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藏在滿天星里的古典心事

霍思荔

校迎新晚會上，米樂樂的出現，吸引了全部的視線。而她的目光被正在致辭的新生代表吸引了。

那是一個有點怯場的清瘦男生，致辭說得支離破碎，臺下早有掩飾不住的笑聲。米樂樂坐在前排，清楚地看到了男生頻繁蹭深藍色褲腿的手。身邊的童菲告訴她，那個男生是全省理科狀元郭曉然。

晚會結束，轉頭在人群里，米樂樂看到了郭曉然，他正認真地跟人打聽勤工儉學的事，臉憋得通紅。

米樂樂經過宣傳欄的時候，特意看了郭曉然的照片，那是一張笑得很干凈的臉，在東北邊遠黃色的背景下，像一株翠綠的新生白楊。

一個周末，在廣場上，米樂樂和室友看到了正在發報紙的郭曉然，不因為別的，只因為那身醒目的藍色校服。

她們嘻嘻哈哈地往廣場中心走去，那里有一家“肯德基”。米樂樂正在考慮，要不要跟郭曉然打個招呼，一分神，包就被一個獐頭鼠目的家伙一把拽過跑了。米樂樂的尖叫聲剛響起，郭曉然已經箭一般地沖了過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包奪了回來。

那天米樂樂請郭曉然吃飯以示謝意。米樂樂照例剩飯了，郭曉然張開嘴，欲言又止。

吃完飯，月亮已經淺淺地露臉了，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一幅優美的剪貼畫，米樂樂看到后，刻意地放慢了步子。她想，其實跟郭曉然這樣走下去，感覺也挺好。她偷偷地抬頭，就看到了郭曉然的臉，一張真正干凈的臉。

可這樣美好的感覺并沒有延續多久。那天傍晚，郭曉然滿頭大汗地找到了米樂樂，支支吾吾地提出想借點錢應急，手在褲腿上蹭得非常用力。米樂樂借給了他，郭曉然很誠懇地說，謝謝，我一定盡快還你。

其實米樂樂今天給郭曉然準備了禮物，一個精致的領帶夾。但終究還是沒有送出去，米樂樂自嘲地想，這樣的東西，對郭曉然來說，是多么的不切實際。

機房管理員，算是所有勤工儉學里面的肥差了，不僅能免費上網，還有單獨的小宿舍，薪酬不低。報名的人很多，于是有人建議來一場測試。結果出人意料，郭曉然居然是第一。其實，如果知道早在高中時，郭曉然就去電腦公司打過工，就不奇怪了。

郭曉然成為新一屆機房管理員。拿到機房鑰匙的那天，郭曉然手里拿了一個水杯，等在女生宿舍樓前。當米樂樂走過時，他迎了上去，可是他沒想到，有人看到他手上的卡通水杯，一下子就笑了，這是什么朝代的水杯呀？又紅又綠的。

他身邊的米樂樂不自然地咧咧嘴，把手縮了回去，童菲走了過來，接過水杯說，哇，好漂亮呀。郭曉然說，喜歡那就送你吧。

第二天，放學后，郭曉然叫住了米樂樂，把手里一卷整齊的鈔票遞給了她。米樂樂看了郭曉然一眼，兩人在寂靜無聲的教學樓里，誰都沒有說話。

讓人失望的網絲花

“水杯事件”之后的很多個周末，米樂樂常常獨自在宿舍里等郭曉然。

米樂樂端過自己的水杯，跟郭曉然送給童菲的那個水杯一模一樣。童菲說，看看，你喜歡就接下來呀，現在跟我用一樣的。

再見到郭曉然，居然看到他背著一大捆網絲花擠公交車。上車的人很多，郭曉然有些急，小心地呵護著那些五顏六色的花。

米樂樂接下了他的花，讓他騰出手抓緊車子。一路上，郭曉然興奮地告訴米樂樂，他靠賣網絲花賺了多少錢。他不僅把網絲花在精品店寄賣，還開了網店，說完，還煞有介事遞了名片給她，上面寫了網店地址，廣告詞也很動人：永不凋零的花語世界。

米樂樂突然對郭曉然有些失望，她喜歡的少年，那個緊張時喜歡蹭褲腿的少年已經褪色了，只剩下了世俗的味道。

猶豫了好一會兒，下車前，米樂樂還是告訴了郭曉然，下周六是她的生日，希望他能來。

米樂樂周末的生日舞會很成功，如果除去郭曉然的遲到外。

郭曉然送給米樂樂的是一束白色的滿天星網絲花?；ㄗ龅煤鼙普?，潔白的花朵，翠綠的花莖，拿在手上，像一朵綠色的云，閃爍著白色的星光。滿天星的花朵很小，顯然費了很多工夫。

可這樣一份禮物，拿在手上卻輕飄飄的，像一份空虛的感情。

米樂樂跟郭曉然都有點尷尬，因為那束花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生日禮物中，寒磣得不像樣。舞會進行到一半，郭曉然就告辭了。他說，他還有一個家教要趕著去。

一篇轟動的報道

米樂樂決定要忘記郭曉然了。她可以忍受一個男生的拮據、沉默，但她不能忍受他的不在意，還有他市儈的斤斤計較。

想到這些，她開始接受另一位男生的約會。

那是個周末的晚上，米樂樂跟男友從電影院出來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她卻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依然穿著校服，在昏黃的燈光下，背著一大捆網絲花，手里還拿著一簇，等在公交車站。

其實，那天晚上，郭曉然看到了米樂樂，也看到了她身邊的男友。于是，他沉默地轉過了身。

寒假快來了，同學們都忙著應付考試。這天自習課上，米樂樂正跟一道高數較勁，突然童菲舉著一本雜志就沖進了教室：新聞，新聞，郭曉然上雜志了。米樂樂愣了一下，一把搶過雜志。

是郭曉然沒錯。還是宣傳欄上那張照片，那張干凈的臉，不同的是，身邊圍了20多個臉蛋紅紅的孩子。標題醒目地寫著：我，是20個孩子的老師。

郭曉然從高中就開始擔任學校的老師，孩子們的學費也是他趁著假期打工掙來的。他上了大學，就把孩子們送到縣城去上學，而學費依然是他給他們寄回去的。

郭曉然的理由很平常，如果沒學費，他們就又要輟學。平淡的一句話，掩蓋住了那么多艱難掙扎的痕跡。

米樂樂還沒看完報道就沖出了教室，天空下起了雪，米樂樂在雪地里奔跑，她想要找到郭曉然。

米樂樂刻意地等在郭曉然必經的路上。郭曉然看到了她，破例請她喝熱飲，他說，現在孩子們的學費暫時不用愁了。米樂樂以為，他還會說什么，可是沒有。米樂樂發現，郭曉然跟她說話的時候，眼神里一片清朗，她知道，他屬于她的那些情悸，已經沒有了。

很久以后，米樂樂在博客里寫了關于滿天星的故事。不久，有人留言，滿天星又叫“愛情草”，它的花語是：愛的表白。送你滿天星的男生一定很羞澀，又有點自卑吧。有些人的愛太古典，像春天的一株小小的嫩芽，那么不經意地就錯過了。

隔天，出現了一個新的留言：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好的你。

米樂樂隔著藍色的顯示器，眼淚啪啪地掉在了鍵盤上。她知道，郭曉然來過了。她也知道，有些愛，曾經悄無聲息地來過，雖然美好，卻不能強求。

那束工藝繁復的滿天星，正開在她的案頭，像一堆柔軟的雪，轉眼浸濕了她的心。

（王語摘自《花季雨季》

2009年第3期，侯海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