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麗絲.萊辛《好恐怖份子》的女性主義解讀

簡劍芬

【摘要】《好恐怖份子》是標志著英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在經歷數年的科幻小說寫作后,真正重返傳統現實主義創作的一部小說。本文擬用女性主義批評理論解讀《好恐怖份子》中的母女關系,以期探討萊辛就建構健康的母女關系所展現的女性主義觀點,指出健康的母女關系對女性成長與自身發展有著深遠意義。

【關鍵詞】多麗絲·萊辛;《好恐怖份子》;分裂的女性性格;母女關系

一、引言

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珍·皮克林(Jean Pickering)曾說:“在眾多批評家和讀者看來,多麗絲·萊辛是英國一位至今仍在創作的最重要的作家?！?2007年10月11日,萊辛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文學界對其作品的研究也隨之掀起了新的高潮。

萊辛的《好恐怖份子》出版于1985年,曾提名英國布克圖書獎。萊辛在小說中通過深入刻畫女主人公愛麗絲分裂的性格特點,探討了一個非傳統家庭中的各種關系。評論家哈里特·沃(Harriet Waugh)認為:“《好恐怖份子》是標志著萊辛在經歷數年的科幻小說寫作后,真正重返傳統現實主義創作的一部小說”,它起著承先啟后的作用。國內學者對萊辛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金色筆記》和《青草在歌唱》兩部作品上,對《好恐怖份子》研究較少;而國外的評論家多將該小說當作一本政治小說加以評論和研究。本文擬用女性主義批評理論解讀《好恐怖份子》中的母女關系,以期探討萊辛的女性主義觀點,進一步完善國內對萊辛及其作品的研究。

二、《好恐怖份子》中愛麗絲分裂的性格特點

文學中的女性形象已經發展成女性批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小說家通常將女性形象分為“好女人”和“壞女人”或是“天使”與“惡魔”兩類加以描述。萊辛自第一部小說問世至今,已刻畫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尤其以擅長刻畫女性心理而著稱。通過分析《好恐怖份子》中女主人公愛麗絲的性格特點,可以發現她具有截然不同的兩種女性形象。正如小說的題目“好恐怖份子”所示,愛麗絲擁有分裂的性格:她具有“好”的一面,同時又具有恐怖份子的特點。批評家格林(Gayle Greene)也提到:“萊辛筆下的好恐怖份子——愛麗絲分裂成兩個完全敵對的自我,而且這種性格上的分裂始終無法治愈?！?/p>

隨著社會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女性邁出家門參與到各種各樣的社會活動中,并發揮著重要作用。毫無疑問,在“新女性”與“家庭天使”之間存在有極大的矛盾,然而愛麗絲卻出人意料地將兩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她不僅是一個完美的“家庭天使”,而且又受過高等教育,因此也具備了新女性的某些特質。愛麗絲經常出入市政府大樓,與各類官方管理人員進行交涉;在沒有經濟擔保人的情況下,成功地說服政府給自己的住處通水,通電、通氣……

萊辛刻畫了一個如此奇妙、復雜的人物角色。愛麗絲在私占屋內是一個好女人,能掌控好自己的生活。然而,她的性格充滿了矛盾,有致命的缺陷,使她最終成為了一個女恐怖份子。愛麗絲最為典型的恐怖行為表現在她對父母情感的傷害上。她雖然擁有大學學歷卻拒絕工作,不愿自食其力;成年后仍然認為父母無所不能,不斷向離異的父母索取,并采用偷竊、爭吵、暴力等手段傷害他們。她不僅是父母眼里的恐怖份子,更是政治上的恐怖份子。盡管愛麗絲出身于中產階級家庭,卻口口聲聲說憎恨中產階級,并把自己看作“革命者”, 渴望加入專業的恐怖組織。事實上,愛麗絲與居住在私占屋內的其他成員對當時英國的政治情形一無所知。為了摧毀腐敗的政府,她最終協助他人,自制炸彈,傷害無辜生命。

愛麗絲在私占屋內的生活是如此怪異,她的確是一位好恐怖份子。一方面,她富有創造力和養育的激情,將私占屋內的生活打點得井井有條;另一方面,她又極具摧毀力和殘忍的性格,隨時準備毀滅整個城市。

三、愛麗絲分裂性格產生的原因—沖突的母女關系

愛麗絲的性格特點在“好女人”與“女恐怖份子”兩個極端之間徘徊。為什么愛麗絲如此癡迷于家的建設?為什么她在情感上如此迷戀于令人厭惡的賈斯帕?為什么她擁有如此分裂的性格特點?本文認為沖突的母女關系是導致愛麗絲性格分裂的主要原因。

在愛麗絲眼里,盡管陶麗絲不斷地傾力資助自己,但她不是一個好母親。36歲的愛麗絲出身于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她的父母是英國60年代經濟繁榮期的成功人士。在愛麗絲零碎的記憶里,自己在童年時期一直是母親身邊聽話的好女兒,經常用一種取悅母親的微笑以求博得母親對自己的喜愛與關注。她羨慕母親具有的母性力量:經常在家里舉辦盛大宴會,姿態優雅地招待客人,并精心照顧著家人的生活?？墒窃趷埯惤z內心深處,又始終有種不安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受到了父母、尤其是母親的排斥,對母親有種距離感。因為家里經常賓朋滿座,所以母親總是很專橫地要求自己把房間讓出來給客人居住,并安排自己住到同學家里,或是搬到父母的臥室。在與父母同居一室時,她無意間發現了父母隱秘壓抑的性行為,更加劇了自己被母親排斥在外的感覺。年幼的她無法接受這一事實,從此認為性是一件很骯臟的事情。愛麗絲通過拒絕成長來壓抑自己的性意識,即便是在成年后,從身材到穿著打扮上仍具有小女孩的特征。愛麗絲始終希望與母親保持一種親密的關系,并認為母親身上所具有的母性力量是無窮的,理所當然地應該照顧自己,所以不斷向母親索取。每當遭遇母親拒絕,便勃然大怒,指責母親是“混賬的老法西斯”。 當得知母親要賣掉原先居住的大房子時,愛麗絲惱怒不已。在她看來,那棟房子就是自己幸福童年的最好見證,是聯結親密母女關系的紐帶。當母親把房子賣掉后,她感覺自己已被母親徹底拋棄。在愛麗絲的眼里,陶麗絲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母親,拒絕給予或是不愿滿足女兒的需求。

在陶麗絲眼里,盡管愛麗絲羨慕自己的能力并經常試圖取悅自己,但她不是一個好女兒。陶麗絲從未受過教育,也沒有工作,從年輕時開始就充當著家庭主婦的角色。在60年代,家里經濟條件有了極大改善,一家人終于擺脫了貧困,搬進了豪華舒適的大房子,過上了富裕的中產階級生活。但是在她內心深處,逐漸厭倦了這種家庭主婦的生活,只是為了子女一直堅持著。后來丈夫有了外遇,在與丈夫離婚后,她經濟拮據,只能靠丈夫給的贍養費和政府分配的福利生活。已經成年的愛麗絲帶著游手好閑的男朋友,與母親共同生活了四年,不但白吃白住,還用政府分配的福利來資助他們自己的“政治事業”。最后在一次爭吵中,母親終于將他們趕出了家門。陶麗絲對女兒的行為既痛心又氣憤。自己出身于工人階級,沒有受過教育,所以送女兒上大學,希望女兒能受到最好的教育,擁有一份體面的職業?？墒菒埯惤z大學畢業后卻不愿工作,而是像自己一樣充當家庭主婦,整天樂此不疲地照顧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在女兒的不斷索取與傷害下,陶麗絲不得不賣掉大房子,獨自一人住進了小公寓,以求徹底擺脫女兒。在陶麗絲眼里,愛麗絲就像一個自私的惡魔,一直在吞噬著長期受苦,受到壓抑的母親的生命。

四、萊辛對健康母女關系的探尋

1. 健康母女關系的構建

母親和母女關系對每個女性的成長都起著重要作用,尤其為人母或為人女這兩段經歷是每個女性生活中的主要組成部分。萊辛通過刻畫愛麗絲這個具有分裂性格的女性形象,表達了自己對建構健康母女關系的渴望。

首先,在女兒的童年期和青春期,母親應給予正確的關愛,與女兒建立親密的關系?！逗每植婪葑印分械哪赣H陶麗絲似乎從未在女兒的童年期與青春期給予足夠的關愛。家庭關系曾一度緊張,父母親都曾有過一兩次外遇,“震驚、狂怒、戰火蔓延,相互指責;長時間的家庭討論,孩子們也被卷入其中”○5。后來,陶麗絲整天忙于社交聚會,忽略了女兒的情感需要。尤其是在愛麗絲十幾歲的時候,母親以一種非常草率冷漠的語氣告訴她即將月事,這讓她十分生氣。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無法接受,并在心里留下了陰影。在愛麗絲的記憶中,她總感覺受人排斥,極度缺乏安全感。事實上,這是處于兒童時期的“前俄狄浦斯”階段,總擔心被母親遺棄。

其次,母女之間要有足夠的交流?！逗每植婪葑印分械哪赣H陶麗絲,毫無疑問對女兒愛麗絲的生活起著決定性作用。盡管陶麗絲已厭倦這種傳統家庭女性的生活,但她仍將所有的精力與激情都奉獻給了家庭中的每一個成員。著名的女性主義者波伏娃曾經提到過兩種類型的母親:一種是慷慨型:她非常愛自己的女兒,但并不侵犯她的自由;她使女兒的生活充滿了歡樂,但并不做任何苛求。另一種母親則把自己奉獻給這個她借以辨認和超越自己的替身,并完全放棄了自我,孩子的幸福成了她唯一的心事。她的女兒將會感到異常氣憤,想擺脫這種實屬專制的奉獻;因為她一直受到母親無微不至的監護,所以她將一生處于未成年者的地位,不敢正視自己的責任○8。相比之下,愛麗絲的母親更趨向于后者。陶麗絲只考慮到在物質上滿足女兒,或者是按自己的意愿來決定女兒的成長之路,很少給予女兒心理與精神上的關心。為什么陶麗絲沒有意識到將自己的愿望強加給女兒是不合適的呢?因為多數人都相信:女兒的失敗就意味著作母親的失敗。小說一開始也提到了,陶麗絲為幫助女兒擺脫生活上的困境,而允許女兒帶著男友與自己共同生活了四年。事實上,母親為愛麗絲所作的一切不僅百害無一益,而且還寵壞了孩子,讓他們逐漸成為了依賴父母、抵抗社會的一代。

陶麗絲在女兒的成長階段沒有給予其足夠的關心,使女兒在心理成長與發育上受阻并停滯,她并不完善的母愛使愛麗絲患上了幼稚癥。她背叛母親,同時又深深依賴母親;她是私占屋內的天使,卻是社會上的恐怖份子。萊辛通過刻畫這樣一個女性形象,表達了自己的女性主義觀點,即健康和諧的母女關系是建立在相互溝通之上的。母親在女性的成長過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健康的母女關系對女性的自我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2. 建構健康母女關系的意義

首先,健康的母女關系對女性的性別意識有著直接影響。由于愛麗絲在童年階段無意中發現了父母間的性親密行為,母親在自己的青春期又無比冷漠,她一直不愿承認自己長期壓抑著的性別意識。當她發現棄于43號私占屋閣樓上的晚禮服時,便開始試穿,轉瞬又把衣服撕得粉碎,好像害怕自己“被某種禁忌引誘”。不幸的童年極易導致不幸的成年,如果女性無法接受自己的性別身份,成年后也很難建立正常的家庭。

其次,健康的母女關系對女性的政治意識也有著間接影響。正如著名的女性主義評論家南?！潭嗔_(Nancy Chodorow)所說“全能的母親決定孩子的心理,社會以及政治體驗”。在愛麗絲眼里,陶麗絲是一個無所不能的母親。對于女性而言,父權無疑是社會公認的給女性帶來壓力的主要方,但是母權同樣也壓抑著女性本身。作為男性神話的犧牲品,母親們充當了男性的共謀。換言之,陶麗絲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為愛麗絲樹立了榜樣,在無意識中將女兒培養成了一個“家庭天使”。為了認同母親,做一個好女兒,愛麗絲壓抑了自己的真實情感,憤怒始終埋在內心深處。因此,愛麗絲追求一種不切實際的政治活動,以求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被“好女兒”所壓抑的憤怒轉變為對政府的反對。

五、結語

萊辛筆下的愛麗絲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始終與母親存在著沖突。陶麗絲用自己并不完善的母愛,使女兒始終無法獨立;從而約束了女兒的自由發展,讓她成為了母愛的犧牲品。當讀者從愛麗絲的角度對母親陶麗絲表示憤怒時,萊辛又從母親的視角來嘗試平息讀者的心情:通過陶麗絲與女兒的交談來展現母親真實的內心世界。畢竟萊辛本人對母親的態度也是矛盾的。盡管萊辛一直不愿承認自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甚至刻意遠離女權運動,但是女性問題一直是萊辛作品關注的焦點。著名女性主義研究者蓋爾·格林也坦言,“萊辛小說的力量不僅在于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更在于提高了一代女性讀者的覺悟,從而也使萊辛本人成為一名女性主義者”○11 。因此,盡管《好恐怖份子》一直被當作政治文本加以研究,但是女性主義解讀同樣能使讀者更為全面地理解該小說,從而更為全面地了解萊辛的女性觀。

參考文獻

[1]Pickering, Jean.Understanding Doris Lessing. 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1990, the back cover.

[2]Marowski, Daniel G.,ed.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40.Detroit: Gale Research Company, 1988, p311.

[3]Greene, Gayle. Doris Lessing: The Poetics of Change. US: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94, p.205, p.2