卞先生的情人，卻不能給予身體，讓宋蕾感到慚愧，好在卞先生溫和地說：來日方長。又低頭和她驕傲隆起的小腹揮揮手：寶寶，再見。

后來，宋蕾總算明白了，那個趾高氣揚天天吃雪蛤的女人。多年來不能生養。卞先生之所以幫宋蕾，是因為第一次見面，他眼光從膝蓋掃到前胸，鼓脹著男人對漂亮女人心動的豪情；第二次見面，她楚楚可憐梨花帶雨，又擊中了他最柔軟善良的心房。

無恥的平方

宋蕾懷孕7個月時，房門忽然被人撞開了。保姆晚上不住在這里，只有宋蕾一個人守著兩間空蕩蕩的屋子，她從沒想過盜賊會這樣猖獗，他們將臉上長滿蝴蝶斑，走路像笨重企鵝搖搖晃晃的宋蕾推到客廳，燈光很亮，她竟然看到了卞太的臉。這就不說了，小馬怎么會在她身后呢?跟打手一樣，做出種種兇狠表情來瞪著宋蕾。

宋蕾驚呆了，她無法想象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小馬相遇。更沒想到，他走過來就給了自己一記響亮耳光，嘴里還恨恨罵著：無恥!不要臉!

一絲血順著嘴角淌下來，宋蕾當然知道自己無恥，但小馬呢?原來那天他跑出去，是去投靠了富婆啊?與她比起來。他該是無恥的平方了。宋蕾哈哈笑起來，卞太臉色變得紫脹，何嘗見過這么不要臉的狐貍精?被大婆抓住還恬不知恥地笑嘻嘻?？此亩亲?，已經快要為卞先生生下孩子采搶奪自己的地位了吧?

小馬!卞太摔過一個保鮮盒給他，冷冷地說：喂她吃。

是雪蛤，同燉了椰奶，宋蕾懷孕后也吃過幾次，但她從沒一次吃下這么多。小馬捏著她脖子，像鄉下人填鴨那樣強行灌下燉品，直到宋蕾伏在地上大口嘔吐。

小馬仍不死心，捏住宋蕾的脖子，發狠地命令她：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吃。你給我全部吃光……劇烈的疼痛讓宋蕾不得不閉上眼睛，她的胸口起伏得厲害，卻喘不出氣來，她的呼吸越來越弱，漸漸垂下了眼瞼。

宋蕾的頭垂下去時，小馬嚇壞了，他太驚慌了，來不及多看一眼宋蕾，就慌不擇路得沖了出去，他下樓梯時似乎聽見卞先生正帶著警察趕來，尖銳的警笛讓他心慌意亂，驚慌失措的他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他的身體像紙片一樣跌跌撞撞地來回翻滾，狠命碰撞在樓梯轉角的棱角處，再未動彈。

昏迷的宋蕾被及時趕來的卞先生送到了醫院，血從她的大腿部汩汩流出，肚里的孩子是第二天清晨掉落的，死在腹中，大出血，讓宋蕾在鬼門關逛了一遭，又被卞先生溫柔的呼喚喊了回來。

不愛的人，也可以地久天長

宋蕾身體恢復一些后，卞先生就向她求了婚。宋蕾想起幾個月前。自己還是鞋店小妹，如果一個月賣不夠兩百雙鞋，就沒有獎金可拿。她努力工作，希望自己能賺錢養活小馬，他卻背著她勾搭了卞太這個闊婦，還逼宋蕾打胎。

宋蕾是走投無路才跟著卞先生的，潛意識里，她也許想在再次見面時氣氣小馬：沒有他這個男人，難道地球就不會運轉了嗎?誰知他會這樣狠心，打掉了宋蕾的孩子和尊嚴，最后撒手一死了之。

宋蕾以前多次在小馬面前說，自己羨慕吃雪蛤的女人，她的心愿其實是有一天小馬也能買來昂貴補品給她養顏美膚。她一定套加倍愛他。但他給她的，卻是傷害大于關愛。胎兒的死，讓宋蕾心如死灰。

卞先生很快就與卞太離婚，娶了宋蕾。大喜那天，宋蕾對自己說，就算不愛這個男人，也不妨礙和他地久天長地廝守。

只是，宋蕾不知道完整的事實真相。比如卞先生早就在鞋店外看上了她，還找到小馬做一筆交易，他給小馬一筆錢。讓小馬狠狠傷害宋蕾，然后離開，這樣她就會死心塌地跟著這個危難之際對自己好的男人。

但小馬離開宋蕾，卻不僅僅是為了錢，他不能讓她懷著自己的孩子，小馬算過日子了，宋蕾懷孕的時間，恰好是他吸毒最嚴重的那些日子，他偷偷找過醫院的專家，專家告訴他夫妻雙方只要有一方吸毒，胎兒就可能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幾率是畸形。小馬害怕了，他想找到宋蕾告訴她真相，但他沒想到卞先生會將宋蕾藏得那么好，他根本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他不得已找到卞太，委曲求全，只是為了能找到宋蕾，哪怕用最殘忍的辦法逼她打下胎兒，也不愿宋蕾日后生下畸形胎兒痛苦一生。

小馬就是這樣愛著她，哪怕她會怪怨他一生又有什么關系?反正，她已經歷盡劫波，成為一位吃雪蛤的貴婦，小馬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